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造神計劃
大秦、西涼城…
劍秋百無聊賴的走在大街上，冷得縮手縮腳。
如今正是秋末。可西涼地處西北苦寒之地，冷空氣卻比起南方的白葉山早到了一個月。
再加上今年冷得極早，幾天前愣是下了一場小雪。
劍秋被這場初雪打了個猝不及防，他從小生活在中原徐圖城，或者是是在白葉山和神塚山。從沒見過如此氣候。以至於來不及買上幾件厚衣服，隻能穿著單衣躡手躡腳的出門了。
東海龍鯨石事件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那一次劍秋和明月雖然無功而返，可炬子並沒有怪罪他們。反而誇他們有膽有識，不卑不亢，勉勵了他們幾句。
至於龍鯨石事件的結果，聽說是鐵鋒親自協信給炬子和流水派的洪淵賠話，言辭謙遜，滿紙歉意。算是默認了此事。
不僅如此，鐵鋒還隱晦的提出今後可以親自為流水派處理一件難事來抵消這次的人情。
炬子和洪淵都知道鐵鋒此人心高氣傲，從來都是寧折不彎。能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已是難得。
再者這三人雖然互有恩怨，但終究都是法眼會地位最高的大佬，若是為了一件糾紛喋喋不休，不僅難看，也有失身份。
於是炬子也親自給洪淵去信一封說情。讓洪淵感到頗受尊重，畢竟炬子的麵子必須給足。於是答應與金刃派握手言和。此事總算揭了過去，大家說好從此不再提起。
今天，劍秋和明月在光明衛中沒有勤務。兩人本來昨夜已經約定遊城一天，消遣消遣。
可今天早上劍秋起床，才知道明月比他更早起床，現在已經離開了光明居，並讓今天值班的人轉告劍秋，自己在城北的‘六哥茶館’等他。
劍秋頂著小雪出門，雖說修行人氣血強大，不至於冷到生病。可一路吹著冷風也挺不好受的。
等他好不容易來到城北，找到六哥茶館。隻見明月身上裹著一件大碼的舊軍棉衣，頭戴絨帽，儼然一副鄉下老大爺打扮，正圍坐在門口火爐邊愜意的燒著罐子茶。
罐子茶是西涼特色，在小爐上放一個鐵絲烤架，架子中間燒著陶罐煮茶。而爐子兩邊則烤著蜜棗、金橘、烤饃。
等蜜棗，金橘烤熟之後，要麽直接食用，要麽扔進茶裏，就著烤饃享用。
此時喝一口茶水，便能驅寒暖身，一點茶葉就能受用一天。乃是西涼城大爺們最熱愛的消遣方式。
隻不過明月的吃法更奢侈點，除了蜜棗、金橘和桂圓烤饃。她還自帶一塊醃好的羊肉，看來看來她是打算在茶館裏泡到下午，所以帶來了午飯。
“嘿，劍秋，在這裏！”
明月轉頭對旁邊蹭茶的老大爺道：
“行了，老王頭，我的朋友來了，你去別處吃茶吧。”
說完，明月又讓茶館老板換了一隻新茶杯。
劍秋有些吃驚，他從沒見過明月這樣的女人：麵容姣好，出身高貴。卻在一間蒼蠅館子隨意的和一個醃臢，佝僂的老漢子共冶一爐，也不介意他蹭自己的吃喝。
劍秋坐下來，又對她的打扮感到好奇：“你去哪裏搞了一件破軍服？”
明月左手裏興致勃勃的撥弄著烤熟的幹棗，也不怕燙。右手給劍秋倒茶。
她又指著自己的棉衣說：“這是我老爹當年送給我的，又結實又耐髒，這些年要是沒它，我都沒法過冬！”
她又看了看劍秋隻穿了一件單衣，大剌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火氣很旺嘛。”
劍秋擺擺手一臉無奈：
“別提了，我就沒見過哪裏的冬天來得這麽早，我連棉衣都沒有呢。”
說完劍秋趕緊把杯子裏的熱茶一飲而盡，身上才算有了一絲熱氣。
明月哈哈大笑：“快烤烤火，等午飯吃完羊肉我帶你去買幾件棉衣。”
劍秋又喝了一杯茶：
“對了，聽說前幾天鐵鋒法尊給大人來信了。”在光明衛的口中，他們所稱的‘大人’一般特指炬子白慕青。
“是啊，他很少找師父的。”明月是個例外，非公開場合 她一般稱白慕青為師父。
“是什麽事呢？”
明月的一張小臉被炭火烤得紅撲撲的：
“還能是什麽事呢？鐵鋒那個滑頭，一般來說他找到師父無非就是幾件事情：第一是在外麵闖了不得了的大禍，請師父給他擦屁股。
第二就是又看上了什麽寶貝缺錢了，讓師父想辦法給他弄錢。
第三就是和上次一樣，和流水派打來打去，收拾不了局麵，求師父給他打圓場。
這老小子，還真把師父當成老媽子了。這也就是師父脾氣好，慣著他。要是換成了我，早把他和李橫行腦瓜擰下來當球踢了。”
劍秋不解的問：
“說起來咱們大人不才是法眼會的大老板嗎，為什麽這麽縱容他？”
“這就說來話長了，正好有空，我能慢慢的講給你聽…對了，你不是想知道什麽是造神計劃嗎，我就一起告訴你吧！”
“快說快說。”
“這件事要從我師父的出身說起，你知道我師父是什麽出身嗎？”
“我記得他說他曾在大源國北郡討生活。”
“不錯！”明月一拍手：
“師父他老人家幼年時是碼頭上的一個小雜工。七八歲時就混碼頭跑江湖了。他年紀雖小，但為人仗義，樂於助人。十歲時遇到山霧派前輩傳道，因此加入法眼會…”
“後來呢？”
“ 後來他因為機靈耿直，十分能幹。十三四歲就成了碼頭上的一個小頭目。不久後，他偶然救下一個瀕死的法眼會教友。他是法眼會安插在大源的間諜，臨死前交給了師父一封信，請他去明陽君府上交給山霧派的苦修長老羅行善…”
劍秋一愣：“明陽君,那不是你的父親嗎？”
明月點頭：“對呀。”
“你父親是秦國的大官，住在西南的明陽城，大人卻在大源北郡的碼頭。這中間可隔了十萬八千裏。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可沒辦法跑的這麽遠。”
明月道：“所以他這樣的人才能做炬子。明陽城和北郡雖然有千裏之遙。相必任何一個人得到這麽一個請求都愛莫能助。了不起也就是把這件事上報給法門在北郡的分舵去。
可師父他老人家心想這個教友是個間諜，想必打探的情報十分隱秘，不敢隨意交給別人。
他又想起了法眼會中：凡入盟會，皆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違者天誅。兄弟相求，萬死不辭的教規。於是毅然決定，親自趕到明陽城中去送信。”
劍秋將信將疑：“他真的一個人趕到明陽城了？”
“是的。”
“一個人？”
明月點點頭：“那時候的法門比現在更加鬆散，內部派係林立。就連不同街區的教友之間也不會買賬。這也是山霧派一向勢微的原因。所以師父孤立無援，隻能一個人出發…”
劍秋驚歎一聲：“天呐，一個身無分文的小孩子，怎麽能走這麽遠的路呢？他是怎麽辦到的？”
“總之很難，但他做到了！”明月說：“用他的話說：偷雞摸狗，要飯乞討，說好話裝可憐，挨打挨罵都試過…還有兩次碰上了土匪，險些喪命呢。”
劍秋搖搖頭，不禁想起自己幼年時的兩次遠行。一次是霍青疾帶自己去白葉山，一次是幾個師兄弟一起去秋原。
這兩次遠行，就算是有人照顧，一路上也困難重重，險象環生。以至於他根本無法想象，當年隻有十三四歲的白慕青是怎麽孤身走完這段旅程的。
聽完了白慕青的故事，劍秋頓時對於這位炬子大人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隻覺得他小小年紀，心氣如此之高，當真不是肉體凡胎。
“也許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百萬法眼會門徒的領袖吧。”
劍秋心裏想。
明月接著說：“師父找到明陽城以後，我老爹十分佩服他的義舉，極力留他在府上做客。他們也是那時候認識的，後來交情越來越深。而山霧派的羅行善長老也看上了這個忠厚踏實的傻小子，決定收他為徒，傳授法術。
從此以後，師父在法眼會內部才算是有了出身，不僅踏入了修行界，也得到了法眼會裏的晉升之路。”
劍秋問：“羅行善長老是什麽人，山霧派也有長老嗎，怎麽沒聽你們提起過？”
明月道：“羅長老在山霧派的地位類似於和你有緣的霍青疾先生。他們都是身懷絕藝，因為信奉法眼會的主張才加入的修行人。
可他們不是金刃派或流水派的出身，也對法門內部的管理不感興趣。一般不會出現在決策層裏。為表尊敬，炬子往往會給他們一些長老或是供奉的名號。如果有事需要他們，他們也會慷慨相助。”
劍秋了然，據他所知，霍青疾就是法眼會的供奉。
明月問：“你怎麽不問我後來怎麽樣了？”
劍秋還沉浸在迴憶之中，這時醒悟過來：
“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師父跟著羅長老修行，因此踏入修行界。因為起步較晚，大器晚成的他二十五歲時因參加探春試奪魁而名聲大噪。逐漸步入法眼會高層。他辦事踏實，受到老炬子賞識。”
劍秋點頭，他曾聽明月吹噓過炬子也曾經在探春試奪魁，想不到，背後的故事竟是這樣曲折。他怕明月又催促自己，自己問了一句：“那後來呢？”
明月見劍秋如此上道，繼續高興的說：
“後來就是師父繼承炬子之位的事情了。其實，那時候師父雖然做到了法門高層，卻從沒有過覬覦炬子大位的野心。
因為法門曆史上，基本上都是流水派和金刃派之間在爭奪最高權力。先代炬子本就是金刃派出身，有自己的班底，外人根本無法撼動他們的地位。
當時，大家都以為先代炬子自然會把大位傳給自己最喜愛的弟子，也就是現在金刃派的法尊鐵鋒大人。
就連鐵鋒大人自己，也時常以炬子繼承人的身份自居，也沒人覺得不妥。
可老炬子對鐵鋒的性子十分了解，覺得他年輕氣盛，性情又極端執拗。害怕若是他來繼位，恐怕會把法眼會帶入極端險境。
而師父那年二十九歲，年富力強，性情沉穩能幹，又以法門為家，絕無私心。在法門內部頗有威信。
在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老炬子決定由師父繼承炬子之位。又把金刃派法尊的位置交給鐵鋒，再加上流水派領袖洪淵。三人相互製衡，以免把法眼會帶入絕境之中。
就這樣，那一屆法門炬子職位的交接爆出了一個大冷門。師父也成了法門曆史上為數不多，出身山霧派的炬子。”
劍秋歎道：“老炬子能任人唯賢，將大位傳給大人，也是一位大公無私的人。如果是別人，恐怕就把炬子的位子，傳給自己的徒弟了。”
明月說得口幹舌燥，把兩瓣橘子扔進嘴裏：
“其實，老炬子也想這樣做。可他和鐵鋒大人最大的隔閡就是主張不同。這件事也是鐵鋒大人最終無緣大位的根源。”
劍秋好奇：“是什麽？”
“那就是你最感興趣的關於造神計劃的事情了。”
“到底什麽是造神計劃？”
明月想了想，組織好了語言：
“造神計劃，其實是流水派和金刃派主張不同的產物。
在我們法門，有一個古老的傳說。那就是在未來的某一刻。這世界將會迎來一場無比激烈的聖戰。
那不僅是肉食者和受壓迫者之間的死鬥。 也是這世間的一切階級以相互消滅為目的的血戰，世間的一切生靈，都會無可避免的被卷進去。
法門之中，不少人都認為，如果法門一方能在這場戰爭中取勝，那麽這世間的一切罪惡，壓迫和不公，都將會得到終極的洗滌蕩。唯一剩下的，則是最為潔淨的純善。”
劍秋打了個哈欠，如今天下割裂，生靈痛苦，這樣的傳說數不勝數。他從小到大，聽說過無數大同小異的故事。根本不足為奇。
“那後來呢？”
明月接著說：
“這個傳說在法門內部流傳很廣，不少人都深信不疑。
為了應對這場聖戰，不少杞人憂天的家夥絞盡腦汁的思索取勝之道。那個造神計劃就是在這時候出爐的，並且在流水派和金刃派都得到了相當多人的支持。”
劍秋說：“流水派和金刃派竟然還有意見統一的時刻，真是難得！”
明月冷笑一聲：“那倒未必。
雖然都支持造神計劃。可金刃派和流水派的具體計劃卻大相徑庭。
流水派由主流社會的精英組成，他們計劃在各地製造神跡來博取普通民眾的眼球。虛構一個口耳相傳的神隻信仰來操控老百姓心智為自己做事。”
劍秋了然，曆史上這樣做的人數不勝數。其實，大部分的世俗宗教，都是通過虛構一個神袛信仰來操控民心的。
“那金刃派呢。”
明月的眼光中帶著一絲嘲諷：“金刃派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是法門裏數一數二的實幹家，想象力和執行力都超乎尋常。
所以他們的計劃就是：真的造出一個無所不能的神來！用神力推翻現有秩序，再按照他們的想法來重建世界！”
劍秋驚掉了下巴：“造出一個神？怎麽造，神是可以造出來的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唐宗甲不就被他們用靈丹妙藥造出來了一個什麽打不死的完美體嗎？”明月白眼一翻：
“聽說他們內部提出的預案五花八門，無奇不有。而且他們還真的腳踏實地的在一一嚐試這些方案。可惜，金刃派都是些熱衷暴力的武鬥派，從來不事生產。
而他們的試驗又一個比一個費錢。所以他們為了搞錢，又衍生出更多五花八門的手段。什麽碰瓷、挖陷阱、打悶棍、綁票勒索、攔路搶劫。反正什麽撈偏門的辦法他們都幹。除了不搶老百姓，他們誰都敢搶！不管是當官的、當匪的、地主老財、還是他們的老對頭流水派。隻要被他們看上，那就是雁過拔毛，人過搜身。甚至有人說：沒有一塊錢能被人完整的帶出金刃派的地盤！”
“他們這麽幹，鐵法尊不管嗎？”
“他管？鐵老大可是出了名的護犢子！再說，這辦法本身就是他想出來的！聽說他在給金刃派各分舵舵主開動員會的時候親口說：
佬子隻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你們要不擇手段給我搞錢！隻許占便宜，不能吃虧。隻要出手，多少的給我搞點東西迴來。我這個人不擇食：吃的喝的，兵器箭矢、錢、靈丹妙藥我都不嫌少！弄得多算你們厲害，弄少了我不高興，要是給我耍了空手道…老子可得收拾你們！
有了這樣的老板，金刃派那群暴力狂就像是來到了天堂。聽說在金刃派，你越能搶就越受寵。
隻要是為了金刃派的千秋大業，你就算闖了再大的禍鐵老板也能幫你扛下來。所以他們不管搶了誰都敢來個死不認賬，鐵老板也樂意包庇他們。
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鐵老板的寶貝徒弟李螃蟹。聽說他的搶劫業務水平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鐵老板把他分配到了四通八達的中原分舵讓他隨心所欲的搶錢，搶劫指標更是年年上漲！”
大秦、西涼城…
劍秋百無聊賴的走在大街上，冷得縮手縮腳。
如今正是秋末。可西涼地處西北苦寒之地，冷空氣卻比起南方的白葉山早到了一個月。
再加上今年冷得極早，幾天前愣是下了一場小雪。
劍秋被這場初雪打了個猝不及防，他從小生活在中原徐圖城，或者是是在白葉山和神塚山。從沒見過如此氣候。以至於來不及買上幾件厚衣服，隻能穿著單衣躡手躡腳的出門了。
東海龍鯨石事件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那一次劍秋和明月雖然無功而返，可炬子並沒有怪罪他們。反而誇他們有膽有識，不卑不亢，勉勵了他們幾句。
至於龍鯨石事件的結果，聽說是鐵鋒親自協信給炬子和流水派的洪淵賠話，言辭謙遜，滿紙歉意。算是默認了此事。
不僅如此，鐵鋒還隱晦的提出今後可以親自為流水派處理一件難事來抵消這次的人情。
炬子和洪淵都知道鐵鋒此人心高氣傲，從來都是寧折不彎。能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已是難得。
再者這三人雖然互有恩怨，但終究都是法眼會地位最高的大佬，若是為了一件糾紛喋喋不休，不僅難看，也有失身份。
於是炬子也親自給洪淵去信一封說情。讓洪淵感到頗受尊重，畢竟炬子的麵子必須給足。於是答應與金刃派握手言和。此事總算揭了過去，大家說好從此不再提起。
今天，劍秋和明月在光明衛中沒有勤務。兩人本來昨夜已經約定遊城一天，消遣消遣。
可今天早上劍秋起床，才知道明月比他更早起床，現在已經離開了光明居，並讓今天值班的人轉告劍秋，自己在城北的‘六哥茶館’等他。
劍秋頂著小雪出門，雖說修行人氣血強大，不至於冷到生病。可一路吹著冷風也挺不好受的。
等他好不容易來到城北，找到六哥茶館。隻見明月身上裹著一件大碼的舊軍棉衣，頭戴絨帽，儼然一副鄉下老大爺打扮，正圍坐在門口火爐邊愜意的燒著罐子茶。
罐子茶是西涼特色，在小爐上放一個鐵絲烤架，架子中間燒著陶罐煮茶。而爐子兩邊則烤著蜜棗、金橘、烤饃。
等蜜棗，金橘烤熟之後，要麽直接食用，要麽扔進茶裏，就著烤饃享用。
此時喝一口茶水，便能驅寒暖身，一點茶葉就能受用一天。乃是西涼城大爺們最熱愛的消遣方式。
隻不過明月的吃法更奢侈點，除了蜜棗、金橘和桂圓烤饃。她還自帶一塊醃好的羊肉，看來看來她是打算在茶館裏泡到下午，所以帶來了午飯。
“嘿，劍秋，在這裏！”
明月轉頭對旁邊蹭茶的老大爺道：
“行了，老王頭，我的朋友來了，你去別處吃茶吧。”
說完，明月又讓茶館老板換了一隻新茶杯。
劍秋有些吃驚，他從沒見過明月這樣的女人：麵容姣好，出身高貴。卻在一間蒼蠅館子隨意的和一個醃臢，佝僂的老漢子共冶一爐，也不介意他蹭自己的吃喝。
劍秋坐下來，又對她的打扮感到好奇：“你去哪裏搞了一件破軍服？”
明月左手裏興致勃勃的撥弄著烤熟的幹棗，也不怕燙。右手給劍秋倒茶。
她又指著自己的棉衣說：“這是我老爹當年送給我的，又結實又耐髒，這些年要是沒它，我都沒法過冬！”
她又看了看劍秋隻穿了一件單衣，大剌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火氣很旺嘛。”
劍秋擺擺手一臉無奈：
“別提了，我就沒見過哪裏的冬天來得這麽早，我連棉衣都沒有呢。”
說完劍秋趕緊把杯子裏的熱茶一飲而盡，身上才算有了一絲熱氣。
明月哈哈大笑：“快烤烤火，等午飯吃完羊肉我帶你去買幾件棉衣。”
劍秋又喝了一杯茶：
“對了，聽說前幾天鐵鋒法尊給大人來信了。”在光明衛的口中，他們所稱的‘大人’一般特指炬子白慕青。
“是啊，他很少找師父的。”明月是個例外，非公開場合 她一般稱白慕青為師父。
“是什麽事呢？”
明月的一張小臉被炭火烤得紅撲撲的：
“還能是什麽事呢？鐵鋒那個滑頭，一般來說他找到師父無非就是幾件事情：第一是在外麵闖了不得了的大禍，請師父給他擦屁股。
第二就是又看上了什麽寶貝缺錢了，讓師父想辦法給他弄錢。
第三就是和上次一樣，和流水派打來打去，收拾不了局麵，求師父給他打圓場。
這老小子，還真把師父當成老媽子了。這也就是師父脾氣好，慣著他。要是換成了我，早把他和李橫行腦瓜擰下來當球踢了。”
劍秋不解的問：
“說起來咱們大人不才是法眼會的大老板嗎，為什麽這麽縱容他？”
“這就說來話長了，正好有空，我能慢慢的講給你聽…對了，你不是想知道什麽是造神計劃嗎，我就一起告訴你吧！”
“快說快說。”
“這件事要從我師父的出身說起，你知道我師父是什麽出身嗎？”
“我記得他說他曾在大源國北郡討生活。”
“不錯！”明月一拍手：
“師父他老人家幼年時是碼頭上的一個小雜工。七八歲時就混碼頭跑江湖了。他年紀雖小，但為人仗義，樂於助人。十歲時遇到山霧派前輩傳道，因此加入法眼會…”
“後來呢？”
“ 後來他因為機靈耿直，十分能幹。十三四歲就成了碼頭上的一個小頭目。不久後，他偶然救下一個瀕死的法眼會教友。他是法眼會安插在大源的間諜，臨死前交給了師父一封信，請他去明陽君府上交給山霧派的苦修長老羅行善…”
劍秋一愣：“明陽君,那不是你的父親嗎？”
明月點頭：“對呀。”
“你父親是秦國的大官，住在西南的明陽城，大人卻在大源北郡的碼頭。這中間可隔了十萬八千裏。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可沒辦法跑的這麽遠。”
明月道：“所以他這樣的人才能做炬子。明陽城和北郡雖然有千裏之遙。相必任何一個人得到這麽一個請求都愛莫能助。了不起也就是把這件事上報給法門在北郡的分舵去。
可師父他老人家心想這個教友是個間諜，想必打探的情報十分隱秘，不敢隨意交給別人。
他又想起了法眼會中：凡入盟會，皆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違者天誅。兄弟相求，萬死不辭的教規。於是毅然決定，親自趕到明陽城中去送信。”
劍秋將信將疑：“他真的一個人趕到明陽城了？”
“是的。”
“一個人？”
明月點點頭：“那時候的法門比現在更加鬆散，內部派係林立。就連不同街區的教友之間也不會買賬。這也是山霧派一向勢微的原因。所以師父孤立無援，隻能一個人出發…”
劍秋驚歎一聲：“天呐，一個身無分文的小孩子，怎麽能走這麽遠的路呢？他是怎麽辦到的？”
“總之很難，但他做到了！”明月說：“用他的話說：偷雞摸狗，要飯乞討，說好話裝可憐，挨打挨罵都試過…還有兩次碰上了土匪，險些喪命呢。”
劍秋搖搖頭，不禁想起自己幼年時的兩次遠行。一次是霍青疾帶自己去白葉山，一次是幾個師兄弟一起去秋原。
這兩次遠行，就算是有人照顧，一路上也困難重重，險象環生。以至於他根本無法想象，當年隻有十三四歲的白慕青是怎麽孤身走完這段旅程的。
聽完了白慕青的故事，劍秋頓時對於這位炬子大人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隻覺得他小小年紀，心氣如此之高，當真不是肉體凡胎。
“也許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百萬法眼會門徒的領袖吧。”
劍秋心裏想。
明月接著說：“師父找到明陽城以後，我老爹十分佩服他的義舉，極力留他在府上做客。他們也是那時候認識的，後來交情越來越深。而山霧派的羅行善長老也看上了這個忠厚踏實的傻小子，決定收他為徒，傳授法術。
從此以後，師父在法眼會內部才算是有了出身，不僅踏入了修行界，也得到了法眼會裏的晉升之路。”
劍秋問：“羅行善長老是什麽人，山霧派也有長老嗎，怎麽沒聽你們提起過？”
明月道：“羅長老在山霧派的地位類似於和你有緣的霍青疾先生。他們都是身懷絕藝，因為信奉法眼會的主張才加入的修行人。
可他們不是金刃派或流水派的出身，也對法門內部的管理不感興趣。一般不會出現在決策層裏。為表尊敬，炬子往往會給他們一些長老或是供奉的名號。如果有事需要他們，他們也會慷慨相助。”
劍秋了然，據他所知，霍青疾就是法眼會的供奉。
明月問：“你怎麽不問我後來怎麽樣了？”
劍秋還沉浸在迴憶之中，這時醒悟過來：
“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師父跟著羅長老修行，因此踏入修行界。因為起步較晚，大器晚成的他二十五歲時因參加探春試奪魁而名聲大噪。逐漸步入法眼會高層。他辦事踏實，受到老炬子賞識。”
劍秋點頭，他曾聽明月吹噓過炬子也曾經在探春試奪魁，想不到，背後的故事竟是這樣曲折。他怕明月又催促自己，自己問了一句：“那後來呢？”
明月見劍秋如此上道，繼續高興的說：
“後來就是師父繼承炬子之位的事情了。其實，那時候師父雖然做到了法門高層，卻從沒有過覬覦炬子大位的野心。
因為法門曆史上，基本上都是流水派和金刃派之間在爭奪最高權力。先代炬子本就是金刃派出身，有自己的班底，外人根本無法撼動他們的地位。
當時，大家都以為先代炬子自然會把大位傳給自己最喜愛的弟子，也就是現在金刃派的法尊鐵鋒大人。
就連鐵鋒大人自己，也時常以炬子繼承人的身份自居，也沒人覺得不妥。
可老炬子對鐵鋒的性子十分了解，覺得他年輕氣盛，性情又極端執拗。害怕若是他來繼位，恐怕會把法眼會帶入極端險境。
而師父那年二十九歲，年富力強，性情沉穩能幹，又以法門為家，絕無私心。在法門內部頗有威信。
在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老炬子決定由師父繼承炬子之位。又把金刃派法尊的位置交給鐵鋒，再加上流水派領袖洪淵。三人相互製衡，以免把法眼會帶入絕境之中。
就這樣，那一屆法門炬子職位的交接爆出了一個大冷門。師父也成了法門曆史上為數不多，出身山霧派的炬子。”
劍秋歎道：“老炬子能任人唯賢，將大位傳給大人，也是一位大公無私的人。如果是別人，恐怕就把炬子的位子，傳給自己的徒弟了。”
明月說得口幹舌燥，把兩瓣橘子扔進嘴裏：
“其實，老炬子也想這樣做。可他和鐵鋒大人最大的隔閡就是主張不同。這件事也是鐵鋒大人最終無緣大位的根源。”
劍秋好奇：“是什麽？”
“那就是你最感興趣的關於造神計劃的事情了。”
“到底什麽是造神計劃？”
明月想了想，組織好了語言：
“造神計劃，其實是流水派和金刃派主張不同的產物。
在我們法門，有一個古老的傳說。那就是在未來的某一刻。這世界將會迎來一場無比激烈的聖戰。
那不僅是肉食者和受壓迫者之間的死鬥。 也是這世間的一切階級以相互消滅為目的的血戰，世間的一切生靈，都會無可避免的被卷進去。
法門之中，不少人都認為，如果法門一方能在這場戰爭中取勝，那麽這世間的一切罪惡，壓迫和不公，都將會得到終極的洗滌蕩。唯一剩下的，則是最為潔淨的純善。”
劍秋打了個哈欠，如今天下割裂，生靈痛苦，這樣的傳說數不勝數。他從小到大，聽說過無數大同小異的故事。根本不足為奇。
“那後來呢？”
明月接著說：
“這個傳說在法門內部流傳很廣，不少人都深信不疑。
為了應對這場聖戰，不少杞人憂天的家夥絞盡腦汁的思索取勝之道。那個造神計劃就是在這時候出爐的，並且在流水派和金刃派都得到了相當多人的支持。”
劍秋說：“流水派和金刃派竟然還有意見統一的時刻，真是難得！”
明月冷笑一聲：“那倒未必。
雖然都支持造神計劃。可金刃派和流水派的具體計劃卻大相徑庭。
流水派由主流社會的精英組成，他們計劃在各地製造神跡來博取普通民眾的眼球。虛構一個口耳相傳的神隻信仰來操控老百姓心智為自己做事。”
劍秋了然，曆史上這樣做的人數不勝數。其實，大部分的世俗宗教，都是通過虛構一個神袛信仰來操控民心的。
“那金刃派呢。”
明月的眼光中帶著一絲嘲諷：“金刃派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是法門裏數一數二的實幹家，想象力和執行力都超乎尋常。
所以他們的計劃就是：真的造出一個無所不能的神來！用神力推翻現有秩序，再按照他們的想法來重建世界！”
劍秋驚掉了下巴：“造出一個神？怎麽造，神是可以造出來的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唐宗甲不就被他們用靈丹妙藥造出來了一個什麽打不死的完美體嗎？”明月白眼一翻：
“聽說他們內部提出的預案五花八門，無奇不有。而且他們還真的腳踏實地的在一一嚐試這些方案。可惜，金刃派都是些熱衷暴力的武鬥派，從來不事生產。
而他們的試驗又一個比一個費錢。所以他們為了搞錢，又衍生出更多五花八門的手段。什麽碰瓷、挖陷阱、打悶棍、綁票勒索、攔路搶劫。反正什麽撈偏門的辦法他們都幹。除了不搶老百姓，他們誰都敢搶！不管是當官的、當匪的、地主老財、還是他們的老對頭流水派。隻要被他們看上，那就是雁過拔毛，人過搜身。甚至有人說：沒有一塊錢能被人完整的帶出金刃派的地盤！”
“他們這麽幹，鐵法尊不管嗎？”
“他管？鐵老大可是出了名的護犢子！再說，這辦法本身就是他想出來的！聽說他在給金刃派各分舵舵主開動員會的時候親口說：
佬子隻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你們要不擇手段給我搞錢！隻許占便宜，不能吃虧。隻要出手，多少的給我搞點東西迴來。我這個人不擇食：吃的喝的，兵器箭矢、錢、靈丹妙藥我都不嫌少！弄得多算你們厲害，弄少了我不高興，要是給我耍了空手道…老子可得收拾你們！
有了這樣的老板，金刃派那群暴力狂就像是來到了天堂。聽說在金刃派，你越能搶就越受寵。
隻要是為了金刃派的千秋大業，你就算闖了再大的禍鐵老板也能幫你扛下來。所以他們不管搶了誰都敢來個死不認賬，鐵老板也樂意包庇他們。
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鐵老板的寶貝徒弟李螃蟹。聽說他的搶劫業務水平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鐵老板把他分配到了四通八達的中原分舵讓他隨心所欲的搶錢，搶劫指標更是年年上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