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上升到監視上來,你我心知肚明,雀翎體內的太陽之力已經與她的融為一體了,要本君怎麽收?”


    爍陽眸光譴責地注視扶疏:“再說,從來沒有哪位真神會把自己的神力從遺人體內收迴,你這麽做,有想到會發生什麽樣的後果嗎?”


    喲!


    這是說理說不通,給她上升到道德層麵來了?


    扶疏神容疏冷,看著角鬥台上靜立對峙的兩個人,不理會爍陽看似正義凜然的質問。


    下麵枯瘦如柴的男子顯然被雀翎的留手給打亂了陣腳,杵在那兒像個木頭人一樣,直勾勾看著雀翎。


    那雙眼眸盛滿了複雜,好似無數絲線纏纏繞繞分離不開,他理不出個所以然,抬眸望向眾神,環視一圈,聲音沙啞道:


    “我不會留手的。”


    他重新握緊短劍,一步一步走向雀翎。


    “我們兩個,隻有一個能活著。”


    想要打破規矩,首先要有打破規矩的實力。


    現在的雀翎自己就是爍陽的遺人,又有何能力跳出這高牆,跳出眾神俯視?


    兩人再次打起來時,扶疏忽而道:“自然是想過有什麽後果的。”


    她目光凜然,視線在諸神麵容上一寸寸掃過,最終停留在爍陽臉上,她聲音冷清,將諸神藏匿的齷齪盡數撅出來,暴露在陽光之下。


    “不過是遺人暴亂,我要從今往後,遺人所思所想不再隻有效忠,他們會有自己的思考,會重拾自己原本的人生,那些被真神隨意篡改、捏造、編纂的人生!”


    “我要他們從跪著到挺直脊梁,坦蕩自由地行走天下!”


    “他們將不再受真神掣肘,他們會踩過每一寸向往的土地!”


    “我要他們的眼神不再空曠,靈魂不再幹涸!”


    “我要他們有血有肉,有骨氣有尊嚴地活著!”


    她字字珠璣,像是在對造神的天地起誓,向無痕大陸萬千生靈承諾!


    她眸光堅定,每個字如灑了滿地的珍珠,又如漫天瓢潑大雨,劈劈啪啪重重砸在每位真神、遺人頭頂。


    在場諸神看著那抹淡藍的身影,她看著渺小,看似不在這片大陸的框架之中,卻無形中化為一條紐帶,正試圖將瀕臨崩盤潰散的寰囂用纖細的絲線維係。


    “你瘋了!!!”爍陽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扶疏會說出這番話。


    這般鼓動人心的言論,讓那些沉寂在暗無天日的深淵中的遺人怎麽想?


    扶疏望著爍陽的目光宛如在看一顆微不足道的塵埃。


    爍陽費盡心機布局,將她扯進這場漩渦中,那就別怪她不按常理出牌,徹底打翻這棋局!


    “你到底是有何底氣說出這番話?”衍一神色變幻莫測,注視那道傲然而立的女子,不知為何,竟在她身上看到晦暗的末世。


    那是打翻棋局後的無痕大陸。


    “且不說這些遺人有沒有能耐掙脫諸神的束縛,單說若遺人與真神正式對決,戰火紛飛,死傷無數,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嗎?”


    衍一這話說得沒錯,但他似乎忘了……


    “避免這種戰爭的唯一辦法就是還遺人自由,你為何隻字不提?”扶疏冷嗤,見衍一截然變色的臉,諷刺出聲,“一切不過是觸及你們的利益罷了。”


    “說到底,是你們壓根就沒將遺人視作生靈,蔑視有之,踐踏有之,折辱有之,但你們可還記得!”


    “可還記得遺人原身就是即將化形的神明!”


    “你們可敢當著造神的天地起誓,說你們不知道這些遺人全部都是第二代真神!說你們沒有害怕被替代,說你們沒想用這種方式將他們扼殺!”


    扶疏降雨消解了那麽多的惡念,怎會不知這些真神真正忌憚的是什麽?


    爍陽步步緊逼,她就將這看似光鮮亮麗,實則藏汙納垢的琉璃罐徹底砸碎!


    是時候將隱忍數千年的話說出來了,也是時候改變了。


    盞之心中震撼,但到底是一域之主,立刻想起了扶疏或許會忽視的地方,輕聲在她耳畔道:“你可知,你今日說的這番話會給遺人帶來怎樣的災難?”


    她靜思了幾千年,怎麽可能想不到這點,但若是怕這些,遺人永遠不會覺醒。


    從未有人告訴過他們,他們是第二代真神的原身。


    她當然可以一點點滲透進去,但來不及了。


    淨水之雨腐蝕不掉他們身上的鎖鏈,他們本就是純潔的,哪來的惡念?


    他們是被惡念操控的幹淨的傀儡。


    “不破不立。”扶疏輕笑,“還有,我說過要放這些真神走嗎?”


    盞之:“!”


    盞之還來不及細問,突然瞥見角鬥台上的男子與雀翎竟再次詭異地對峙起來。


    諸神還沒從扶疏的話中迴過神,便見那男子遽然“當啷”兩聲扔掉了短劍。


    他赤著腳,瘦骨嶙峋的模樣像是走幾步就會倒地不起,但偏偏還堅定地走向雀翎。


    他穿著一身灰色鬥篷,伸出幹瘦的手一把攥住雀翎垂在腿側的劍,長滿了老繭的手在劍脊劃過,發出金屬摩擦的沙拉聲。


    他握著劍尖,不容置疑地將其刺進自己的心髒,一寸一寸,似乎是察覺到雀翎的抗拒,他小心翼翼地用幹淨的食指指尖點了下雀翎手背,眼眸中流轉著無比柔和的光芒。


    “我想解脫了。”


    “求你,幫我。”


    雀翎喉嚨湧動,看著他一點點將長劍刺入枯瘦的身體。


    這是他唯一一次體驗隻有快樂的死亡。


    “你叫什麽?”雀翎顫聲問道。


    男子笑了一下,嘴角流下血線,緩而慢地一字一句道:“知涯。”


    他叫知涯。


    他像是感覺不到疼,任由鮮血汩汩湧出心口,末了躺倒在角鬥台冰冷的地麵上。


    他的目光再次劃過翻不過的高牆,最後落在那道淺藍身影上。


    原來,他本可以不做遺人的,本可以,本可以啊……


    她是遺人的黎明,可他卻再沒心力活到黎明。


    倘若,倘若他的死能喚醒遺人的靈魂,那他算不算黎明中的一絲微光?


    他釋然地闔上雙眼。


    他想,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有靈魂的。


    但現在有了,他的靈魂可以再生,哪怕——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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