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有三家酒吧,五間農家樂,兩個客運站,會畫設計圖,有經商頭腦,卡裏存款千萬,麾下小弟五十多,當了四大天王,逢人見麵都得喊一聲二哥。


    一年後,我身無分文,站在紛飛的大雪裏,在瀑布的邊上,用雙手給楊老鬼刨出一個土坑,沒有墓碑,也沒有碑文,隻是在旁邊插著他那支柄子磨得發亮的老煙槍。


    這是老東西戒嚴的第一天。


    也是他抽旱煙的最後一天。


    那個留著八字胡、瘦巴瘦巴的老頭兒,就這麽沒了,永遠留在了神農架這處人跡罕至的深山裏。


    大猩猩的破壞能力是驚人的,七仔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將木屋拆了個精光,最後累得倒在雪地裏,仍舊在撒潑打滾,哇嗚哇嗚的叫,叫得很慘,比之前薩沙肚子裂開的時候還要淒慘。


    薩沙所有的精氣神都沒有了,仿佛連那身絢麗的皮毛都失去了光澤,蔫著腦袋趴在旁邊,嘴裏是無助且彷徨的嗚嗚聲。


    小馬哥蹲坐在地上,靜靜看著那個小墳,看著大雪一點點積滿、堆高,然後與蒼茫白色連為一體。


    相較於七仔和薩沙,小馬哥是最安靜的,不叫,不吵,不鬧。


    它好像已經知道了老東西的遺願,知道了他早晚都會死。


    我將七仔拆掉的木屋一把火燒了精光,然後圍著山穀走了幾個來迴,最終在瀑布邊上找到了一串腳印,一直延伸到河裏。


    河水早已結冰了,之所以會留下痕跡,是因為這個人穿的是登山靴,靴底帶釘,留在冰麵上的腳印有點小,左淺右深,這證明他要麽是個瘦子,要麽是個女人,同時左腳還是跛的。


    我沿著這串腳印來到瀑布的底下,在靠牆的位置找到了一個四方形的切割口,已經重新被凍住了,敲不開,由此可見他就是從水道裏潛進山穀,從河底破冰而出,殺死老東西之後,一刻也沒有停留,按照原路直接離開。


    老東西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所以把我和小馬哥他們全部支開,我知道他沒有反抗,是安然受死的,但是我不甘心,整整一年來,老東西說什麽我都聽,唯獨他讓我別報仇,我做不到。


    我一定會找到兇手的,一定會!


    暴雪下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深夜才停,我在河邊燃起一堆篝火,摟著薩沙取暖,七仔還是老樣子,在雪地裏打滾、哀嚎、錘胸口,最後被小馬哥吠了幾聲,它才慢慢安靜,然後走到老東西的墳頭旁邊,拔出煙杆,又插迴去,拔出來,又插迴去,似乎想用這種方式激怒老東西,好讓他從土裏鑽出來。


    我坐了一夜,整整一夜,半秒鍾都沒有合眼。


    一直到天蒙蒙亮,耀眼的太陽光灑滿整個山穀,照亮了老東西的墳頭,那支煙杆歪歪斜斜的插著,就像平時他平時叼在嘴裏的角度一樣,我靜靜的看著、看著,直到最後淚流滿麵。


    良久,我站起身,帶上老東西留給我的藥材種籽,還有那個沉甸甸的布袋子,和小馬哥一起沿著冰封的河道,走出了這個我生活了整整一年的小山穀。


    薩沙和七仔想跟著一起來,但是被小馬哥攔住了,對著它們一個勁的吠,別看七仔平時打拳猛,它甚至都不怕楊老鬼,唯獨對小馬哥害怕到骨子裏,幾聲狗吠下來,它再也不敢往前走,順便還抱住薩沙,一猿一豹就這麽站在山穀的入口,離我們越來越遠。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老東西曾經特別交代過的,讓小馬哥跟我走,薩沙和七仔留下,確實,外麵的世界不適合它們,隻有神農架這種天然的森林才是它們的最終歸宿,七仔會打拳,薩沙是獵豹,生存完全不會有問題,而且兩個猛獸在一起還能作伴,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我和小馬哥沿著冰封的河道一路往外走,走了一天一夜才離開了原始森林,我這個人方向感很強,加上又有小馬哥在身邊,根本不會迷路,更何況人類是永遠生活在河流的旁邊的,隻要沿著河流走,總會遇到生人。


    接下來又走了一天,終於,我們找到了一個很落後的村子,隻有十幾戶人家,剛通上電,生活雖然艱難,但是民風十分淳樸,村長還讓村裏唯一養了牛的住戶給我們造了個車子,拉著我們走過一連串的大山,來到了外麵一個叫葫蘆鎮的地方。


    葫蘆鎮比較繁榮,人也多,逢年過節都趕集,甚至還有車站,說實話我在大山裏當了整整一年的野人,剛開始對現代社會還不適應,沒有身份證,沒有錢,沒有手機,寸步難行。


    不過我也不著急,在鎮上蹲守了半天,終於遇到了一夥放高、利貸的,剛從客戶家裏潑完油漆迴來,有七八個人,全是紋身的二流子,大搖大擺的穿街過巷,瞧著還挺像那麽迴事,我埋伏在一個路口,將這群臭蛆一人一拳打翻在地,然後拿走他們的一個手機,又找帶頭的那個要了五千塊錢,算是借的,我還好心的記了他的手機號碼,答應他過一陣子就會還。


    我拿著這些錢和小馬哥去吃了飯,然後到理發店剪頭發剃胡子,又找個小民宿洗了澡,這才用手機上網查了葫蘆鎮的位置,發現這裏離江州市上千公裏遠,屬於湖西省的地轄,好在鎮上的車站不太正規,而且是在路邊拉人,不用身份證,有錢就能坐,可惜司機有點不近人情,死活不讓小馬哥上車,說要把它關在籠子裏放進貨倉,我一怒之下花了一千多塊錢,包了後座七八個座位,跟其他客人離得遠遠的,那司機才沒話說。


    從葫蘆鎮坐車到當地的市裏,車站就再也進不去了,但是也沒關係,出租車不需要身份證,而且後座夠闊,足夠小馬哥躺著睡的。


    就這樣,我們通過乘坐出租車,一截路一截路的往前走,花了兩天多時間,才終於到達了那個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整整一年了。


    還真的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當初離開的時候,我落魄得不如一條狗,人人喊打,眾叛親離。


    但是現在,我陳歌迴來了,帶著一個全新的身體迴來了。


    迎著溫暖的太陽,我站在熙攘的人流裏,看著周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我微微的笑了一下。


    很自信,也很淡然。


    小馬哥跟在我身邊,豎著尾巴,不吵不鬧,平靜得驚人。


    江州市作為國內一線城市,雖然極盡繁華,但是繁華的背後也隱藏著各種陰暗,我先去找了個小販子,讓他幫我辦了張假的身份證,然後在市郊外找了個民宿住下來,經過三天時間的摸索和踩點,我基本上明白了當下道上的形勢。


    一年前我被白城的人逼著跳進了黃華江,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不出所料,林斌繼承了我的產業,總共是三家酒吧,五間農家樂,但是客運站卻不在他手裏,應該是被德叔搶過去了。


    德叔仍舊是龍頭,老家夥真是命硬,那麽嚴重的心髒病都死不掉,看樣子這一年來活得挺滋潤的。


    除此之外,南沙灣的黑炭頭終於向內陸灣進軍了,聽說他跟德叔鬥得不可開交,原先的四大天王也被迫取消了,換成了“十虎”全稱江州十虎。


    一虎王大浪,二虎白鶴,三虎張初語,四虎大傻,五虎田雞狗,六虎林斌,七到十虎的名字我沒聽說過,應該是剛冒出來的新人。


    原本這些人基本都是歸德叔管的,但自從黑炭頭來了內陸灣之後,第一個倒戈的是張初語,其次是林斌,最後是大傻。


    王大浪和白鶴、田雞狗,仍舊跟德叔同一戰線,三對三,彼此之間經常開鬥,鬧得水火不容,說實話林斌投靠黑炭頭我是真的沒想到,他接了我的位置和產業,五十多個馬仔,在一年前那是絕對的二哥實力,僅次於王大浪,比白鶴都要強得多,為什麽現在卻混得這麽慘了?排在六虎,連田雞狗都不如。


    張初語的立場一直很模糊,以前當南區天王的時候,也是不爭不搶的,她身上好像有非常多的秘密,尤其是情報信息一流,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跟了黑炭頭。


    至於大傻……這個死馬臉就算了,一直跟黑炭頭有合作,倒戈是情理之中,唯一讓人意外的是白鶴,沒想到這癟犢子會留在德叔這邊,他本事不大,但是出身好,白家的平二門,比白城稍微差點兒,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富二代了,能直接幹到二虎的位置,直逼王大浪,看樣子這一年裏肯定發生了不少事情。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雖然我剛迴來,什麽都沒有,但是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現在的陳歌很強,強到已經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步了。


    我沒有跟任何熟人見麵,平時出門也是戴帽子口罩,整整半個月下來,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收集白城的信息,花了點錢去租了高質量的單反相機和錄像機,然後白天跟著他,拍他的外貌、神態、吃飯、睡覺、喜怒哀樂,還有聲音和說話的語氣。


    晚上,我則會用老東西給我準備好的草石青,稀釋好捏成泥巴,慢慢的敷在臉上。


    不得不說,白城作為白家上二門的繼承人,確實夠狂,生活奢靡,紈絝不堪,是他們圈子裏鼎鼎大名的超級富二代,以前的我確實是孤陋寡聞了,居然在酒吧裏燒他的錢,最後栽在他手裏,技不如人,我沒什麽好說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那天夜裏,我敷了整整17天的草石青,終於,麵部的骨骼開始變得鬆軟,於是我坐在鏡子前,通過從老東西那裏學來的手法,慢慢的按摩,慢慢的揉捏,一直捏了五個多小時。


    最後,我望著鏡子裏那張充滿了富貴氣的年輕的臉,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個十分囂張的笑容。


    “各位朋友,我陳歌迴來算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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