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扶搖


    大源,龍田界,龍都…


    “嗚!嗚!嗚!”


    冬日清晨,氣勢恢宏的號角傳遍了這座中原第一雄城的每一個角落。


    這一天,是神州列國最傳統的節日“慶豐節”。


    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春種秋收,勞作不息。隻有在每年的冬季,人們才會在收獲之後,卸下一年的重擔,收起勞動的鐮刀,在豐碩收獲中享受人生。


    很久以前,中原人就把每年收獲後的第一天,設置為慶豐節。直到帝國分裂,群雄並起的時代。雖然列國文化各異,矛盾日深。可慶豐節仍是大陸人民共度的最重要的節日。


    這個季節,象征著古老文明的光榮,也預兆著萬物複蘇,來年更好的美妙寓意。


    這個節日的意義,不僅在民間百姓中極為重要。就連各國高層,也十分重視。畢竟耕種是農業文明的立國之本。


    一個國家對於慶豐節的重視,也昭示著國家高層對於民生的重視。


    每到慶豐節上,各國都會舉行極為盛大的祭天儀式,不僅感謝上蒼恩賜的豐收。更能向他國展示自己雄厚的國力。


    因此,各國越是富饒時,慶豐節祭天的儀式也就越為盛大。


    今年的大源猶是如此,過去的一年。列國謠傳大源政局不穩,有權臣欺君。大秦和東吳得到消息,都不約而同的在邊境調兵遣將,蠢蠢欲動。


    為了震懾敵國,大源國王特地在祭天儀式之後舉行了更為盛大的閱兵式,國王親自出席檢閱了軍中的精銳健卒。以此展現本國的財力軍力,和國王本人對於國家的掌控力,打破謠言。


    此時的龍都已經被全國各地聞訊趕來觀禮的百姓塞滿。


    人流猶如浩大的浪潮,追隨著他們的國王從源王宮一路來到天壇觀禮。


    途經的建築全都修繕一新,路上的青磚也都被打磨的猶如鏡麵般平整。


    百姓們興奮的踩著被藏紅花鋪滿的道路,對自家王室的奢侈與氣派讚不絕口。


    由禦林近衛“霹靂營”的士兵列隊組成的人牆從王宮一路排到了天壇。隔開了王室車隊和圍觀百姓。


    來自王室樂坊的藝人們也組織了極大的合奏,美妙的音樂聲響徹整座城池。


    天壇之上,大冕國王朱重爾率領各王室成員,莊嚴祭天,被當做祭品的三牲六畜擺滿了整座廣場。


    莊嚴的祭祀之後,緊接著還有氣勢恢宏的閱兵禮。


    為了震懾敵國,國王專從全國各軍中調集了精銳部卒萬餘人,集訓三月才粉墨登場。當百姓們看著國家引以為傲的:三千營、五軍營、決勝營、風暴營、無當營、飛廉營、白熊營、真武營、玄女營、刑天營、勾陳營、九曜營…浩浩大軍川流而來。


    對於老百姓來說,凡是目睹過這些強壯的士兵、雄壯的戰馬、轟鳴的鐵車、如山的軍威。當每個平民看到這一切,都會對自己的祖國油然而生出極強的自豪感。


    儀式結束之後,國王再次率領王室成員,在一眾霹靂營侍衛的簇擁下各自登車,緩緩駛迴王宮。


    國王乘坐頭車先行。後麵則依次跟隨著各位王子、公主的馬車。


    百姓們爭先恐後的探出腦袋,想著趁此機會,一定要一睹王室成員的風采。


    尤其是跟在幾位皇子身後的扶搖公主。今天是她第一次出現在公眾的眼前。百姓們無不為她的美貌所傾倒。


    侍衛們時刻警惕著,隻怕有不開眼的刺客想要刺王殺駕,偷襲王室成員。因此絕不敢放過一個人驚擾了車隊。


    可即便如此,稍不注意仍有想要瞻仰扶搖公主的人群止不住的衝撞上來。把侍衛們排列的人牆衝得欲言又止。


    侍衛們大感頭痛,隻覺得今天的任務未免太重。今天是大喜之日,他們既要嚴防死守,保證貴人們的絕對安全。又不能嗬斥驅逐百姓,擾了貴人們與民同樂的興致。


    無可奈何的侍衛們隻好牢牢的緊靠在一起,以免被興奮過度的人群衝散。


    “師姐師姐!”


    一個衣衫破舊的青年突然擠進前來,不斷朝著萬眾矚目的車隊唿喊。


    後麵的人群把青年一股腦擠向侍衛們排列的人牆,侍衛們又用盡全力把他們頂了迴來。人牆和狂歡的百姓就像潮水和堤壩一樣對抗著。


    “放肆了!”


    一個忍無可忍的侍衛出口訓斥:


    “王室車隊在此,你大唿小叫,衝撞警戒,不怕驚擾聖駕嗎?”


    那青年朝車隊喊了半天,可唿喊聲早被海嘯般的歡唿聲淹沒。


    隻好對侍衛說道:


    “大哥,我師姐在前麵,請你幫我稟報一下!”


    侍衛問:“誰是你師姐?”


    “就在第五輛馬車上!”


    侍衛哈哈大笑:


    “瞧你這家夥,穿的像個叫花子,口音也是外地的。跟我這裝什麽皇親國戚呢?告訴你,那第五輛車上,是我們大源國的扶搖公主。”


    “是啊,我就是找他,我叫劍秋,請你幫我轉告她,我從白葉山來看她了!”


    侍衛失去耐心,劈頭就給了劍秋兩記耳光:


    “你這狗一樣的窮鬼,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也配和公主殿下攀親?再不退避,休怪本官執法無情!”


    劍秋愣了一愣。


    他從小出身低微,自己也頗為自卑。這些天漂泊江湖時,每每遇到達官顯貴,也是自覺的低頭退讓。


    直到今天,劍秋看到思念已久的師姐,狂喜之下忘乎所以,才會情不自禁的想要衝上去相認。


    直到侍衛劈頭蓋臉的兩記耳光和一頓臭罵才把他從狂喜中拉迴現實。


    劍秋心裏頓時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再加上前方上萬大軍經過,周邊還有數十萬百姓。這番氣勢對於他這樣的大修行人也是極為壓抑,讓他更覺得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這時他再抬頭看著前麵眾星捧月一樣的師姐,隻見她幾年不見,越發高挑美麗。妝容精致,顧盼生姿。


    他穿著華麗的宮廷禮服,風采宛如神女。就連馬車也是那樣帷幄華貴,熠熠生輝。


    劍秋心裏忽然想道:


    “師姐在白葉山時,我就覺得她格格不入,仿佛白葉山的山山水水都配不上她的氣派。今天看她坐在馬車上的排場,才算是理所應當。她是大源國王和龍虎掌門的女兒。公主這個詞,安在她身上可是再合適不過了!”


    隨即又看看自己,穿著一件灰舊長衫,極不合身,像是一個麻布口袋似的套在身上。


    而且就連這身衣服,還是迴到白葉山後,蕭默看自己沒衣服穿,拿自己的衣服改的。因此十分老舊過時。


    而周圍的百姓,為了觀禮,無不穿上了最隆重的盛裝。


    劍秋這大半個月在江湖上流浪,一身衣服早就髒得不成樣子。就連擠在周圍的百姓們,也覺得他太髒,看向他的目光頗有厭嫌之色。


    劍秋不由自慚形愧:


    “這位軍爺說的不錯,我這樣的窮光蛋,哪配和師姐攀親?”


    劍秋重逢故人的喜悅忽然一掃而空。意興闌珊的走出人群,在迴頭看著不遠處狂歡的人群,劍秋忽然很難過。


    劍秋覺得很難過:


    快走吧!好像每個人都對他這樣說。霍青疾、師父、師兄每個人都把他往外推,好像每個人都怕他,好像他是幹淨街道上唯一刺眼的臭狗屎,看他一眼就掃了興致。


    好像隻要自己消失,這個世界就會變得更好。


    可他明明什麽也沒做錯,但大家就是不喜歡他。全世界都似乎對他很好,然後指著他的脊梁說:


    “看呐,他就是這樣一個壞東西!”


    劍秋加快了腳步,不敢再迴頭去看師姐。


    相向而行的人潮把他撞得東倒西歪,可他沒有稍作停留。


    七年不見了,他不想師姐第一眼就看到自己這麽潦倒。


    他還和從前一樣,還是這麽狼狽,像是塊趴在地上的爛泥,一個沒出息的膽小鬼。什麽事也做不好,也不會討人歡心。他沒有一套像樣的衣服,也沒有自己的錢和房子。現在還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一無所有。


    劍秋擦了擦眼淚,覺得好不容易趕來的龍都也沒什麽可呆下去的了。


    他快步走出廣場,一路向著出城的方向趕去。遠離了人群和街區。一路走出了城門也不敢停留。


    直到傍晚,劍秋已經距離龍都很遠很遠了,天上下起雪來。他才覺得有些餓了,漸漸放慢腳步。


    他找了個破廟,用大石頭擋住廟門,取出了幹糧肉餅和清水…這是他害怕城裏東西太貴,早上在城外買的。


    他還是想哭,可又覺得太丟臉,隻能忍著,和著冷餅一起吞下去了。


    吃飽以後,聽著稀稀落落的落雪,劍秋就披著衣服迷迷瞪瞪睡著了。


    劍秋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上午,眼看天已大亮,雪也停了。劍秋接著向西趕路,直到中午好不容易在大道途中碰上一家麵攤。


    劍秋心想,下一個飯店不知道還有多遠,趕緊進去吃了一碗素麵。


    就在劍秋埋頭嗦麵時,旁邊的大道上忽然走來三個勁裝結束的大漢。


    這三人打扮得十分奇特,一個手執哭喪棒,一個扛著一根落魂幡、中間那一人更是扛著一具巨大的棺材。三人並肩,徑奔麵攤而來。


    周圍的食客瞟了一眼,知道這是專做喪事生意的,立刻大唿晦氣。吐了口唾沫,紛紛離開。


    三個人也不以為意,一人叫了一碗麵吃,麵攤老板也嫌晦氣吐了口唾沫,給他們三個下麵。唯有劍秋,仍專心吃麵,準備吃完趕緊趕路。


    三人坐在麵攤門口,不停的竊竊私語。劍秋原本無意窺聽他人說話。可他耳聰目明,聽見三人鬼鬼祟祟的說道:“這個小孩子,真是他麽?”


    “沒錯,傳說那人和這小子一模一樣。”


    “瑪德,咱們好不容易趕到白葉山,誰曾想這小子竟然走了。要不是他師父說這小子在龍都,咱們跑斷腿也找不著!”


    劍秋初時不以為意,忽然聽到白葉山三個字,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這三個搞死人子板板的家夥去咱們白葉山幹嘛,難道山上有人死了?”


    一想到這,劍秋立刻坐不住了。站起身來,三個家夥立刻朝劍秋看去,也跟著站了起來。劍秋拱手道:“三位先生,不知你們去白葉山有何貴幹?”


    三個家夥沒料到劍秋能聽清他們說話,立刻麵露緊張之色,問道:


    “敢問閣下,就是探春法試的魁首陳劍秋麽?”


    “啊?是我,我是白葉山弟子,聽到你們在說白葉山,想要打聽一下。”


    三人麵露喜色,剛才扛棺材的大漢拱手還禮:


    “陳道兄,在下是豪南界白幫幫主李頭七,這位是我們副幫主錢哭喪、那位是本幫長老陳白幡。本幫聽說陳道兄在探春法試上技壓群雄,心中頗有不服。特來領教閣下高招。”


    劍秋聽得一頭霧水:“什麽又是頭七又是哭喪的,你爹媽怎麽給你起這名字?”


    錢哭喪嘿嘿一笑,操著豪南口音說:“俺大名叫錢幺幺,隻不過在幫裏是幹哭喪幹到副幫主,所以大家叫我錢哭喪。”


    劍秋覺得自己自作多情,點點頭:


    “聽你這麽說,我師父他們沒事了?那我走了。”說完拍下麵錢,轉身離開。


    隻聽身後李頭七高聲叫道:


    “陳道兄,我白幫兄弟特來領教高招,一番誠意,為何如此辱我?”


    劍秋恍然大悟,原來又是來碰瓷的。


    他煩透了這幫來碰瓷的無賴,現在連話也懶得說,直直的朝前走。隻聽身後風聲唿嘯,劍秋不曾防備,突然眼前一黑。


    麵攤老板大驚失色,隻見劍秋整個人竟被那李頭七裝進那口大棺材裏!


    “哈哈哈哈!”麵攤裏外,那些看客和老板同時發出一陣爆笑。


    錢哭喪獻媚的說:“幫主,這小子狂得很,還不是被您老人家給收拾了。這下你打敗了劍秋,江湖上必然大大揚名呐!”


    陳白幡也附和道:


    “就是,以後咱們白事生意就更紅火了!”


    李頭七則一臉高手寂寞的神情:


    “這陳劍秋法力不錯,假以時日必是大才。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又小聲道:“怎麽樣,看到的人多嗎?”


    “幫主放心,多著呢!”


    “蓬!”的一聲,劍秋一掌將棺材劈碎,木屑釘子噴出一地,都砸在三個人臉上。


    劍秋黑著臉站起來,向三人走去,泥人也有三分火氣,被人用棺材暗算,就連劍秋各樣的好脾氣也怒了。


    “你們三個,誰用棺材板砸我?”


    這三人彼此對視,突然跪了下來。不愧是專業選手,跪得都比常人利索多了,砸得地麵梆梆作響。


    劍秋一愣:“你們又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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