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逃離


    盡管有相當一部分士兵已經隱隱猜到了什麽。可當他們真的聽見這個噩耗時,所有的明陽城戰士還是猶如被閃電擊中,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們嗓子裏仿佛是卡著什麽東西,想哭哭不出,想喊也喊不出來。


    兩百年來以來,明陽城裏的所有人早已習慣了在明陽家族的統治下生活。盡管他們也是秦王的子民。可秦王到底離他們太遠,而明陽君近在眼前。


    長久以來,曆代明陽君不止是城市的主人,更是明陽城全體軍民的領袖。


    軍民們在這些仁慈的貴族手下生活,不僅衣食無憂,而且越發富足。這更加鞏固了大家對於明陽家族的支持。


    他在們的心裏,這些英明的城主就像是上天降下,指引明陽城前途的先知聖賢。


    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沒有明陽君,就沒有明陽城的今天。因此,他們對於明陽家族的忠誠持續了兩百多年,不僅沒有絲毫抵觸,反而越發鞏固。


    畢竟隻需看到大秦其它地方的老百姓為了大秦的野心,過著那種苦哈哈的日子。明陽人就足以保持兩百年以城主為榮的優越感。


    而如今,明陽人視為先知的明陽君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


    所有明陽戰士如遭當頭棒喝,愣在原地。


    若是從前,定會有人站出來大聲質疑消息的真假和明陽君的確切死因。可那些人早已在連續四天的單獨審查中消失不見。如今的明陽軍隊群龍無首,甚至沒人能夠給大家夥拿一個主意。


    軍隊奏響了哀樂,三十六名孔武有力的儀仗兵合力抬著華麗巨大的棺槨走上點將台。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這個曾被他們視作驕傲根源的貴族男人被裹在自己戰馬製成的皮革之中,再也沒有了生氣。


    人群裏開始傳來細微的嗚咽聲,像是這天上的細雨,慢慢連成了片。


    車候軒走到棺槨前,瞻仰明陽君的遺容,他莊嚴的脫下自己的軍帽,向這位貴族默哀。


    他的尊敬是真實的!


    畢竟,不消提起他祖先曾經開創的榮耀。單是當代明陽君薑陽的戰功和政績,就足以彪炳史冊。


    自他繼承爵位以來,為將時曾經數次出兵,平定叛亂,開疆拓土。為官時又能保一方富足。


    而且當代明陽君大義巍然,為了給災民請命,不惜屈尊降貴,向江湖豪強求助,隻為為災民們多爭取一口飽飯。


    出將入相,薑陽都算得上是秦國不可多得的逸才。


    隻可惜,這樣的大才,也必須為權力殉葬。作為秦王的死忠,車侯軒清楚的知道,為了讓大秦成就霸業,明陽家族必須退出曆史的舞台。


    若是一個強大的國家長久以來都有一股獨立於集權的強大勢力存在,那它就永遠是旁人眼中的絆腳石。就像是拳頭上的尖刺,若不清除,拳頭就無法緊握。


    收拾好了悲傷,車侯軒重新看向台下已經哭成一團的士兵們。


    這些士兵就像是失去了父親的幼童,徹底迷失了方向。此時唯有給予他們心靈的安定,才能收服這群虎狼。


    他從身後一個金帛包裹的盤子裏拿出一卷卷軸,向台下繼續說道:


    “這些天,為了防止大家過度悲傷,軍營失控,我隻能委屈大家呆在營帳之中。同時,我已派騎兵快馬加鞭,將這一噩耗稟報吾王。國失柱石,吾王亦是悲痛異常,幾日以來水米未進。更是親手寫下手諭,給大家傳了下來!”


    台下早有安插在明陽軍隊中的演員,立刻按照商量好的劇本跪下山唿萬歲。


    而心中迷茫的明陽城戰士也無暇多想,跟著齊刷刷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了下去。


    宣讀聖旨的聲音響徹校場:


    “孤聞明陽公爵病薨,痛若泣血。


    國失棟梁,軍失統帥,孤亦痛失手足。立令禮兵扶明陽公棺槨,迴雍涼以國葬之儀,葬於先王陵寢之畔。


    至於明陽城戰士,明陽君待諸君如弟如子,想必諸君悲戚之情,與孤相同。


    孤本該命諸君與明陽公棺槨同歸。然西南未平,國患未除。諸君仍將努力,保邊境安寧。


    即命大將車候軒暫代總管天南大營一切事務。明陽城所有將士,每人賜肉三斤,錦緞一匹,銀十兩。編入天南大營國家軍隊繼續戍邊。望諸君暫收悲戚,戮力同心,早定西南。孤在雍涼相候,遙望諸君凱旋。”


    空曠的校場之上,唯有車候軒宣讀手諭的聲音迴蕩。


    手諭讀完,所有的將士一齊山唿萬歲,明陽城的人卻隱隱感到有些不對。


    按照慣例,曆代明陽君故去之後,自然應該把遺體運迴明陽城祖墳安葬。


    況且,明陽城的軍隊一向是隸屬於明陽城的私軍。自然該由下一代明陽公爵繼承。


    可按照秦王手諭的意思,怎麽感覺自己被大秦軍隊給收編了呢?


    許多人都感覺到事情似乎並不那麽簡單。


    若是從前,軍隊中自然會有忠於明陽家族的軍官出麵質疑秦王的命令是否合法。


    可如今,這些軍官都已在長達四天的審查消失無蹤了。


    剩下的小兵們稀裏糊塗,既然看到大家都在跪著謝恩,自然也稀裏糊塗的跟著附和。


    接下來,車候軒分發了秦王的賞賜。再讓所有的將士返迴營地,由專人統一把在場所有明陽城戰士的資料收納齊全,等待混編進入大秦的軍隊。從此成為大秦的正規軍隊。


    大眾的想法是簡單的。在這個時候,失魂落魄的戰士們來不及去想:


    為什麽僅僅四天,騎兵傳送的就能將大王的旨意帶迴來。又為什麽,車候軒能夠清楚的知道大王四天沒有進食。


    因為這一切,都是憑空捏造的謊言,秦王的確已經得知了明陽君死去的消息,不過那是通過信鴿傳送的。同時,那卷手諭也隻是早已準備妥當的道具罷了。


    秦王不費吹灰之力,便侵吞了明陽家族最強的倚仗。接下來,就輪到明陽城了。


    ……


    若問明陽城裏哪一座建築最為顯眼豪華,當地人一定會不假思索:“自然是明陽大人的府邸:明陽公府了!


    明陽家族在此地深耕百年,明陽城日新月異。但無論如何變化,明陽百姓都將明陽薑家視為城市的君王,而明陽公府,便是他們心中的王宮。


    隻是此時的明陽公府,卻暫時更換了主人。


    自從法門炬子白慕青接到明陽君的請求,便帶著全體光明衛從遙遠的西涼來到明陽城。暫時替明陽君守衛城市。


    他不願意喧賓奪主,於是一直率領光明衛居住在明陽公府的偏院之中。


    這一天深夜,白慕青已經睡下。卻被一個意外的敲門聲吵醒。


    姚子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炬子大人,有雍涼城過來的密報到了。”


    被吵醒的白慕青立刻起身,披著一件長衫來到書房。此時書房裏聚集了幾個光明衛丙隊隊員,和姚子義以及今晚輪值的曲炎。


    自從明陽君向白慕青表示過自己的擔憂之後,炬子就時刻關注著秦王都的時政動態,以防不測。


    他從光明衛丙隊處接過情報:一張薄薄的信紙上畫著一個不知所謂的記號。而隻有法眼會極少部分高層知道,這是法眼會中的暗語,意為“特急”。


    炬子迫不及待的拆掉了信封,打開一看,暗號化的符號布滿了整張信紙。炬子命大家退出書房,自己拿出暗號本獨自譯讀起來。


    當白慕青再次召喚門外的光明衛進屋時,大家這才發現炬子的臉色極為難看。鐵青的臉上經絡暴起,似乎在憤怒之中,還隱藏著幾絲憂慮。


    姚子義大著膽子問道:“大人,發生了什麽事?”


    “一件大事…”炬子的臉上看不清表情:“秦王都內傳來消息,幾天前,明陽家在王都為官的兩位公子,同時去世了!”


    “什麽?”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臉震驚:“兩位公子怎麽會同時暴斃?”


    “情報上說,兩位公子都是遭人刺殺,中毒身亡。可大秦朝廷準備過幾日宣布,兩位公子是得了傳染病暴斃。”


    曲炎小聲問道:“您的意思是,暗害兩位公子的,是秦國朝廷幹的?”


    炬子麵無表情:“是與不是,一目了然。”


    “可…可他們怎麽敢?”姚子義一臉難以置信:


    “此時明陽君還手握重兵,鎮守在西南國境線上。秦王害人絕嗣,就不怕激起明陽城和明陽軍隊的兵變和民變嗎?”


    炬子的臉色更難看了:“我有預感,隻怕此時此刻,遠在西南的明陽君…也已經遇害了!”


    “不可能!”


    姚子義和曲炎異口同聲:“明陽君有上萬軍隊護衛,還有劍秋貼身保護,怎麽會被暗殺?”


    炬子雙眉豎起:


    “暗箭最難防,明陽君位高權重,既然有人連他的子嗣都敢做掉,那麽防止他報複的最好辦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不過我也隻是猜測,真實的情況,恐怕隻有明陽君身邊的劍秋知道。”


    丙隊的一個隊員道:“我立刻去給劍秋寫信。”


    “不!”炬子阻止:


    “此時形勢極為嚴峻,若是貿然行動,隻怕損失更大。更何況劍秋入會不久,根本不懂暗語。”


    炬子看了周圍的光明衛們,忽然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一人:“明月呢?”


    光明衛們一聽此言,也是如遭雷擊:


    “如果明陽君和兩個兒子都死了。那就說明對手是衝著明陽家族來的。而現在,明陽家族地位最高的人,就是明陽君僅剩的孩子明月!而且,她還身處明陽城中!”


    炬子點頭:


    “不錯,既然對頭敢於突然和一個根深蒂固的強大家族為敵,一定已經知道明月現下就在明陽城中。明月是明陽家族的最後希望,我們一定要保證她的安全,才不會辜負明陽君的托付!”


    炬子沉吟片刻,立刻有了主意:


    “此時的明陽城已經不再安全。趁現在敵人仍在鬆懈當中。我們應該立刻把明月轉移出去!曲炎,這件事交給你去辦。今晚你就帶著明月,離開秦國!”


    “什麽?離開秦國?”曲炎大吃一驚:“離開秦國,我們能去哪?”


    “去東吳!”


    炬子心中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


    “明月性子剛烈,得知兄長被害,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所以現在不能告訴她真相。你和她一起出發,就說你與他去執行一項極密任務,隻能達到目的地方能告知她。


    你們還要帶夠了錢,不得泄露身份。隻有等到一切絕對安全之後才能再聯係當地絕對可靠的會友。記住,明月的行蹤必須極為保密。隻有保證她的安全,我們才算勝利!”


    曲炎一字一句用心記下。最後炬子說道:


    “曲炎,你和明月親如兄妹。由你來保護她,我是放心的。但你們一定要記住。這次出門,一定要萬事小心,同舟共濟,處處以團結為先。明月沒了兄長,情緒必然失控,你須得處處忍耐,並且勸阻明月不能意氣用事。記住,萬事要耐得下性子,否則不光是明月,連你也會有殺身之禍,知道了嗎?”


    曲炎鄭重的點點頭,已經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己肩負的責任。因為當他看到炬子事無巨細的囑咐著自己,就已經知道,這次的任務非同小可。稍有差池可能就有性命之虞。


    曲炎看著還在諄諄囑咐的炬子,突然有些想哭。


    光明衛們雖然能力出眾,都是法門三大流派青年中的佼佼者。但長久以來,他們都是生活在炬子羽翼的庇護之下。就算是出門執行任務,借著炬子的威望也能順風順水。而大家也習以為常。


    可這一次,曲炎第一次即將失去了法門光明衛在江湖上的所有光環。


    他這才發現,原來他們早已經把炬子當成了如父親一般的保護者。隻要有炬子在,他們便無所畏懼。


    而一旦失去了炬子的庇護,自己即使再優秀,也不過和江湖上那些無依無靠的青年一樣,渺小又脆弱…


    可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既然自己已經接受了任務,唯一的信念就是竭盡全力去完成他。所以曲炎沒有多言,他向炬子告辭,轉身去找明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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