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拚命感應、搜索、漫無目的地施展各種用於搜尋的法術,卻一無所獲。蝕魔出現的突如其來,離去時也毫無痕跡,留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讓他們空自焦急。


    她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這麽憎恨一個人。隻是徹頭徹尾的憎恨,不夾雜任何別的感情。哪怕克溫紗垂涎她的眼睛,她也能感覺到那隻老鬼婆對死亡的恐懼,對新生的渴望,從而產生一點同情心。


    但是,阿佩洛伊斯,來自深淵的恐怖魔王,則純粹是邪惡的具現化。他蘇醒了還不夠,必須繼續殘害他人,殘害他人還不夠,非要跑到凡世,害死大批和深淵沒關係的凡人。他眼裏永遠不會有凡人的身影,隻有一群群弱到不值一提的螻蟻。


    而他的價值觀大概和巫妖一樣。他覺得弱小是弱小者的原罪,活該被強大的生物當成利用對象。誰讓那些平民不夠強大,不夠聰明,不夠機靈,沒能力保護自己?


    她眼睜睜看著金字塔一溜煙消失,不知墜向哪個倒黴的地區,那速度快的讓人難以想象。如果她看電視電影時,看到這麽一幕畫麵,說不定當場會心一笑,因為它的三角形背影實在有點可愛。可惜她人在現場,心裏隻有對蝕魔的厭惡,很想馬上殺了他,終結這場沒來由的罪惡。


    諷刺的是,蝕魔偏偏和克雷德又父子關係。她臉皮再厚,怒氣再高漲,也沒辦法當著他麵,大喊“我要殺了你父親”。


    天空碧藍如昔,呈出很純粹的藍色。天氣十分晴朗,高空中的白雲東一片,西一片,仿佛被誰隨手扔在那裏的棉絮。日光很刺眼,照著這片飽受劫難的土地。如今死靈消失,金字塔飛奔向遠方,翻滾的泥土終於逐漸停歇,變的坑坑窪窪,無比鬆軟。每隔十多米,就有一個不小的坑。


    這不是徹頭徹尾的壞事,死亡離開後,生命自然接續。隻要不出意外,到今年盛夏時,土中就能長出新的植物。由於死氣的浸染,植物可能有些奇形怪狀,更容易變異,如此而已。


    問題在於,誰能保證不出意外?


    “你的表情真可怕,”巫妖飛到她身邊,用幸災樂禍的口氣說,“想殺人嗎,想殺死你情人的父親又不好意思說嗎?嘖嘖,可惜蝕魔和炎魔一樣,都是惡魔成長的最終階段,而且他明顯比那隻傻大個強大多了。”


    蘇眉想了好一陣,才明白這個“傻大個”指的是圖勒菲。她抬手按在巫妖頭骨上,把它推開,順便擔心地看了一眼克雷德。


    克雷德低聲說:“我沒有意見。”


    蘇眉說:“我知道你沒有,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隻想說,如果你不想參與這件事,不想和他作戰,那麽我們所有人都可以接受。”


    凱把長弓背迴身後,沒再變成豎琴的形狀。他望著遠方,冷淡地說:“他真聰明,把事情鬧大,自己躲到一邊,讓我們忙著處理金字塔的問題。”


    克雷德露出深思的神情,好像在認真考慮這件事,並未馬上迴答她。蘇眉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想安慰幾句,又吞了下去,轉為接續凱的話題,“是啊,他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他讓我們去幹什麽,我們就得去幹,總不能永遠等在丘陵上,等他不知何時現身吧。”


    然後她又說:“我懷疑他躲進了星界,從那裏悄悄窺視凡世的情景,否則我不可能感應不到。神骸的聯係非常強烈,隻要他還在附近……”


    巫妖冷冷說:“你知道星界是什麽嗎?”


    “不知道,大概是異空間之類的東西。不然你提出一個更有想象力的可能?”


    大惡魔一走,被嚇成渣的狗頭就又冒了出來。他明顯被嚇怕了,像小女生抱文件夾似的,把卷軸和魔杖抱在胸前,弱弱地說:“大人們,奧斯覺得應該離開了,去打聽金字塔的降落地點。一想到那些好人變成行屍走肉,我就很難過。”


    巫妖諷刺地說:“原來你還在,我以為你被活活嚇死,變成了幽靈犬魔呢。你看你親生的狗頭,我們才在地底待了多長時間,他燒掉的卷軸已經可以買下一座小鎮!”


    “而你的骨龍也成了碎片。”蘇眉冷酷地迴答道。


    打擊巫妖是件令人快樂的事,因為它真的很欠揍。但克雷德在沉思,凱在冷酷地凝望遠方,奧斯在瑟瑟發抖。沒有人配合她的時候,氣氛顯的尤為沉重。


    蘇眉忍不住地想,究竟會發生什麽?艾恩路斯、阿爾蒂芒、還有他們認識的所有人,都被金字塔當頭擊中了嗎,還是轉化成了不死生物?


    她正要同意奧斯的意見,宣布返迴薩因國境,卻咦了一聲。


    從薩因的方向,飛來一個小小身影。它飛行速度很快,由小及大,迅速顯出清晰的麵貌。那是一隻她很熟悉了的獅鷲,爪子鍍金,羽毛也部分鍍金,在日光下精神抖擻。


    獅鷲背上的騎士卻不是阿爾蒂芒,而是她從未見過的兩個陌生人,一個很老的人類法師,一個很老的矮人。


    人類法師麵目威嚴,鼻子鷹鉤,老的滿臉都是皺紋,如同風化千年的岩石,不像要走進墳墓,倒像墳墓的化身。他臉上深刻著的皺紋和褶皺中,一雙銳利的灰色眼睛凝望出來,簡直能望到人的心裏。不過他身材高大,脊背依然筆直,看的出年輕時是個美男子。


    老矮人則是很常見的那種矮人,隻不過特別的老。他的頭發、眉毛、胡須白的沒有雜色,銀白鋥亮,蓬鬆柔軟,整張臉都藏在銀白的須發裏,活像安哥拉長毛兔。他背後赫然背著雙戰斧,天知道還能不能上陣砍殺。


    蘇眉直覺他們的不凡,就憑他們坐獅鷲趕來是非之地的勇氣,就不是常人比得上的。她皺了皺眉,忽然聽到精靈的輕歎,以及巫妖湊過來,在她耳邊說:“看到那老頭了嗎,他就是星辰塔的首席巫師,斯魯夫斯公國的大貴族,納恩希塔亞。”


    蘇眉說:“我發現法師裏有不少貴族。”


    巫妖冷冷一笑,諷刺般地迴答道:“這個自然,貴族從小接觸到的資源和金錢就比平民多,很多人到死為止,都不知道他們受過魔網眷顧。還好魔網比任何人事都公平,天賦不夠好,再大的貴族也沒有用。”


    “那個矮人是誰?”


    “……我不認識,我為什麽要認識一個矮人?”巫妖質問道。


    如果可能的話,蘇眉一定會把它扔進地上的坑裏,再用泥土埋起來,因為它的脾氣適合與蚯蚓為伴。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再問幾句,卻聽凱說:“那個矮人名叫赫博森,來自地底五王國之一的哈奇爾。三百年前,他曾是與我共同對抗深淵的同伴。我以為他老死了,沒想到還活著。”


    他語氣冰冷,充滿了不愉快的感覺。自他露出真麵目,就再沒掩藏過真實情緒。但他流露的感情過於複雜,令蘇眉情不自禁地望向他,問道:“你們……關係不好?”


    精靈用一個詞迴答了她,“對。”


    來人隻要不是惡魔,是誰都行,反正不會更糟了。蘇眉思考了一下,還是緩緩降到地麵,踩在比蛋糕還鬆軟的泥土上,靜等他們降落。


    她做好與對方交談的準備,對方也這麽想。他們沒有倨傲地開口,要他們跟著獅鷲返迴帝國再說。沒過多久,獅鷲便落於地麵,側著那個鷹般的巨大腦袋,好奇地看著他們,然後鳴叫了一聲。


    年老的納恩希塔亞跳下獅鷲,動作和年輕人也差不多。他帶著矮人,快步走向他們,還沒站定,矮人便哼了一聲,說:“幽星,如果知道你在這裏,我絕對不會來。”


    “我們總得做些自己不願做的事,”凱平靜地迴答道,“話說迴來,看到我在這兒,你居然沒感到驚奇,倒是令我挺意外的。”


    矮人的敵意和他們的友情一樣熱烈,鄙視之情幾乎可以從眉毛流淌到胡子。他的聲音仿佛冰冷的銅製品,“我很意外,非常意外,和納恩一樣意外。我們都以為彼此死了,也許死掉最好。可我在獅鷲背上意外過了,怎麽樣,你要我像個小丫頭似的,跳起來大喊大叫嗎?”


    蘇眉迅速把頭扭向首席巫師,然後發覺他和自己一樣驚訝。他大概很想保持威嚴形象,但聽完矮人的挑釁,唇角立刻泛上一絲苦笑,自我介紹道:“我是星辰塔的代理人,來自斯魯夫斯的法師納恩希塔亞。我們趕來,是因為通過法術看到金字塔離開原始位置,想要找出罪魁禍首。”


    他說話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慈祥許多。同時,無數符文在他身邊打轉,執行它們不同的任務。這是一個視奧法為生命,並無時無地不在使用法術的人。


    他語速很快,而且清晰明了,“你們不必自我介紹,艾恩路斯已經給了我足夠的訊息。我知道你們是誰,也知道你們來做什麽。我感激你們的付出,但不得不問一句,你們殺死了破滅之王嗎?現在正在發生的,又是怎麽迴事?”


    陡然之間,蘇眉感到沒來由的心虛。不論她怎麽解釋,聽上去都不對勁。她隻能實話實說,迴答道:“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明,但……之前我們懷疑薩利坦,後來才發現,一切事情都源於伊爾維拉,就是那個第一個進入金字塔的女法師。”


    納恩希塔亞出乎意料地說:“是的,是伊爾維拉,由於一項意外,我們在你們走後,對此事已經有所了解。”


    蘇眉剛想問什麽意外,又覺得不重要,便吞了口唾沫,苦笑道:“現在伊爾維拉已經死去,卻不是我們殺的。我們惹出了真正的破滅之王,一隻來自無底深淵的強大惡魔。”


    她發誓,在這一刻,老法師和老矮人的表情真是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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