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陳博佳金收到了黃美佳發來的信息——“你好些了嗎?”


    窗外下著綿綿細雨,他躺在靠窗的上鋪,窗外翠湖兩岸花紅柳綠,視野被雨水清洗過後格外清晰,雨點點啪嗒啪嗒地滴到窗沿上,酒後的不適消散一空。


    他不想太早起床,昨天那一幕仿佛做夢,他經常做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夢,可是都沒有昨晚難忘。


    “沒事了。”他打出三個字,酒勁退了,想要膩膩地再叫她一聲“佳兒”便有些膽怯,想要說聲“抱歉”、“麻煩你了”又顯生疏,看到桌上黃美佳送他的那一罐蜂蜜,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張柔在他腳邊的那張鋪上鼾聲連連,王偉嘴裏哼哼唧唧,不知道是夢見美女還是發大財。杜雪鬆已經起床,在衛生間梳妝打扮,周末他不會留在寢室,肯定要去綿陽師範學院找女朋友過二人世界。


    陳博佳金習慣性地又拿起枕邊的安卓智能手機。


    2012年,跨時代iphone4剛剛誕生,但是504寢室的任何一個學子都買不起。杜雪鬆用的是索尼的音樂手機,非智能操作係統,他喜歡聽周傑倫。張柔是學計算機專業的,但專業知識都用在計算機上麵,買了台碩大的山寨手機,每次響鈴都能把全寢室的人嚇一大跳。王偉則用上了一台黑莓智能手機,也是全寢室第一台智能手機。


    過年的時候,陳博佳金的父親給他買了台三星s2 9100,貨真價實的安卓智能旗艦手機,國行的市場價值3800元。似乎是因為父母鬧離婚,父親有意要從物質上補償他,也可能是別人送給父親,父親又轉手給了自己,他不敢問,也不想問。


    智能觸控手機可玩的功能實在太多,可以模擬吹蠟燭、倒啤酒、打火機、湯姆貓,切水果等等,令年輕人耳目一新,最重要的是,它能夠看到真實的個性化qq頭像,不像功能機時代隻能看見企鵝頭。


    智能手機還能像電腦一樣進qq空間看別人相冊。功能機所帶的qq空間是純文字版,就算勉強能看個圖片,手機卡30m的基礎流量也不允許。來到3g時代後,陳博佳金的動感地帶基礎流升級到了500m,這足夠他躺在床上把黃美佳的qq空間翻個遍。


    黃美佳是個不愛在社交工具上表達自己的女孩,公開的信息並不多。即便是進入了她的相冊,也隻有寥寥的數張自拍以及生活照,陳博佳金注意到,黃美佳的家庭照片都是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年女性拍的,大概是奶奶或者外婆,還有就是和很多小朋友在一起的合影,並沒有爸爸媽媽照片。


    這讓陳博佳金產生了困惑,作為一名愛逛女孩空間的異性社交障礙者,陳博佳金歸納出一條規律,單身的女孩子最愛掛自拍,遊客照、朋友合影以及家人合照,可黃美佳既沒有遊玩的照片,也沒有閨蜜照片,就連家人合影也隻是一位老年人,黃美佳從未對自己聊起過家庭。他意識到自己和她認識的時間並不長,接觸也不算多,怎麽就對有了種她難以割舍的情思呢?隻得默默地把黃美佳那張最好看的自拍照保存在了手機裏。


    這是愛情嗎?頂多算單相思吧,陳博佳金苦笑了一聲繼續翻閱黃美佳空間的日誌,盡管裏麵的內容已經看過不止一次。


    頂端消息欄提示有一條新消息,誰會這麽早發信息?


    “你下午有空沒?陪我看場電影。”消息的頭像是一個落日下泳裝的女孩清瘦婀娜的背影。


    林若夢,陳博佳金幾乎再一次要忘了她的存在。


    “看什麽電影?”


    “靈魂戰車。”


    對於林若夢的邀請,陳博佳金陷入了沉思,按道理說《靈魂戰車2》這種好萊塢大片,他是樂意去看的,這是一部出現在《複仇者聯盟》之前沒有火起來的漫威電影,原名叫做《惡靈騎士》,因為國家相關管理辦法對片名有著嚴格規定,所以才改名《靈魂戰車》。


    科幻動作片和超級英雄電影本是他的心頭所好,可要跟一個漂亮學妹一起看,他倒萬萬沒想過。除了初戀,他還沒有跟異性單獨看過電影。可要一口拒絕人家,他又覺得有些不合適,畢竟他和黃美佳什麽關係都不是,他還從沒有遇到和拒絕過女孩的主動邀請?更何況,人家上次請了他吃大盤雞,這個禮數不還不合適,這讓他有點束手無策。


    反正電影都得看,兩個人看總比一個人看熱鬧些。可是他還有個顧慮,要由他請客的話,兩個人學生票也至少得96元,這可是一筆巨資,比吃一頓大盤雞貴多了,說句沒骨氣的話,他有點心疼,這不是一筆劃算的社交。


    但陳博佳金是位資深老影迷,這層身份讓他無法拒絕眼下的邀請。


    他從初中開始喜歡上了電影,長期購買《環球銀幕》、《放電癮》等雜誌,由於經濟條件限製,期刊雜誌他撿喜歡的挑著買,隻為了得到所附贈的原版電影海報。


    他家的書房裏整整一麵牆都貼著電影海報。 2009年入學,綿陽市還沒有商業電影院校,但有三家老式國營電影院——“綿陽電影院”、“涪江影劇院”和“紅星電影院”。


    陳博佳金這一代人對這種老電影院有深厚的感情。通常,電影院門口是賣瓜子飲料礦泉水的小賣部,影片的場次信息用粉筆寫在一塊黑板上麵,進去之後隻有一個多功能大廳,平日沒電影放的時候還能用來作雜技、話劇、舞台劇、學術報告場地使用。


    2011年綿陽老電影院進行了股份製改革,有了四川最大電影院線——太平洋電影院的加盟,一下子多出了4個廳,而且也能放映3d影片格式。同年,綿陽本土院線中環影城在距離綿陽電影院50米不到的地方開業,綿陽市終於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商業電影院線,實現了陳博佳金和全球人民同步看電影夙願。


    盡管陳博佳金一個月隻有800元的生活費,但是也會擠點出來看一至兩場電影,在那個愛奇藝和騰訊視頻還沒誕生的歲月裏,校園網的流量費很貴,10元錢1個g,並且網速奇慢,不具備在暴風影音、風行網在等“時代的眼淚”型播放器觀影的條件。


    “起床了504!起床,起床,起床!”班長吳剛把門擂得震耳欲聾。


    杜雪鬆已經打扮完畢,哼著小曲開了門。


    “哐哐哐!”吳剛用筷子敲打著他的不鏽鋼飯盆走了進來,小小的飯盆竟在他手裏發出了鏗鏘之聲。


    “草,剛娃你他媽發什麽神經,有病嗦!”王偉被吵醒了。


    “我有病,你們就是我的心病,你以為我想起來這麽早,有一個算一個馬上起來去後校門執勤去!”


    杜雪鬆剛要出門,不由得眉頭一緊:“不是說周六周日任選半天嗎?我要去綿師。”


    “話是這麽說,但是甘老師要我監督你們,我能陪你幾爺子?(四川方言:家夥)耗兩天嗎?就今天上午了,搞快搞快!”吳剛又敲起了他的破飯盆。


    隻剩下睡眠質量上乘的張柔還在床上假寐,吳剛衝上去一把掀開了張柔的被子,一具穿著條破洞的藍色四角內褲的胴體便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吳剛麵前。


    陳博佳金見勢不妙趕緊給林若夢迴信:“上午要我執勤,下午可以嗎?”


    對方幾乎立刻有了迴複:“可以”


    這時吳剛已經把張柔四角內褲扯掉了一半,大吼到:“給老子裝睡!” 張柔立馬就醒了,雙手護住褲腰才沒有導致關鍵部位走光,他大唿流氓。沒想到吳剛又準備過來掀陳博佳金的被子,陳博佳金忽然想起個很重要事情。


    “學妹,記得帶上學生證。”字音剛落,陳博佳金的被子就已經被吳剛掀了起來。


    上午執勤,陳博佳金發現黃美佳並沒有來,他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就連下午的電影也失去了興奮勁。


    在患得患失情緒的作用下,他隱隱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無法把握和黃美佳見麵的時間,那麽下一次偶遇會不會很久?他記得有部電影裏麵說“遇見你,花光了我所有的好運氣”。如果運氣是有限的,那他的好運氣會不會也隨著上周末的兩次偶遇黃美佳而徹底用光了?


    陰沉沉地烏雲在天際翻滾,末春的寒風夾著雨點打來,身著單衣陳博佳金感到一種透骨的寒冷。


    他摸出手機,想要給黃美佳發條信息,但忽然意識到有風險。


    假如黃美佳告訴他,她下午才過來執勤,他該怎麽迴複?


    若是說,“我也來”,那豈不是放了林若夢鴿子。


    若是什麽都不說,那他幹嘛要多此一問。


    不行不行,他搖搖頭。


    “嗡嗡”兩聲,手機來了信息。


    是黃美佳發來的。


    “那就好,我周末一般在圖書館看書,你呢?”


    這個不經意的問號,看得陳博佳金心髒“砰砰”直跳,黃美佳在詢問他周末的安排。


    他該怎麽迴複?實話實說,肯定不行。說自己在寢室玩電腦,也不妥,黃美佳的意思是想約自己去圖書館?還是自己理解上自作多情?


    他心亂如麻,耳膜中淨剩下自己狂亂的心跳。


    “感覺還是有些不舒服,吃不下東西,我想多在寢室躺一會。”


    這是善意的謊言,他心想。


    “你喝太多了,多休息一下,吃點稀飯吧,胃會好受點。”


    “嗯,我會的。”


    陳博佳金惴惴不安把手機揣迴兜裏,感到一絲於心不忍。


    林若夢好像不怕冷似的,今天打扮得比上次吃飯時候更加漂亮性感,藍格子短裙下那雙纖細長腿裹著一層薄薄的黑色褲襪,陳博佳金不敢多看。買票的時候,陳博佳金詢問林若夢有沒有帶學生證。


    林若夢奇怪地看著陳博佳金,半晌才開口:“沒有。”


    陳博佳金有點生氣,早上還專門提醒過,都說漂亮女生沒大腦,此言果真不假。


    林若夢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不緊不慢舉起自己的iphone4不客氣放到陳博佳金眼睛十五厘米處。


    陳博佳金表情變得駭然。


    隻見那條發出的消息是——“學妹,記得帶上身份證。”


    打錯字了!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隻讓我帶身份證,沒說要帶學生證,可我記得看電影不需要帶身份證。”林若夢故作疑惑地說。


    陳博佳金耳朵一下變得滾燙,說話都有點結巴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手快打錯字。”


    “你平常手速都這麽快嗎?”


    陳博佳金一驚,臉紅得更厲害了,聽出一點曖昧的味道。


    林若夢則哈哈一笑,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張影城會員卡買了兩張票:“逗你的,先說好,我們aa,我不請男生看電影的”。


    陳博佳金顯得難為情了,略帶歉意地說:“那我請你吧,上次是你請的。”


    “一碼歸一碼,上次不一樣。你請也不行,我說了,我不接受男生請我看電影。” 林若夢認真起來樣子有些強勢,弄得陳博佳金有些迷糊。


    林若夢接過售票員遞出的兩張票,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影廳,坐定之後她才又開口。


    “學長你可別多想,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因為我隻讓我男朋友請我看電影。”


    陳博佳金吃了一驚,壓根沒想到林若夢竟然有男朋友,那他們這樣出來,是不是不太合適?


    “那你怎麽不讓你男朋友陪你看電影?”黑暗中,陳博佳金的臉又開始發燙。


    “他在澳大利亞。”


    “噢,這該死的異地戀。”陳博佳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初戀。


    林若夢不再說話。


    電影散場已經六點過,陳博佳金提出要請她吃龍抄手,林若夢也不推辭。


    吃飯的時候林若夢說跟男朋友見麵的機會很少,高中畢業後就再也沒見過。以前兩人偶爾會聊視頻,但是由於時差的緣故,現在也聊得很少了。


    看著她與平時截然不同的落寞神情,陳博佳金才意識到原來這個外表樂觀開朗的女孩,也有不為人知煩惱的憂傷,他不由得想起了黃美佳,兩人見麵的時候總是她主動打招唿,可如果觀察夠仔細的話,就會看見她眼睛裏蒙著一層沉重的憂鬱,陳博佳金開始以為是錯覺,現在想起來黃美佳一定遭遇或經曆過什麽痛徹心扉事情,她也經曆過異地戀嗎?還是她經曆過背叛?


    陳博佳金拿出手機,偷偷給黃美佳發去條信息:“佳兒,不好意思。我才想起來,昨晚多少錢,你晚上有空嗎?我把錢補給你。”


    信息發出去了,直到陳博佳金八點迴寢室,也沒有迴複;陳博佳金十點洗完澡,還是沒有迴複;十一點陳博佳金看手機,仍然沒有迴複。陳博佳金開始變得失魂落魄,他再次發了條消息:


    “明天你還去執勤嗎?我來找你。”


    十二點,寢室都熄燈了,qq靜悄悄的,黃美佳似乎從手機裏消失了。陳博佳金想到上午站崗執勤時湧出的那股莫名的患得患失的感覺,竟是種不好的預兆,他心事沉沉,久久難以入眠。


    星期天早上,陳博佳金不到七點就醒了,第一反應就是看手機,然而消息列表空空如也。他起床穿好衣服,輕手輕腳打開電腦,試圖通過qq農場、牧場,搶車位和背英語單詞的遊戲“巴別塔”來分散注意力,說不定等黃美佳起床看到消息就迴複了。可無論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致,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對黃美佳的思念,黃美佳哪怕迴複一個字都好,她是太忙沒有看到還是故意不迴?她在學校嗎?或者說在外麵過夜?


    念及此處,陳博佳金的心猛地沉了下來。


    雜念紛至遝來令他坐立不安。


    他披上外套衝出了寢室,到公交站台找黃美佳,可前校門13路站台,後校門7路站台他都找過也問過,黃美佳沒有來。


    他心裏反倒有種釋然的異樣感覺,他終於失去跟她的聯係,這種感覺初戀不告而別那次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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