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斯爵士從昏迷中蘇醒的那一天,巴賽林先生遵照約定,和蘇眉等人一起潛入海底,又分頭行動,然後帶迴了一隻鯊化魚人。


    與約定內容不一樣的是,這隻魚人雖然體格壯實,麵貌猙獰,全身鱗片長成了厚實的黑黃鱗甲,卻不是部落中的酋長,也不是蘇眉想要的巫醫。它隻是一名大頭目,負責管理千名以上的普通魚人,地位類似於人類社會中的將軍。


    邪獸鬼把它帶迴時,明知這家夥身份不對,居然毫無慚愧的表情,還大言不慚地說:“它的地位應該足夠了。”


    蘇眉一開始都沒弄懂“大頭目”的意思,等人家向她解釋清楚,神態頓時耐人尋味起來。


    “不是很好抓,對嗎。”她笑嘻嘻地問。


    巴賽林嚴肅地說:“你那時一直待在深坑附近,將法術固定到泥沙深處,所以不知道我看到的情景。事實上,你從珊瑚礁邊緣,一直向東北方向走,將發現海底平麵不停下降,水深迅速增長,最終形成一片海崖斷麵。那個地點下方,才是它們真正的大本營。我不想為這事損失手下,所以沒有潛入太深,隻帶走了一名頭目。你們到底要不要?”


    蘇眉笑了,給出了絕對不會誤會的迴答,“要。”


    “骨鯨呢?”巫妖嫌棄地看著俘虜,隨口問道。


    它究竟為什麽要與蘇眉他們同行,蘇眉又為什麽要接納它,已經成了無數人心裏的疑團。巴賽林冷冷看了它一眼,迴答道:“你們說的沒錯,那東西確實非常顯眼,像個隻剩框架的白色建築。它就停在懸崖下方,溶洞入口旁邊。你有興趣嗎?自己去找吧。”


    巫妖嘟囔著“很好,很好”,卻沒再理它。


    邪獸鬼並非水生生物,但巴賽林身為德魯伊,從不畏懼任何自然環境,得手的十分順利。魚人被送來時,正處於昏迷狀態。蘇眉覺得很方便,也沒把它弄醒,直接捆在那間小會議廳的長桌上,對它施展精神探針。


    這種法術不算特別困難,但施展成功之後,目標生物的記憶會像被打碎的電影畫麵、一萬片存心讓人拚不起來的拚圖,一股腦兒湧進施法者的大腦。如果施法者經驗不夠豐富,或者精神力量不夠強大,可能出現當場暈倒的劇烈反應。


    在必要時候,六名或九名法師將聯手合作,共同承擔目標記憶的衝擊,成功率遠遠比單獨一人更高。


    蘇眉在這方麵的經驗屈指可數,卻不妨礙她的順利進行。她將左手放到魚人頭頂,閉上眼睛,立即看到了想看的東西,開始從紛遝而來的大量碎片中,仔細尋找和沙克拉瑪有關的訊息。


    魚人的視覺與人類不同,記憶裏的畫麵就像罩著凸透鏡,很清晰,有放大效果,卻變了形。它們一睜眼就使用這種視覺,當然沒有問題。蘇眉卻沒那麽幸運,看到後來,腦子都開始隱隱發疼。


    但是,法術毫無疑問地成功了。她花了大約半小時,閱讀魚人不怎麽波瀾壯闊的一生,從中挑出值得公諸於眾的部分,映射到旁邊準備好的法術媒介上。


    媒介是一塊純淨的金板,刻有密密麻麻的符文,擁有投影屏的效果。蘇眉用右手打出施法手勢,通過“意識映射”,讓別人看到她正在看的事物。


    旁觀者還來不及驚歎她精確的控製能力,同時施展兩種法術的可怕精神力,就被金板上的東西深深吸引。


    記憶一如想象,沙克拉瑪果然曾以神的身份,在魚人部族的重要人物麵前出現,展示強大力量,讓它們死心塌地。這名魚人算是比較重要的成員,也有幸親自見到它的尊容。


    蘇眉用言語形容星界海獸的龐大身軀,與親眼看見並不一樣。到了法術後期,幻影脫離了金板的束縛,蔓延至空氣當中,不斷向四麵擴大,變成酷似現代投影儀的畫麵。


    所有人都看見,幽深陰暗的深海海水中,巨大的章魚形生物正靜靜懸浮著,任憑觸須隨海流輕輕舞動。它用意識與魚人酋長交流,所以別人無法聽到它們的交談內容。但身為一名神祇,意識交流正是最基本的交流方式。其他成員不但不會起疑心,反而更容易拜倒在它的觸須下。


    魚人的體型和人類較為相似,有時候高出兩頭,粗上兩圈,都不是顛覆性的變化。有了它們當對照物,星界海獸的大小顯的相當驚人。他們很快明白了它的體型和能力,於是,臉色都變的很不好看。


    與此同時,他們還得到了一個決定性的證據。沙克拉瑪從口中吐出二十隻空心大石球,石球裏裝有無色粘稠的液體。魚人酋長派出佼佼者,攜帶石球爬上陸地,在各地的水井、泉水、溪流中投毒。


    這名魚人雖未執行命令,卻很明白內情。也就是說,疫病的病因的確是毒素,隻不過是由星界生物分泌出來的,所以不能用正常方法檢測。


    真要說的話,在場者更關心如何清除毒素,而非毒素的來曆。但想也知道,章魚給了石球之後,不會再給解決方法,因為從一開始,它們就沒打算治愈那些靈魂被腐蝕的人。


    用酋長的原話說,叫作“把它加入水中,不用再管,讓事情自由發展”。


    秘書官當天飛快寫出了一份格式完整的報告,將報告和證據封進包裹,連包裹帶魚人,一起送往王都。


    貝爾吉安屍骨無存,隻能舉行儀式性的葬禮,葬入王室墓園。葬禮過後,王太子特裏埃斯已經即位,成為斐雲的新一任國王。如今,不管卡加對兄長有著怎樣的疑問,特裏埃斯都有權利知道海岸發生的所有問題。


    遺憾的是,直到魚人被運走,蘇眉也沒能找出沙克拉瑪的神秘武器。這隻魚人曾驚鴻一瞥,看見一個巨大的球形物體升上深坑,卻因為隔的很遠,匆匆望了一眼,隻能看見它那可以被解釋為任何東西的外形。


    這件事結束之後,城堡的氣氛極度緊張。蘇眉整天監視著自己布下的法術,完全不管他們在做什麽,反正他們商量出任何意見,都會第一時間前來通知她。


    事件原因被披露出來,也就可以製定應對計劃。她聽說,附近地區已經人去屋空,所有幸存者移動到封鎖線之外的荒野,在那裏建立臨時據點。紫岩礁南北兩側,港口也都暫時封鎖,由軍隊負責監控水源,鬧的人心惶惶。這讓她忍不住將兩樁災難相互比較,考慮到底是金字塔比較嚴重,還是章魚帶來的瘟疫。


    然而僅僅三天後,她還沒考慮出結果,最令人震驚的發展便出現了。那時她正坐在沙發上,聽凱演奏豎琴,忽然聽到外麵長廊急匆匆的跑步聲。一名天知道屬於誰的侍從推開門,請他們所有人到城堡大廳集合。


    事情很簡單,也很驚人,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疫病已突破關卡封鎖,傳染進內陸,在五個不同領地中爆發,其中包括距離王都相當近的一個。


    巫妖的幸災樂禍幾乎從眼眶裏溢了出來。如果糟糕的情況得到證明,它總是有種畸形的,覺得一切按照它心願發展的變態快感。要不是大廳裏站了起碼一百人,隻怕它會當場哈哈大笑。


    蘇眉一邊用嚴厲的眼神壓製它,一邊聽完了王子殿下、公爵閣下、各種侯爵伯爵閣下的發言。不過,這些仍然不是她該管的問題。


    她很明白,巴賽林來找她,絕非因為亞休摩爾閑來無事,非要欠別人的人情,而是因為那件出自神明之手的物品。要對付這種東西,當然隻能找擁有神力的人,也就是她和克雷德。


    她深深懷疑,三百年前那場雪夜焚城,也曾是沙克拉瑪在背後指使。它那時低估了凡世生物的韌性,不知道他們居然組成了聯軍,拚死抵抗深淵入侵,導致最後的失敗。三百年後,它弄到了遺落於凡塵的神器,馬上和阿佩洛伊斯一樣,覬覦凡人美味的靈魂。


    她必須關注沙克拉瑪,不必關心斐雲國內的動蕩,或者王太子殿下是否參與害死他的父王。這種事情一向很難辦,除非她像對待鯊化魚人那樣,將精神探針刺入斐雲王的腦袋,否則幾乎無法找到證據。


    如果沙克拉瑪死去,災難就有結束的一天,相反,斐雲就得在瘟疫席卷國土時,奮力抵抗來自海底的威脅。而這種威脅都不見得一定來自同一位置,因為沙克拉瑪可能在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人麵前出現。


    她可以不關心,卡加王子卻不能不關心。他表情一天比一天陰沉,把疑問藏在心底,等待日後發展成矛盾。


    據蘇眉聽來的消息,他和海龍之牙的軍官一直在清點部隊,調來其他地區的戰船,重組支離破碎的軍團,顯然準備繼續行動。不幸的消息從內陸傳來後,他們已經很快的速度再次加快,就好像解決了魚人,就能解決瘟疫似的。


    蘇眉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反而十分支持。海軍出海時,很可能再度成為誘餌,誘使敵人再度發動攻擊。因此,在那一天,他們將不再搭乘船隻,而是直接趕赴深坑附近,全程從近距離監控傳送門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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