鏗鏘有力的聲音傳進耳廓,睜開眼,淚水終於再也控製不住、傾瀉而下。


    陸衍於薑毅嘏,是良將、是忠臣......甚至在許多年以前,他們是可以將性命托付給對方的刎頸之交.........


    “殉國”兩個字帶來了強烈的窒息,直到在心如刀絞的那個瞬間,薑毅嘏才驀然發現、自己到底有多在乎陸衍。


    他以為自己已經斷情絕欲、不曾對任何人有過真心......可是,那些悲痛卻是如此真實。


    既為武將、便不可避免馬革裹屍。


    早在陸衍第一次上戰場時,薑毅嘏設想過陸衍身死沙場的那一天,隻是他沒想到、會是今日這般情形。


    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揉捏著,薑毅嘏雙眸猩紅地看著羽,最終隻答出一個字:


    “好。”


    僅一字,便重若千鈞。


    憤怒是真的、悲痛是真的、不甘亦是真的......然而薑毅嘏又能何如?


    縱使身為皇帝,他又能何如?


    他不能棄家國於不顧,更不能意氣用事,正因為身為皇帝,他才必須為整個國家著想。


    哪怕、他明知道此事和誰有關,薑毅嘏也隻能忍著、裝作不知。


    皇帝看似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但唯有真正坐到了那個位置上、才會知道——究竟要背負多少名為“國家”與“江山”的枷鎖。


    長孫遲已死——薑毅嘏便連最後一絲不釋然的資格都沒有了。


    不論陸衍如何,最終,他都是那個皇帝。


    在帝王麵前,永遠都輪不到“情誼”二字;在成為帝王之後,薑毅嘏就必須遵從理智。


    不管何時何刻、都要理性的看待問題——縱使他已經失去了理智。


    ............


    狠狠地吸了一口氣,薑毅嘏強行將自己的情緒從理智上剝離、封禁了起來。


    渾身緊繃著的肌肉陡然泄了勁兒,薑毅嘏忽然變得像一潭死水般平靜。


    他注視著麵前那個雙頰被凍得通紅、起皮的少年,驟然開了口:


    “陸衍已死,那些人的目的就應該已經達到...可是你會出現在這裏......”


    薑毅嘏略微默了默,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陰鬱的仿佛快要滴出墨來。


    “陸續安已經不在東關軍中......還不收手...他們這是又盯上了誰?


    陸衡之?宥昀?......”


    冷冷地哼了一聲,薑毅嘏才接著道:“亦或是陸衡之和宥昀?”


    羽本以為想讓皇帝相信自己的話、要費上許多功夫,結果沒成想他還沒說什麽,皇帝自己就猜出了個大概。


    鹹鹹的淚水劃過臉上掉皮的地方、引起一陣刺痛,羽用力吸了好幾下鼻涕,向後退了一大步、“噗通”一聲便朝著薑毅嘏拜了下去。


    “傀軍年初新敗,年末再戰、必定疲軟;


    陸大將軍將左右虎符一同交給安東將軍、讓他於後方坐鎮之後,便同長孫遲一起出關迎戰,以求速決。


    開戰之前,陸大將軍曾多次派出斥候,每一次、傀軍的數目都在十萬左右。


    然而在出關之後,傀軍幾乎是在瞬間翻了幾倍;以當時的情形來看,傀軍已有將近五十萬。


    據戰後來報,此次參戰的傀國部族出來以往的四大部族之外、還有十二個小部族。”


    “十六個部族?五十萬人馬?!”薑毅嘏說著、難掩震驚,“東傀這是把家底全都掏出來了!”


    羽默了一瞬,並沒有去接薑毅嘏的話:“敵軍人數遠出所料,出關不久、十三萬東關軍陷入苦戰。


    長孫遲陣前背叛、陸大將軍不備身故,而後,長孫賊人提著陸大將軍之首,率幾千傀軍騎兵於東關軍中橫行、大肆勸降。


    五十萬傀軍一擁而上,試圖一舉殲滅我軍;我軍統共也不過二十又三,即使傾城而出,與傀軍正麵對抗,也毫無勝算。


    是故,安東將軍下令撤退。


    長孫遲縱馬衝至城下,被安東將軍三箭斃命;跟著長孫遲衝進我軍的幾千騎兵,也隨之被我軍殲滅。


    我軍迴撤、傀軍窮追不舍,力圖一舉擊潰。


    陸大將軍之子陸衡之,連殺傀軍將領十餘人,一時間、傀軍不敢再冒進。


    大軍順利迴撤,戰後,東關軍餘十七萬。


    陸大將軍殉國當天,安東將軍便往京城發出軍報,然幾周之後,始終無音。


    軍報、密信......無論派誰去送、以何種形式派出,最終都是落石無聲。


    傀軍雖然人數眾多,卻是由十六個部族構成;隻要成功瓦解了東傀各部族之間的聯盟,便可一戰。


    隻是......”羽頓了頓,直起身、看向了薑毅嘏。


    “長孫遲雖死,東關軍中卻依然存在叛徒;安東將軍可以用虎符統率全軍、卻不能保證不會被自己人在背後捅一刀。


    那些人已然張狂到敢斷了東關和陛下之間的聯絡......若是沒有達到目的,他們斷不會罷休!


    此去東關山高路遠,在晧京如何,未必到了東關還是如此。


    陛下,還請嚴查運往東關的軍糧!”


    話音未落,羽已經再度對著薑毅嘏拜了下去。


    薑毅嘏聽了他這番話,哪裏還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沉沉地答了句“朕知道了”,薑毅嘏一把將羽從地上拉了起來。


    “從東關趕到北關、又從北關趕迴京城,這一路辛苦你了。”薑毅嘏用手掌在羽的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地說道。


    羽忙道了兩聲不敢,往後退了一步、對薑毅嘏作揖道:“還請陛下許末將重迴東關。”


    “那個不急。”薑毅嘏不假思索地答道,“朕之後還有事要交給你辦。


    在迴東關之前,你還是先迴去好好睡一覺。


    臉色鐵青、臉上被凍得掉了皮、手上也生了許多凍瘡......就你現在這樣,朕真怕你先死了。”


    聞言,羽愣了好一陣;他盯著自己的雙手看了一會兒,才重新抬眸看向了薑毅嘏。


    “多謝陛下關心,可是末將——”


    “去罷。”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薑毅嘏打斷了。“迴去休息。”


    薑毅嘏看著全身上下都向外透著倦意的少年,語氣裏滿是不容置喙:“迴去好好給朕補覺,你若是不睡,便是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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