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彥之帶著緣遙和阿郭迴到江波殿,他腦袋一片空白,他甚至都記不起方才是怎麽走迴來的,腦海裏仍然是桓楊身後那張男子的臉,他一遍遍在心底問自己:他怎麽會在這裏?他怎麽也會在北冕城堡裏?


    “殿下。”


    “本王沒迴來前,你哪裏都不許去,否則,格殺勿論。”殺氣已經從緣遙的眼睛裏跑出來,跑到辛彥之的身上,他打了個寒噤,不知緣遙要做什麽,他也不敢問。除了一句略顯單調的威脅,緣遙沒有說其他的。


    “是,殿下。”


    半個時辰後,緣遙收走了辛彥之在使用的嫡王子符節,從畢月和謝衝在殿外嚴陣以待,辛彥之知道,今晚會有大事發生,緣遙拿走了符節,他是要自己親自上陣了,他一定是為鈴兒而去。辛彥之惴惴不安地等在側殿,他沒有打算逃跑,這種時候,他更需要緣遙幫他找迴鈴兒。


    江波殿似乎因為冬天來臨的原因,比以往更冷清了。阿郭和畢月守在江波殿外,謝衝也被召到殿前,緣遙換了一身衣服,也換了一副姿態站在他的護衛武士的麵前,他親自出馬,戴著頭笠,黑紗遮麵。


    “今晚的事情很簡單,從雙極地下死牢帶出辛洛王妃,活著,安全地帶迴來。”


    緣遙說完後就是長長的沉默,空氣都變得有分量了。謝衝臉上第一次看到正經又嚴肅的表情,他抬頭看了一眼緣遙,嘴唇動了一下,欲說還休,又扭頭看向畢月,見畢月平靜地站著,讓謝衝想起了水月,這樣看去,畢月長得真像水月,謝衝沒有說話了。


    四個人同時離開江波殿,向天樞門走去,辛彥之看著四人的背影,心中對緣遙突然生了幾分好感,原來,他亦將鈴兒的性命放在心上。緣遙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辛彥之的不安也加重了,緣遙何時這麽在乎鈴兒了?他現在是去劫牢,被君王複利知道,不僅丟了前途,還有可能丟掉性命,他是何時變的甘願為鈴兒冒風險了,是上一次在武安王府替她擋了魔殺劍,還是聽到市井中的歌謠,亦或是前幾日單獨與星宿聊過後?辛彥之雖然不願意相信,但他心中清楚,緣遙對鈴兒,是愛情的萌芽。為了阻止星星之火燎原,辛彥之覺得,他應該盡快找到碧瑤,找到幫手,再想辦法救鈴兒出去。


    緣遙一走,辛彥之也換了一身衣服,剛走了兩步,他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警惕地停住了腳步,側耳傾聽,聲音消失了。


    “什麽人?”辛彥之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鐸兒。”


    辛彥之的耳朵撐大了,這是他的名字,可許久都沒有人喚過他。他轉身時,眼裏噙著淚花。


    “鐸兒,是我。”


    “叔、叔父。”辛彥之看著眼前這張臉,正是方才在畢宿門見到的,那一刻,他腦海裏跳過了他父親的臉,還有小時候他叔父教他射箭的場景。已經有十二年沒有他叔父的消息了,在西夷那個家,他叔父早已經是已死之人。“叔父你還活著?”兩行清淚流下,辛彥之不敢相信能在這北冕城遇到自己的叔父。


    “那假麵之人才是真正的緣遙王子。”景鬆腦海裏還迴響著桓楊在武安君大婚那一日說的話。當在畢宿門看到辛彥之時,景鬆立刻明白了一切,無論是在奉國寺受傷迴宮,還是在鬧市中遇刺,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這個侄兒在代勞。


    “叔父為何會在北冕城?”


    “說來話長,鐸兒,聽叔父,你必須離開北冕城堡。”景鬆臉上的神情變得緊張而局促。他首先想到了辛彥之的安危,作為江波殿嫡王子的影子,如今沒了太傅星宿,要登太子之位,亦是兇險。


    “叔父,我不能一人離開,我要帶辛洛一起走。”


    “這也是我今日來此的目的,帶上她,平安地離開北冕城,去西夷也好,去任何一個地方都好,就是再也不要來北冕城。”


    寅時,鄧漢炎已經想好劫獄的方法。在得到緣熠“象征”性通過後,他便帶人去了雙極地下死牢。成宜也已經進宮,被他安排在了角宿門,從地下死牢出來,必經角宿門,鄧漢炎打算在那裏將鈴兒偷運出宮。


    阿郭一行三人趕到雙極地下死牢時,鄧漢炎一夥已經跟劍洪糾纏在了一起。三個人雖然也很專業地穿了黑衣,但鄧漢炎和劍洪都在第一招時就已經分析出了三個人的出處。畢月毫不手軟,用同樣的招式款待鄧漢炎和他的弟兄們,鄧漢炎也分不清這三個人的目的了。不多時,又進來了五個黑衣人,兩人手持軟劍,二十幾個人圍在一起,刀光劍影地砍殺著,最後慢慢有了節奏,大家好像誰都不著急,不溫不火地切磋著。鄧漢炎前後張望了一下,這樣下去,恐怕要打到天亮,體力已經消耗了一半,再耗下去,無疑會暴露。他要速戰速決,幾劍猛砍下去,拉快了戰鬥的節奏。好不容易來到了獄門口,鄧漢炎卻傻了眼,獄門是打開的,而裏麵什麽都沒有,他愣了幾秒後,立刻召集手下撤退。隻有緣遙的三個護衛還在跟劍洪將軍抵抗著,因為他們三人的抵擋,鄧漢炎不費吹灰之力逃出了地下死牢。他遣散了所有的屬下,一個人飛身向參宿門方向去了。


    “五殿下”


    “人呢?”緣熠已經帶人做好了營救的準備,隻看到鄧漢炎一個人,緣熠的眉頭擰在了一起。


    “下臣有負五殿下所托,辛洛王妃不見了。”鄧漢炎很沮喪,能聽出他聲音裏夾雜的失落。


    “怎麽,怎麽會不見了,是劫牢被發現了嗎?”緣熠急了,追著鄧漢炎問。


    “可能是走漏風聲了,大殿下也帶著他的護衛武士去了雙極地下死牢。下臣去的時候,牢裏已經沒有人了。”


    緣熠不知道這是晴天霹靂還是雨後彩虹。緣遙插手了這件事,辛洛不見了……心裏沒了底,反而更急了,他恨不得現在就衝到江波殿去問個究竟。“我要去問緣遙哥哥,我要去問個明白……”緣熠一著急,頭腦也發熱,失去了分析能力。


    “五殿下,此事不宜聲張,再等等吧,天馬上就亮了,等天亮後,下臣再去打聽,若真是大殿下帶走了辛洛,事情就不至於太壞。”


    “那要怎麽辦?若真是緣遙哥哥帶走了辛洛,又怎麽保證辛洛是安全的?”緣熠急得像小孩子一般,在地上直跺腳,他的話將鄧漢炎問住了,也問愣了鄧漢炎,原來,緣熠也同樣不信緣遙,緣熠是何時生了此心呢。


    “能冒此風險劫牢的,定不會加害辛洛王妃。五殿下且放寬心,天一亮下臣就會派人去打聽。現在還是先迴寢殿休息一下,計劃不可以再出錯了,這樣站著,被守夜的侍衛發現就全都暴露了。更何況劫牢這等大事,多了緣遙王子,這個局也亂了,不是我們在中心了。”鄧漢炎好說歹說了半天,才將緣熠勸迴了寶澤殿。


    緣遙在門口等了很久,進去的三人一點兒消息也沒有。他衝進了死牢,謝衝不知是否看到江波殿主人駕到,打得比方才賣力了一些,不出幾分鍾,劍洪的大部分屬下已經被圈在了一起。


    “殿下,牢裏沒人。”阿郭匆匆來報。


    “什麽?”緣遙推開阿郭親自到牢裏看,牢裏除了一堆枯草什麽都沒有。


    “人呢?”緣遙沒有迴頭,隻是側了一下腦袋。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臉,但謝衝知道,他已經發怒了,謝衝順勢將劍洪將軍推到了緣遙身後。


    “本王問你,人哪裏去了?”緣遙一轉身,將劍洪推出一丈之地。他的眼神像寒冰,憤怒被擰成了一股繩。雖是他的舅父、師父,但畢竟是君臣,與辛洛性命比師徒之情要輕得多。


    “殿下切不可執迷不悟。”劍洪跪在地上。


    “將軍於若虛既是舅父又是師父,本王今日必帶辛洛離開,誰也阻止不了。”


    “大王之命,下臣難違,殿下還是請迴吧。”


    “若今日不交出辛洛,本王會將這雙極地下死牢踏平。”緣遙說著,袖子一揮,天淩掌已掠過劍洪肩膀,徑直飛向劍洪身後的三個侍衛,侍衛還沒來得及眨眼已倒在地上。緣遙出掌之快,劍洪都吃了一驚,他身後的畢月也抬起眼神來看他,哪怕從武安王府迴宮遇刺那日,都不見他出掌傷人,沒想到平時羸弱的緣遙竟有如此雄厚的掌力。緣遙這一掌若不是靠著三分怒氣在撐著,人恐怕早已倒地。


    劍洪沒有說話,他一揮手將侍衛全都屏退了,緣遙也會意,隻留了阿郭在身邊。“將軍起身吧,阿郭不是外人,將軍有話直說無妨。”


    “下臣身為司馬,護衛王族安全,是下臣職責所在,殿下還是放棄辛洛吧,她不是對的人,於殿下以後要走的路無任何助力。”


    “將軍,本王自小隻知讀書習武,承繼太子之位,在本王懂得何為感情時,父王說不行,連將軍也說不行,本王今日想問將軍一句,何為感情?”


    緣遙是從辛彥之口中才慢慢懂何為感情,阿郭告訴他,思念是會心痛的。他在會元殿聽到辛洛喚他的名字時,就嚐到了痛徹心扉的心痛。如今看著這空蕩蕩的死牢,他的唿吸都被心痛壓製住了,每吸一口氣,心都在滴血。除了他母後,他沒有在任何人身上體會到心痛的感覺。


    這個問題,劍洪迴答不了,他隻知責任和忠心,今生唯一的感情,應該是望著索加王後的背影。


    緣遙苦笑了一聲,將心底的無奈都笑到了臉上。“將軍也迴答不了,將軍也並不知。感情,比困在本王身上的魔殺劍要厲害百倍千倍,是噬心的痛。若沒有了辛洛,本王承繼這太子之位有何意義?”


    “殿下何須這氣餒之言,殿下難道忘記了太傅之言?殿下的王妃,是林氏之女,此一世姻緣。”


    “縱使再多愛意,不是心中所願。”


    “是林氏之女帶走了辛洛,這是大王之命,殿下不可妄動,會傷及辛洛。”劍洪想起了星宿所托。如今,天宿廳已千瘡百孔了,能幫緣遙的人屈指可數。


    緣遙走出雙極地下死牢時,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五分鍾。劍洪告訴他,殿下不可妄動,會傷及辛洛。他想不通,為何一夜之間,辛洛就不再是王妃了?他的父王亦要取她性命,劍洪跟星宿一樣,都在告訴他,該換王妃了。在他的背影裏,謝衝和阿郭同時看到的是失落和空虛。他的後背是如此寬大,不知道是怎樣的感情支撐著這副肩膀沒有一絲抖動。


    當鄧漢炎在屋頂上遠遠地看到一臉失落的緣遙王子時,失落和擔憂填滿了他起伏不定地心。他感覺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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