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老院所在位置有些偏僻,在z市西北蒼山腳下,說是老院,倒也不老,是陸川崎的爺爺當年起家後找風水大師看過之後,特意買的靠山的一塊地,當時荒山野嶺一片,有上千畝。


    房子圍繞一個小山頭,如梯田一般,十米一級,層層疊疊,且是盤旋而上。


    蒼山隻三四百米高,算不得山。


    七十年代末上麵開放的政策才放出,陸川崎的爺爺陸力強就靠著敏銳的感知和準確的市場判斷抓住機會鋪開心中盤算已久的計劃,迅速在酒店和房地產行業站穩腳跟,並一路開拓餐飲、娛樂、健身、教育培訓等相關服務行業市場,在短短的二十年時間內成為多個行業領軍人物,在二十世紀末可謂是叱吒風雲。


    可也正因多年操勞過度,身體終究受不住,未跨過六十大壽便因病去世。2002年陸川崎的父親陸振翔也不過35歲,一時要接過集團,擔子不可謂不重。


    陸力強一生專注事業,稱得上是工作狂,跟妻子聚少離多,陸振翔曾對兒子這樣形容自己的父親:他一年有三百天不在家,不是在外地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天生就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是幸福的,沒有遲疑,沒有彷徨,堅定地向目標前進。陸振翔內心深處是非常敬重父親的,覺得他就是一座高山,是自己無法企及的至高點。


    陸振翔沒有兄弟姐妹,父親雖然經常不在身邊,但教育卻十分嚴格,事業有成還要有人守成,對於自己的接班人苛求也不為過。


    所以陸老爺子去世後,陸振翔對於陸氏的接手倒也還算順利,雖然也有小小的波折,卻不影響集團的整體運行。


    陸川崎的母親張清華,是陸老爺子在世時與好友定下的,那時陸振翔對父親不敢反駁。


    陸老爺子去世時陸川航已滿十歲,陸川崎八歲。第二年陸振翔領迴一個六歲的女孩,陸川崎的母親自此與陸振翔分房而睡,隻在人前維持夫妻關係,人後形如陌路。


    陸川崎離開一個小時後,車進入陸行街,這時電話聲起,接通:“川崎,你到哪兒了?你奶奶已經問了兩遍了。”


    “到門口了。”母親掛電話素來很快,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後從不拖泥帶水,所以陸川崎覺得母親未免過於冷漠,可一想到父親又生出些理解來。


    進入東大門後一路向西,是近500米直直的公路夾道,兩旁種的是平原常見的白楊,其他地方則是原有的樹木,看似淩亂,實則天然留存,隻需稍加修剪即可。


    整個院落建有東西南北四個花園,每個園分別與春夏秋冬對應,各有不同的色彩斑斕相映成趣。


    曾經,陸川崎的母親最愛侍弄花草,東園有不少名貴花卉至今猶在,隻是無人侍弄便少了精致多了些自然殘落的蕭條。張清華心灰意冷後,如今隻愛筆墨,真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裏事務托付給陸川崎三嬸暫管,原等著陸川航結婚後移交新管家人,卻不料陸川航新婚當日車禍致殘,新娘子更是下落不明,所以陸家一應事項仍由這位三嬸管著。


    陸川崎停好車,從正門往裏走,在周圍樹木的掩映下,略有些民國風格的建築顯得很有些曆史感。


    其實從正上方看,陸家院落四四方方,共有五個完整的小院,這樣的設計據說出自陸老爺子之手,四十年前落成後真正住人的隻有東北,東南,和中心院落。


    陸老爺子夫妻倆就住在中央,陸振翔一家在東南,東北處原來借住著陸川崎的本家四爺爺一家,後來因生意外遷,全家搬到b市,五年前這家老三搬迴z市,陸振翔欣然答應他們迴老院居住,人多熱鬧,省得老太太老找他麻煩。


    陸川崎過了兩級台階後到達院落的正廳,老爺子住過的地方,自然是古色古香。牡丹樣的琉璃燈正掛上方,燈光明亮,映照得室內設計和裝飾愈發有光彩,連帶著老太太也年輕了許多似的。這邊剛邁門檻,老太太餘光看到孫子,連忙招手:“崎兒!快過來!”


    陸川崎自是大步跑過去,坐在沙發上看著老太太,老太太摸摸手又摸摸臉,皺眉:“又瘦了!唉!你是真有你爺爺那股子勁頭,聽說出差一周跑了八個店,還去了t國。孩子,錢是掙不完的,產業能守住自然是好的,不過也沒必要給自己個這麽大壓力,你爺爺不會怪你們的。”


    陸川崎在外無論多橫多狠,迴家一副無害的麵龐給人一種謙謙君子之感,見過這兩副麵孔的人都驚訝不已,這可真是變臉了。


    所以聽到奶奶一如既往地嘮叨,他摟著老太太的肩膀笑著說:“放心吧,奶奶!我有分寸的。”


    還是那樣的暖心,至少彌補了沒有小棉襖孫女的遺憾。那個女孩從來不會親近她,養了這麽多年感覺仍像是陌生人,見麵如同例行公事,老太太並不喜歡那樣看似拘謹卻又明顯有小心思的人。


    老太太被孫子抱著,滿心歡喜,陸川航進來就看到祖孫倆溫馨的擁抱,心裏的恨又加深一層。素來會掩飾的他由助手推進來後,如小孩子一般說:“奶奶,您這偏心太明顯了吧。我這都等的花都謝了,您老都沒看到我!”


    老太太一聽,轉身看去,果然是他的大孫子,笑著指了指他:“就你會說話,你自己到了不吭聲反倒怨我沒看見你。趕緊過來讓我瞧瞧!”


    陸川崎坐正,見大哥已移至跟前,老太太一手緊緊拉著自己,一手扯過來陸川航的手,笑眯眯地說:“你們兩個臭小子要不一起消失,要不就突然一起出現,是不是商量好了的?”


    陸川崎微笑著移過來視線,對上陸川航的雙眼,都自覺地屏蔽其他情緒,又齊齊看向老太太:“這都被您看出來了!”


    兩個人和老太太開著玩笑,逗得老人家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陸振翔和張清華一前一後走進來,還有跟在最後的陸川穎。聽到樓下的笑聲,陸川崎那管家的三嬸從一樓的客房走出,還未開口先是笑意盈盈:“我說老太太怎麽今日起得格外早,今兒可是熱鬧了,都迴來了,老太太整天念叨你們倆,盼星星盼月亮似的!”


    老太太瞧著進門的夫妻倆,心裏通透,麵上勉強說:“還好你們這三嬸是個會管事的,又愛說笑,不然我可得跟你們抱怨抱怨了!”


    陸振翔夫妻腳步一頓,心裏明鏡似的,老太太分明是敲打他倆,一個不管公司,扔給兒子們,一個是在家像未出閣的少女,萬事不沾。


    張清華無心管這些,兒子們已長大,他們這樣的人家肯定是不愁娶媳婦的,隻是一想到老大的遭遇,心裏就堵的慌,又不敢再提結婚的事,而老二呢?這孩子頗有些公公的做派,聽秦叔說工作起來就什麽都忘了,而且因為小時候的事對女孩子敬而遠之,對自家堂姐妹尚且躲著,更別提別人了。那個孩子看樣子乖巧,卻不是個能談心的,何況……糟心的事這些年不停冒出,難道是以前日子太順的緣故?


    沒辦法,等等看吧。孩子們也許用不著自己這樣操心。


    張清華和陸振翔分坐在老太太的一左一右,有些奇怪,可這麽些年了,連老太太也勸過張清華,心裏的坎始終過不去。


    三嬸是個有眼力勁兒的人,見氣氛驟然冷下來,趕忙趁機開口:“老太太,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咱們開席吧?”


    老太太瞅了一圈,發現陸川崎的三叔陸振華不在,納悶:“老三還沒迴來?”


    三嬸關燕才反應過來似的,迴道:“他公司有事,今天怕是晚些迴來,早先已經打過電話了。”


    老太太聽罷說:“走!我們吃飯去,今天我特意交待廚房做了我孫子愛吃的飯菜!”


    陸川崎扶著老人來到餐廳,陸川航隨後,大家落座後開始吃飯,期間仍有歡聲笑語,老太太這一晚上高興得緊,不覺又多吃了些,可是半夜腸胃疼得厲害,驚得陸振翔一夜未敢合眼。


    陸川崎原打算飯後迴東區住處,卻被老太太特意叮囑住一晚,陸川航當然也跑不掉,他的別墅在城南。


    飯後,陸振翔同兄弟倆聊了一會兒公司的情況,便放他倆離開。


    而這哥倆心有靈犀地遇在東園內,陸川崎緩緩踱步,感受著春季夜晚稍帶涼意的微風。院子北鄰黃河,這風有黃沙的味道,黃河從自上而下攢下的泥沙一層層沉積,展示的既是曆史的厚度也是生命的積澱。


    陸川航無聲走近,看著陸川崎思緒萬千,曾經他們也是無話不說的好兄弟,為何變成如今這般,一個女人嗎?


    不全是,從小父母對他們的培養規劃有別,陸川崎不知道,他是清楚的。那時房地產行業才起步,爺爺和父親決定擴大公司規模,尤其是旗下房地產公司。陸川航初中就被送至美國留學,一去就是十年,大學主攻房地產開發和市場運作,可陸川航性格雖然沉穩,高中開始瘋狂喜歡上繪畫和哲學,所以在大學兼修兩科,成績斐然。但即使優秀也未得到父親的讚揚,反而是責罵,這讓陸川航懊惱窩火同時又不敢反抗,他知道自己身負家族責任。


    可是唯一的弟弟陸川崎的待遇明顯不同於他,高中才被送走,且去的是文藝複興起源地意大利,他主攻酒店管理。在陸川航畢業迴國後,聽母親說弟弟自己選擇去了英國劍橋大學,改學了音樂和戲劇,兩年後在父親的強烈要求下換到經濟學院,陸川航甚至還私下聽說陸川崎居然參加了英國地下黑暗組織,這實在難以想象,饒是如此,父親並沒有像當初激烈批評他那般教訓陸川崎,這使得陸川航內心極不平衡。


    陸川崎似有感應,轉身便看到安靜的大哥盯著他作深思狀,一動不動,思緒怕是飄遠了,他心裏有些許不忍,那個帶著他在樹林裏亂竄,被父母發現直接攬下所有責任的大哥,那個在路上飛車亂撞時奮力推開自己的大哥,那個拍著他入睡,講著故事驅散他內心恐懼的大哥,他們和立在眼前的是一個人嗎?


    此時陸川航已迴神,看著陸川崎露出溫和笑容:“二弟大了,心思也多了,此次迴來我覺得你有些變化,像是真正成人了。”


    陸川崎沒想到大哥一開口竟是這樣的話題,他素來不沾女人,身邊人都知道,所以,那次確實是他的第一次。臉上果然一熱,還好有夜色掩護。再一想大哥這話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他微笑著走過去:“托大哥的福,我大約找到醫治心病的藥了。”


    陸川航心裏一驚,難道計劃失敗反倒助他醫好了心疾?


    陸川航手緊緊握了握,臉上無任何變化,可陸川崎還是看出點端倪來,看來是他無疑了。


    陸川崎心想:大哥已迴國五年,恐怕籌謀從那時就開始了。他該直接問原因嗎?


    他想了想,再次開口:“大哥,這些年你開心嗎?”


    開心?陸川航明顯愣住,開心嗎?


    曾經有過吧,在他以為她是愛他的,滿心期待著和她結為真正的夫妻。可是夢真的會碎,而碎片紮人心,那血染紅了全身,連眼睛都是紅的,如餓狼一般。所以他瘋了一樣開車,跑車飛躍堤壩,在她刺耳的尖叫中,沉入河底。希望越大失望越徹底,想起那段經曆陸川航的全身冰涼,所有的記憶,歡樂和痛苦自此以後都停留在那天。醒來後他雙腿無知覺,躺了半年後才恢複,中間沒有人敢問他原因,也不敢告訴他新娘子早已入土。


    陸川崎死死盯著大哥的表情,豐富多彩,從一開始的微微噙笑到手臂發抖,到最後如死人般冷寂,他知道自己觸了大哥的死穴,血淋淋的現實被扯出來,殘忍無比。


    陸川崎再不忍直視,徑直離開,留下陸川航一人久久不能迴轉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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