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兩個字雖然喚得沒有聲音,但黎夫人聽在耳中,卻猶如天籟。


    這是她的女兒,從小護到大的女兒,最後被那混賬公主害死的女兒啊!


    雖然有天生心疾,但若那公主不曾設計陷害,渺渺還能多活五年!


    朝顏被黎夫人攬入懷中,鼻尖嗅著記憶中久違的芳香,眸底映著斑白的發。


    尋常人族這個年歲的婦人,哪個不是精神奕奕的,怎會有這滿頭銀絲,與黎夫人的容顏極不相配。


    那銀絲似乎化作鋒利的鋼絲,絲絲縷縷割著她的心,疼得她抱緊了這位瘦弱的婦人。


    這是她阿娘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分,朝顏在見到黎夫人之前,總是固執地認為,前生事前生畢,就算她再想念阿娘,也不能破壞阿娘的輪迴之路。


    既然已經死了三十多年,那就應該放過阿娘,讓他們下一世圓圓滿滿的,子孫繞膝,安享晚年。


    但她怎麽也想不到,阿娘的執念如此之深,竟願意為了她不渡忘川,甚至寧願做鳥雀,也要到她身邊去。


    這樣的阿娘,原諒她真的不能置之不理,她狠不下心,去讓阿娘尋一個未知的結果。


    更何況,就算夭綺答應下來,外界都沒有她的身影,她見不得自己阿娘變成一隻鳥雀!


    “我本不欲幹涉阿娘的命軌,所以一直未去找您。”朝顏如實道。


    黎夫人愛憐地輕撫她長發,聲音溫柔:“傻孩子,你就是阿娘的命軌啊。”


    “阿娘……”


    朝顏終於憋不住,眼淚大滴大滴從眼眶滑落,顆顆晶瑩,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砸在黎夫人銀發之間,順著頭發浸濕肩頭衣襟。


    “乖孩子。”


    朝顏很少有情緒控製不住的時候,但在最渴盼的親情麵前,卻失了理智,三歲孩童般抱著黎夫人,大庭廣眾之下,嚎啕大哭。


    夭綺主動站到小竹樓外,提著一桶孟婆湯,在門口的躺椅上給鬼魂盛湯喝。


    有的高高興興,有的也在哭唧唧,一時裏外都是哭聲。


    夭綺習以為常地端著碗,對麵前身量高大、儒雅端方的中年男子道:“裏麵不方便,你就在這裏喝吧。”


    男子拂袖行禮,道:“大人,裏麵是我夫人和女兒。”


    夭綺:“?”


    她猛地直起上身仔細端詳眼前格外俊朗的中年大叔,又看向抱著黎夫人痛哭流涕的朝顏,驚訝道:“您是黎太傅?”


    黎太傅頷首:“正是。”


    這位可是冥主的老丈人啊!


    尊上啊,老丈人和丈母娘今日全來齊了!


    這可有你受的了!


    黎太傅很快走進去,接著就是母女倆抱著黎太傅淚水漣漣,差點沒把黎太傅淹了。


    微生辭依舊如高山流水般淡定自若,隻是揪著朝顏衣袖的手不自覺攥緊,出賣了主人的真實情緒。


    夭綺默默把頭轉迴去,對冥主局促的心情表示視而不見。


    醜媳婦還得見公婆呢,更何況微生辭這個女婿?


    冥主,自求多福吧!


    朝顏哭夠了,這才想起來,她阿爹阿娘為何前後腳離世?


    “阿娘,你們出了什麽事?”


    黎夫人微微搖頭:“京城宮變,你阿爹乃太子太傅,我們一家被叛軍抓了,逼迫太子讓位,太子不肯,那人便當著太子的麵,把我們殺了。”


    “太子真是個窩囊廢!”


    朝顏氣憤吼道。


    “他可不窩囊。”黎太傅冷哼一聲,“說他狼子野心也不為過,若真當他是個廢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微生辭翻開命簿,查看黎太傅與黎夫人的死狀,神情不由一怔,正欲合上,便被朝顏拿了去。


    上麵車裂二字深深刺痛朝顏的雙眼,剛哭紅的眼睛瞬間更紅了,淚水劈裏啪啦地砸下去,望著黎夫人和黎太傅的目光滿是愧疚和心疼。


    “阿娘,阿爹,疼不疼啊……”


    若早知他們甘願為了她渡忘川,她怎會在阿爹阿娘死後追悔莫及?


    她低估了黎夫人與黎太傅對她的愛。


    沒被雙親疼愛過的孩子,是無法相信這樣真摯的親情的。


    她隻是本能地以為沒人會過多在意她,就算她死了,已經過了三十年,該放下的應該都放下了,不能耽誤他們輪迴。


    “不疼,一扯就沒了。”


    黎夫人輕飄飄道。


    朝顏聞言,哭得更大聲了。


    黎夫人手足無措地拍著朝顏的後背,溫聲安撫:“真的沒事了,當時是很痛,但後麵就沒知覺了。”


    “眼睛一閉,一睜,就看到界門了。”


    朝顏聽著這話,倍感心疼,車裂哪是那麽容易死的,身體被生生撕扯開,其過程痛苦難言,劇痛難耐,怎麽可能沒知覺!


    “阿顏,黎夫人與黎太傅為國而死,生前做了不少善事,可入上三道。”


    微生辭見她哭得停不下來,自己也心疼,便想法子轉移朝顏的注意,將命簿上所列之事匯總,說出結論。


    話落,似乎是想到朝顏不想與雙親分離,又道:“也可讓他們加入冥界,修煉魂力。”


    “你們怎麽看?”朝顏抽抽搭搭問道。


    “小啟啊,你在這冥界,話語權這麽高?”黎夫人突然意識到微生辭手中的墨金本本,又見他臉上篤定的神情,不由問道。


    黎太傅瞧了一眼,震驚出聲:“你手上的是命簿,掌管命簿的,隻有冥主空青,你莫不是……”


    “對的,沒錯,是他是他就是他!”朝顏笑嘻嘻道。


    正要與他們說自己的事,便聽到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那個……”喬織夢糾結許久,終於弱弱舉手,“師尊,我想問一下鎮國公府的情況……”


    對了,鎮國公府也在京城,同樣是太子一脈,若黎太傅死了,那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沒事,鎮國公在太子身邊,日夜守衛。”黎太傅答道,“但不是長久之象,太子祁連玨把持朝政,困國主於王宮,攝政王雪澗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反了。”


    “雪澗圍困王宮,鎮國公堅持不了幾日便會彈盡糧絕,屆時,是拚死一戰還是投靠叛軍……”


    “不會的,阿爹不會叛變的!”喬織夢麵色慘白,“阿爹忠勇,定不會做那反叛之流,照這樣下去,阿爹他……”


    想到鎮國公府的親人,喬織夢沉了口氣,神色堅定:“我要迴去!”


    喬織夢的決定在朝顏意料之中,這邊敘舊什麽時候都可以,但那邊人命關天,又是自己徒弟的事,朝顏無需思量,便沉聲道:


    “為師與你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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