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斯爵士麵帶笑容,筆挺地站著,凝視向自己走來的人。他總能在最恰當的時候,露出最恰當的表情,給予對方最恰當的反應。別人第一次見到他時,常常產生錯覺,要麽認為他和藹可親,要麽認為他嚴厲冷酷。


    他們根本猜想不出,他在日常生活中其實非常冷淡,很少為某件事物而動心。


    他和善熱情的目光後麵,隱藏著善於觀察的敏銳頭腦。他重點觀察克雷德,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試圖看出與之前有差別的地方。然後他很快發覺,克雷德本人沒怎麽變,最多變的更強大了,身邊的同伴卻大為不同。


    事到如今,他仍對奈瑟狄麗有印象,很深的印象。盡管他見多識廣,卻沒什麽機會認識成熟了的大魅魔。他驚訝之後,其實很珍惜與她接觸的機會,格外留意她的舉止和特征。


    拋卻戰鬥能力不論,奈瑟狄麗本人也是美豔絕倫,帶著惡魔獨有的恐怖感覺。無論誰見到她,那個高挑婀娜的身影都將如同烙印,烙在記憶當中,永不磨滅。


    但蘇眉,是一個和魅魔完全不同的類型。她穿著黑袍,又穿不出黑袍的邪惡感覺,反倒把臉色襯的很白,氣質格外優雅清純。如果隻看她的外表,旁人會覺得她連雞都無法殺死,更別提與蝕魔對抗了。


    在爵士的想象裏,神骸之女應該是更高大,更豔麗,更具侵略性的女人,所以多少有些意外。他表現的很聰明,收起驚訝,掩飾住意外,打量完蘇眉和克雷德,又去打量另外三個人。


    身為貴族,他自然而然地注意凱,並驚訝於對方外貌和氣質的出眾。出乎意料的是,這支隊伍就是這麽奇怪,幽星身處其中,居然算是外表比較正常的成員。爵士每看他一眼,都被他身邊的犬魔搶去注意力,很想問問他們,為什麽要與純種惡魔同行。


    不過,單就外形而言,蘇眉和巫妖才是食物鏈的最底層。他們外表出色歸出色,都還在正常範圍內,不像他們的同伴,一個個仿佛走進羊圈的水牛,紮眼到難以形容的地步。


    爵士暗自歎了口氣,小心藏起這個不甚尊重對方的比喻。他按照貴族階層流行的禮節,向他們表達歡迎之情,問候他們旅途是否愉快安全。


    說實話,他得知巫妖與魚人無關時,當真鬆了一大口氣。海恩哈姆本身已經很了不起,身後還有更了不起的人物,很是讓人頭疼。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願意得罪他們。


    “小姐,你們路上見過了沿途的慘狀吧,”寒暄過後,爵士並不多說廢話,直接談論正在爆發的疫病,“形勢可不妙啊,這幾天以來,我們試過幾十種藥水,一百多種藥草,沒一種有用。”


    蘇眉輕輕說:“是嗎?”


    爵士聽出她言外之意,頓時嚴肅起來,正色道:“您不要認為有了鯊化魚人的威脅,我們就把平民棄之不顧。但是,凡人能做的事總是很有限……”


    他們沿著山路,走向高處的城堡。這座城堡規模宏大,已經有數百年曆史,是她見過的最古老的建築,由紫岩礁的紫色岩石築成。午夜時分,城堡在月光中忽隱忽現,看上去如同一個巨大的黑影,但在白天,外壁映射日光,呈現出斑斑點點的金色碎芒,好像深紫的天青石。


    它背對大海,麵朝山下連綿起伏的平原,東側是著名交易港口,西側是另外一座繁華城市,芙蘭塔納。據說,城堡初建之時,隻是無數城堡中的一座,充作當地領主的居住地點,後來它多次更換主人,被戰火摧毀一次,最終變成了純軍事用途的堡壘。


    領主移居到近處的薄暮城,於城區建立巨宅,住的舒舒服服。城堡則由海龍之牙掌握,每日都有士兵通過大門與吊橋,忙碌地執行命令。外人隻能從它肅穆華麗的外形中,看出它當年的風光。


    紫岩礁最近成為風暴中心,直麵鯊化魚人建立的防線,又位於疫區內部,一下子就取代了龍牙岬的地位。以海龍將軍為首,斐雲軍隊的軍官開始向這裏轉移。海上軍團也受命遷移,正在緩慢移動。


    自城堡所在的高地向遠方瞭望,能看見海上戰船密密麻麻,一字鋪開,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爵士很客氣地說,將軍、公爵、女伯爵等人都想見見蘇眉,一直期待著她的到來。可惜她來的時機太不巧,他們正在召開十分重要的會議,商量國王陛下駕到的事務。恐怕到今天黃昏之前,這些人都抽不出時間。


    蘇眉本來就不願會見斐雲貴族,感覺正中下懷。對她來說,與身份崇高的陌生人會麵,既拘謹又不舒服,經常用貴族特有的用詞扯了半天,還沒扯到正事,被凱戲稱為“人人都知道沒用,卻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不得不說的廢話”。


    而且,若非疫病來的突然,他們原計劃隻想搶了骨鯨就走,不去多事。托雷斯爵士為這事屢次致歉,倒讓她很不好意思。


    她隨他走進城堡時,已經討論了不少事情,都以疫病為話題。雙方隱隱達成統一意見,那就是疫病來源未知,治療方法未知,最終後果未知。


    既然有了這種前提,蘇眉再不願多事,也不得不問:“斐雲王陛下明知這裏極具危險,仍然選擇親自前來,在前線指揮作戰,難道有著必須這麽做的原因?”


    爵士早知道她會這麽問,臉色變都不變,沉穩地說:“我王以驍勇善戰著稱,無論是做王子的時候,還是繼承王位之後,從未打過敗仗。”


    “……即使是在和疾病的戰爭裏?”蘇眉狐疑地問。


    爵士被她的說法逗笑了,一邊笑著搖頭,一邊說:“您誤會了,小姐。我用的詞是驍勇善戰,不是有勇無謀。實際上,陛下早已決定禦駕親征。他一向喜歡戰事,但凡斐雲內外出現戰爭苗頭,總能引起他的極大興趣。這一次,王駕由王都出發後,才接到疫情爆發的消息。”


    蘇眉問道:“所以呢?”


    爵士說:“所以,他不可能就此停下,或者返迴,否則將損害一直以來的高貴形象。陛下認為,任何疾病都無法擊敗他,如果它可以,那也能擊敗整個斐雲。他作為斐雲之王,有責任擋在臣民前方,直麵即將到來的危險。”


    他們來到這裏之前,並未想到會碰上斐雲的國王。那位事務官一說國王要來,頓時使蘇眉驚詫莫名。巫妖和精靈憐憫她的無知,齊心協力,給她惡補了與斐雲王有關的知識,所以她和爵士說話的時候,對這位國王的性格已有所了解。


    大陸諸國公認,斐雲國王貝爾吉安好戰,善戰,富有進取心。他一心想在曆史上留下重重一筆,成為後世傳頌的賢明君主,是一位個性非常鮮明的國王。


    對他的評價通常有兩個極端,一端是讚美,說他勵精圖治,積極履行身為國王的重大責任,做出不少值得一提的政績;一端自然是貶低,說他剛愎自用,心胸狹窄,臣民、子女,甚至王後,隻要得罪過他,就難逃他的懲罰。


    巫妖不留情麵地八卦他,告訴蘇眉,當年薩因女皇挑選皇夫,曾考慮過貝爾吉安,又迅速將他排出名單之外。貝爾吉安自此記恨她,導致即位之後,兩國關係一直相當緊張,完全不考慮自己比人家小了十五歲,還是個少年王子,很難承擔皇夫責任的問題。


    當然,那時的貝爾吉安並非王儲,否則也不會被納入考慮。如果女皇無視年齡差距,嫁給了他,他將自動失去繼位資格。嚴格來說,這種事可以用“因禍得福”形容。但巫妖推測,貝爾吉安特別喜歡鑽牛角尖,不會覺得因禍得福,隻會覺得女皇眼力太差,心態更不平衡。


    凱不討厭貝爾吉安好事、好戰,因為他本人有著相似的性格。他隻認為,貝爾吉安沉溺於自身欲-望,難免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有時做事不夠明智。但公平地說,反正沒有人能夠永遠明智,他還算人類當中的佼佼者呢。


    克雷德一路旁聽他們的交談,從未發表評論,這時當著斐雲貴族的麵,等他解釋了半天,突然來了一句,“這不是驍勇善戰,這叫……用你們人類的話,叫做為了臉麵,明知愚蠢,也要死撐到底。”


    他好像很不屑似的,意猶未盡地又加了一句,“如果這樣就叫勇敢,那麽勇敢可太易得了。深淵裏,到處都是差不多勇敢的劣魔。”


    “……”


    蘇眉曾認為奧斯有刺客氣質,想不到克雷德也有,頓時不知該說什麽。她環視四周,毫不驚訝地發現,同伴居然沒一人感到尷尬,倒是紛紛露出了讚同的表情,根本不顧托雷斯爵士的顏麵。還好爵士涵養很好,並未露出不快的表情,隻說:“我不同意您說的話。”


    巫妖冷笑道:“得了吧,你們要是覺得這件事不愚蠢,現在又何必滿臉憂慮,打心底排斥他的決定?可惜貝爾吉安從來一意孤行,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你們知道說什麽都沒用,幹脆一句話都不說。”


    蘇眉嚴厲地說:“海恩哈姆,你太無禮了。”


    她一旦用這種語氣說話,就代表她心情不好,即將大發脾氣。巫妖冷笑了幾聲,睥睨她一眼,居然當真閉上了嘴。


    托雷斯爵士臉色平靜如初,看了看長廊兩邊林立的守衛,淡然說:“無論如何,這件事已經成為定局,的確不需要我們多話。來吧,我們快到會議大廳了。走出大廳後門,可以直接走到海邊懸崖,那裏能看見魚人的珊瑚礁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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