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捷報一起傳迴的,還有宋清朔遭遇埋伏,生死未卜的消息。


    李庭言看著那張薄薄的密報,沒有一絲一毫大戰得勝後的喜悅,宋清朔…生死未卜。阿淮知道了的話,會發瘋吧。


    他剛準備下旨,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宋將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卻不想,西梧趁大梁戰後疲乏之際,竟於藍田關前屯兵數萬,大有趁機進攻之勢。


    一邊是宋清朔,一邊是西域的安定,他幾乎沒有怎麽猶豫,就選擇了後者。讓車騎將軍張馳野,立刻領兵奔赴藍田關。


    他命人封鎖消息,無論如何不能讓薑淮知曉,卻不料,她還是知道了。


    李庭言知道她來了聖宸宮,卻不敢麵對,直到殿外傳來打鬥聲和侍衛的驚唿聲,他才走了出去。


    薑淮看見他後,沒有上前,第一次在他麵前跪下懇求,隻求他派兵,前去營救宋清朔。他從未見過薑淮這般無助乞求的模樣,那一刻,他才明白,她有多愛宋清朔。


    而心口傳來的劇痛,也讓他清楚,他從沒有放下薑淮。他執念薑淮,正如薑淮,執念清朔。


    她假意順從迴宮,卻還是在晚上出宮,妄想去救宋清朔。


    李庭言猜到了她的計謀,早已率領數千禁軍在她出宮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她卻絲毫不懼,反而還拉弓搭箭,箭矢直直對準他的方向,妄想憑一己之力,與數千禁軍抗衡。


    他忽然很羨慕宋清朔,曾經他出身高貴,被皇爺爺那樣看重,他都沒有羨慕,此刻,卻是真的羨慕了。


    他真的羨慕宋清朔,無論對薑淮做了什麽,無論宋清朔才是那個傷她至深之人,她卻還是會深愛著他,會為了他,不顧一切。


    可是,從來沒有人,為他李庭言不顧一切。


    長劍劃破肩頭,鑽心般的疼痛。這樣的痛楚,他曾經也經曆過。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為了保護薑淮中箭,而這一次,是她親自把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攜天子以令諸侯,多可笑,如今,他卻成了那個被裹挾作為人質的天子。


    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就這樣死了,好像也沒什麽不好。活著的時候,她心裏隻有宋清朔。但是一旦他們今晚死在這裏,她就隻能葬在自己的身邊,再也離不開她。


    禁軍將薑淮團團圍住,她的背後中了一箭,那一箭,想來是極疼的。他看見薑淮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幾近摔倒,而他竟然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她。


    她躲開了,跪在地上,請李庭言賜死她。


    他有什麽辦法,他還能對她怎麽辦,對她,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賜死她。可是他做不到,全部的悲憤匯聚,他也隻是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在她臉上打了一個耳光而已。


    他真的恨極了,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薑淮,即便遇到,也沒有讓她入宮。原來被深愛的人憎恨,是這種感受。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就讓她,生生世世,在自己身邊吧。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偏執的想法,命禁軍帶薑淮下去,將她囚禁玉照宮中,永世不得出。


    薑淮連一點情緒變化都沒有,她顯然也已經認命,或許對她來說,隻要宋清朔活著,她在哪裏,是生是死,又有什麽要緊。


    一月後,探子傳來密報,隻有短短一句話,“宋將軍陣亡”。


    宋清朔,他真的死了。李庭言攥著那張密折,忽然渾身力氣都被抽幹,重重摔坐在龍椅上。


    宋清朔怎麽可以死,宋清朔死了,他要怎麽和皇爺爺交代,阿淮她又該怎麽辦,她怎麽能活得下去。


    他一步一步,冒著雨水,從聖宸宮走到了玉照宮的門口。宮門落著重鎖,四周都是禁軍把守,他讓他們都退下,自己打開宮門,走了進去。


    剛一走進玉照宮,透過院落,他便看見薑淮靠在窗邊,一身素服,臉色蒼白,淡漠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她一定是看見了他,卻一動不動,依舊坐在那裏,伸出手接住了幾滴下落的雨水。


    李庭言一走進正殿,便聞到了一陣濃烈的檀香,混著淡淡白梅花香,濃烈的讓人幾乎透不過氣。


    “阿淮。”他走到薑淮身邊,輕聲喚她,她恍若未聞,沒有理睬,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在他說出有宋清朔的消息後,她的臉上才有了表情。不是驚喜,是擔憂,是害怕。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宋清朔,兇多吉少。


    她瘦了許多,幾乎瘦脫了相,讓他心疼不已,他不敢告訴她,怕她的身體承受不住,隻能跟她說,“先吃飯。”


    他抱起她走到餐桌前,心痛如割,她這段日子是沒進食嗎,抱著她都硌手。


    事實很快證實了他的猜想,她的確多日未曾進食,吃什麽吐什麽,虛弱憔悴得讓他不知所措,他真的很害怕,不知道什麽時候,薑淮就會永遠離他而去。


    他還是告訴了薑淮宋清朔身亡的消息,她的眼神從一開始的不可置信,逐漸變得恐懼,變得絕望,再到最後聲嘶力竭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的哭泣。


    他緊緊擁抱著她,感受著薑淮在自己懷中顫抖不已的身體,心痛到幾近窒息。如果,可以為她分擔痛苦的話,她會不會好受一點。


    他卑微至極的懇求,他不奢求薑淮的原諒,隻求她能夠好好活著,留在他的身邊。


    她發出絕望的笑,執起一旁的銀筷,狠狠插入他的鎖骨下方,她說,“李庭言,死的人為什麽不是你”。


    心裏的疼痛,已經讓他忽視了傷口處傳來的劇痛,是啊,死的人為什麽不是他,他也希望,死的人是他。


    薑淮因為氣急攻心吐血,陷入了昏迷,昏迷之時她也不停的唿喊著宋清朔的名字。李庭言認命了,他留不住她,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禦醫為他診脈之時,忽然大驚失色,告訴他,他身體有中毒的症狀,不是什麽烈性毒藥,而是藥物相克。而那兩味藥,一味來自他的龍涎香,一味,來自薑淮宮中燃的檀香。


    看來,她真是恨極了他。


    他忽然就釋然了,恨又怎麽樣,她到底也沒有動手殺了他,或許他真的應該放下。她正如山茶花一般決絕,在開的最盛的時候,驟然凋零,連一片花瓣都不留給他。


    他加封蘇微瀾為驃騎將軍,允許她帶著薑淮迴到雁門關。


    離開那日,他在城樓遠遠相送。她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脊背挺的筆直,背著一把銀色彎弓,腰間別著一把長劍。如果不是因為太過瘦削,他會覺得,她還是曾經的弦月。


    “阿淮…”他看了一眼那枚狼牙吊墜。那枚被他扔進關雎宮後山的湖裏後,又被他命禁軍找了一天一夜,重新找迴的狼牙吊墜。


    “是我對不住你,下輩子,別遇到我了。”


    下輩子,她肯定也不想遇見自己吧,下輩子,她要和他的宋將軍再續前緣,怎麽會有他的位置。


    雁門關的生活也沒能留住她,她還是死了,為了守住藍田關,隻身深入西梧軍營,成功刺殺西梧主帥,自己也死在了西梧士兵的亂箭之下。


    蘇微瀾率領大軍,一舉攻克西梧國都,他一向不插手前線軍務,卻派人八百裏加急送去密旨。密旨上,隻有一句話,“屠盡西梧王室,不得留下一個活口”。


    他能為薑淮做的,好像也就剩這一件事了。算報仇嗎,或許算吧,但她需要嗎。


    再度見到蘇微瀾和瑾柔,是十一年後。瑾柔已經成人,模樣竟有幾分像阿淮。


    他想,如果他們有孩子,應該,就會是瑾柔這樣吧。那個從未來過,從未出生,被他取名明瀟的孩子。


    他忽然理解了皇爺爺,因為他也想,把皇位,傳給瑾柔。他的子嗣,隻有她,有著他和愛人的記憶。


    他問蘇微瀾,她在雁門關的時候,是否提起過他。


    蘇微瀾有些同情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說,未曾。


    也好,李庭言釋然了,忘了也好。現在的她,和宋清朔在那裏,應該很幸福吧。


    人在將死之時,或許真的可以感受生命的流逝,他寫好遺詔,將其鄭重交付到蘇微瀾手上,安排好了一切,躺在聖宸宮的床榻上,安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他早已下旨,死後喪儀一切從簡,連陪葬品都不要有。但此刻,他的手裏,緊緊攥著那枚狼牙吊墜,他攥得很緊很緊,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


    意識渙散,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薑淮的身影,她騎在棗紅色汗血馬上,與他越來越遠,隻留給他一個背影。


    這輩子有緣無分,下輩子,她要留給宋清朔。那下下輩子,讓他早點遇到她吧,在所有人之前,第一個遇到她。


    -正式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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