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黎的母親在生產他時難產而亡,十歲之前,他一直都跟外公生活在湘南一座臨水小鎮。


    他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也不關心是誰,在他眼裏,這事還沒一碟子菜來的值錢。


    換了別人沒爹沒媽的,難免自卑敏感,可他卻養出了尋常人家都養不出的活潑性子,天生一副樂天派,天塌下來也能當鋪蓋卷了睡。


    整日裏沒心沒肺地笑著,惹貓逗狗,上房掀瓦,無所不為。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隔壁住著的時銘。


    如果說幼年的喻黎是活潑好動的小狗,那時銘就是慵懶高貴的小貓。


    他倆的日常就是,小狗撲棱著四條腿到處滾來滾去,而小貓就窩在陽光下,高傲地舔著自己被對方蹭亂的白毛。


    一個過分活潑,一個實在安靜。


    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上學在一起,兒時的情誼抵得過千金萬金。


    但幸福總是短暫。


    後來,喻黎的外公去世了。


    他被喻家接迴了京城,從沒人要的野孩子,一躍成為豪門少爺。


    同年,時家鬧出了狸貓換太子的大笑話,那位被時家當命根子寵大的嬌慣小少爺,居然是被傭人刻意調換過的假少爺,而隨後找迴來的真少爺,是時銘。


    喻黎看見時銘的那一刻,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奢華璀璨的宴會上,隔著人群,在戰戰兢兢了半年的環境裏,他第一次露出藏起來的本性,衝他揮手大喊:“時銘——”


    時銘迴頭,漂亮的眸子微微眨了下,依舊像隻慵懶高傲的小貓。


    然後張開手,被撞得後退三步,還牢牢接住朝他飛撲過來的喻黎。


    接住他的滿腔熱忱。


    那一天宴會結束迴家,喻黎因為大聲喧嘩沒有規矩,再一次罰跪。


    不過那是第一次,他笑著跪到天亮。


    再後來,喻黎認識了圈裏正兒八經的高冷富二代林放,又認識了學校門口收保護費的乖戾小混混寧言。


    四個人裏,林放有錢,寧言有勁,時銘有腦子,而喻黎是中間的那股繩,牢牢地將幾人綁在一起。


    初中的時候,他們四個就已經利用手上資源嚐試開公司了,林放投錢,時銘策劃,寧言找人手,喻黎統籌規劃當老大,居然意外地把團隊帶得極好。


    本來隻是開個公司玩玩,卻沒想到短短一年時間,公司真的盈利了,且發展前途極好。


    將來做大做強是完全有可能的。


    也是從那時起,幾人對他的稱唿改成了:“三少。”


    他們夢想把這家公司永遠地做下去,可以永遠不受家族的幹涉牽絆。


    但孩子就是孩子,小打小鬧了幾年後,喻黎被丟進了一所貴族高中,時銘跟林放全部出國,寧言下落不明。


    自此,京城f4尚未實現的偉大事業,胎死腹中。


    不過幾個未成年悶不吭聲幹出這麽大事兒,還是讓圈裏老一輩挺驚訝的,有誇他們敢想敢幹的,也有罵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的。


    但不管怎麽樣,京城f4被迫瓦解,然後轉移到了線上。


    他們都有手機,網上也不是不能聯絡,可隨著身邊環境的變化,喻黎發現感情這東西也是會變的。


    不是變質,而是變淡。


    四人的小群從一開始的熱鬧,到後來的平靜,林放本身話少,時銘也不活潑,寧言忙著在社會底層討生活……總之失去了共同語言。


    在某個深夜,時銘忽然退群了。


    這代表著四人友誼的結束。


    喻黎默默解散了群聊,然後把自己蒙進宿舍的被子裏,深深歎了口氣,眼圈就那麽不爭氣地紅了。


    他想過這個群遲早得散,但他想過是林放,想過是寧言,唯獨沒有想過會是時銘。


    為什麽會是時銘?


    人是很難一碗水端平的,喻黎也從不迴避自己的私心,四個人的小團隊裏,他會更加偏愛時銘些。


    因為那是他從小到大的夥伴,他們一起在小鎮長大。


    他爬樹偷棗,時銘底下放風;他下河摸魚,時銘起鍋燒水;他逃課上網,時銘幫他寫作業;他各種胡鬧惹事,時銘默默替他收尾……


    這樣的友誼,也是能說散就散的嗎?


    還真是。


    後麵整個高中乃至整個大學,喻黎都再沒有過時銘的消息,隻從別人口中知道,他出國後不怎麽迴來。


    時銘把他刪了。


    一句話沒有,就把他刪了。


    所以在知道《向陽而生》原定男主角是時銘時,喻黎才會走神得那麽厲害,又在犯低血糖偶遇時銘遭他奚落時,那麽難過。


    時銘整個人都變了,不像慵懶的貓兒,眉眼矜傲冷淡,嗤笑著問:“三少,多年沒見,怎麽這麽狼狽了?”


    都說林放說話愛陰陽怪氣,喻黎今天才知道,以前惜字如金沉默寡言的時銘,原來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林放隻是暗諷,他卻是明嘲。


    見喻黎蹲在地上沒有反應,時銘彎下腰,眼神涼薄:“你同桌呢?怎麽沒看見他在你身邊?”


    喻黎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用原來那副沒臉沒皮的樣逗趣,還是拿如今萬事不過心的廢物樣求饒。


    感覺不管用哪一種,時銘似乎都不會開心。


    正猶豫間,聽見時銘又漫不經意地問:“同桌變男朋友,這麽大的事情,怎麽都不知會我一聲?”


    喻黎有些冒虛汗。


    果然,即便遮住臉,時銘也還是能夠認出顧沉欲的。


    他以前就覺得了,時銘好像對顧沉欲抱有很大敵意,分明麵都沒見過,說他名字卻恨不得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


    喻黎從前身在局中,看不清個中緣由,現在終於破天荒悟出來了點兒。


    大概……時銘是吃醋了。


    友誼這東西,有時候比愛情更叫人產生占有欲,喻黎也知道沉默的人大多悶騷固執。


    ——比如顧沉欲。


    “喻黎,還記得以前答應過我什麽嗎?”


    “喻黎,你這個人就是沒有心,嘴上一套背後一套,說過的話從不算數。”


    “喻黎,為什麽不跟談嫿出國,你知道這事廢了我多大心血嗎?”


    “喻黎,不喜歡的人為什麽還要撩?”


    “喻黎……”


    憋了那麽久的話,在看到真人的那一刻,卻全部都堵在胸口,一句也說不出來。


    時銘死死盯著眼前的人,變了,完全變了,意氣風發成了病弱扶風,肆意囂張成了溫和木訥。


    這不是原來那個天塌下來,也會笑哈哈當鋪蓋卷的喻黎。


    這不是他記憶裏的喻黎。


    時銘眼神裏的涼薄與恨意,逐漸消散,他輕聲道:“喻黎,你這些年,也不好過吧?”


    “顧沉欲待你不好,是不是?他討厭你?”


    “以前沒人敢作踐你,現在人人可以踩你。”


    “你是怎麽混成這副德行的?”


    “你真是讓我……”


    喻黎抬起頭,朝他安靜地露出一個笑容,那些話像刀子,像電鑽,但沒有一把捅進他心窩,被萬箭穿心過的人,是沒有心的。


    沒有心,就談不上什麽心痛。


    怎麽紮刀子都不會疼。


    但是……


    時銘卻說:“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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