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總覺得,海琳卓說話時,和巫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她懷疑她藏著某些秘密,必要時才拿出來。而且,她的態度鎮靜的出奇。明明身體落在了樹霧海,卻還鎮定自若,絲毫不擔心如何搶迴身體。


    她見他們猶豫不決,不想輕率進入樹宮,也沒有失望之情,反倒很鄭重地道了謝,感激蘇眉的辛苦工作,這才在血仆和部下的簇擁中,返迴那個巨大陵墓。


    凱順利接受了克雷德,任憑這麽大一隻半魔留在身邊,不認為他有任何危險性。巫妖表現的不太高興,但反正它的意見不算數。


    蘇眉順便通知半魔,說巫妖已經可以噴吐魔法飛彈了。克雷德也沒說什麽,在確認隻能噴吐飛彈後,就放棄了對巫妖的少量興趣。


    這隊伍結合在一起時,總覺得意外順利。蘇眉雖然不需要依靠克雷德,但有一個知根知底,實力強悍的同伴在身邊,總比天天麵對著凱好些。等哪天凱陡然露出真麵目,說滅哈哈哈他就是克溫紗,或者克溫紗真正的養子。她至少還可以信任最後一名同伴。


    她時常擔心,老鬼婆突如其來蘇醒,捏碎魂石,將海琳卓化為虛無。但這種慘劇並未發生,事情始終風平浪靜。據說,由於海琳卓的缺席,各地的派係鬥爭已陷入白熱化。各係首領都認為,自己能夠取代這位公主,自此控製泰林那。


    不過,拜爾登和他的血翼就在附近,因此蘇眉生活相當平靜。她知道,吸血鬼曾問要不要緩緩推進,一步步解決反叛者的問題。海琳卓卻拒絕了,打算坐山觀虎鬥。


    在高額賞金,以及巨大壓力的驅動下,來幫忙的法師工作效率奇高,簡直像拿到了十倍工資。在所有準備工作完成時,海琳卓仍然活潑地飄來飄去,沒有半點消散跡象。


    吸血鬼們清空了旅館的庭院,將地麵修飾平整,然後按照圖示,將這些金屬塊搭成奇妙的圖案。蘇眉本來還覺得,凱畢竟不是施法者,很容易記錯細節。而法陣的難處就在於,隻要一處出錯,就可能完全失效,或者產生意外後果。但她的擔憂落了空,因為一切都十分完美。


    凱自始至終站在旁邊,神情沉著,沒有擔憂,更沒有誌得意滿。看樣子,他很信任蘇眉,並不認為會出問題。


    所有金屬搭建完畢時,蘇眉將手放到啟動法陣的位置,引導魔網能量,緩慢流進這個奇怪的裝置。刹那間,金屬開始發出柔和光芒,形狀也有少許改變,就像被這力量融化了,開始自行彌補結合處的縫隙。它本來由無數碎塊組成,可蘇眉將手移開之後,已經變成一個輝煌華麗的整體,猶如金銀鑄成的藝術作品。


    “我知道你們都喜歡原地取材,例如直接在地麵刻上符文,”凱如此解釋道,“不過,處理過的重金屬更穩定,會自動緩衝奧法能量,以免魂石還沒找到,海琳卓女士的靈魂先行完蛋。”


    海琳卓女士的靈魂說:“真是太謝謝你了。”


    巫妖展示了它真正不爽時的表現,那就是陰森森地站在一邊,一句話都不說。以它的標準來判斷,凱就算蠢到像奧斯那樣,也和它沒有太大關係。但區區一個吟遊詩人,居然知道它都不知道的奧法知識,無疑真正損傷了它的自尊心,讓它失去了噴吐的底氣。


    蘇眉從沒把自己當成奧法大師,也領會不到它這種感情。但她每次看到它,都油然生出同情心,感覺它的邪惡感都減弱了很多,變成了“怎麽會這樣”。


    與此同時,她看著滿臉平靜的凱,忽然生出一個很可怕的想法:凱會不會和巫妖擁有相同的命運?


    說不定凱本來也是個法師,被人剝奪施法能力後,不得不進修戰鬥技巧,變成了進退如風的彎刀戰士。但他過去的頭腦還在,因此麵對困難時,輕描淡寫地說出解決方法。


    蘇眉懷著鬼胎,不停完善這個故事,同時對海琳卓說:“應該沒問題,進來吧。”


    美麗的女幽魂飄進了法陣正中心,露出極為好奇的神色,上下打量著它,同樣沒感到害怕。蘇眉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簡單地說:“隻要成功,那麽很快就會結束了,希望別出意外。”


    海琳卓笑道:“我真希望它不在樹霧海,但是……看我的運氣吧。”


    凱已經和蘇眉反複確認過流程,以免她中途出現錯誤。她稍作迴想,便抬起手來,給海琳卓加了一個奧法屬性的印記。這印記並不屬於任何法術,隻是單純的印記而已,在一般情況下,剛打上就會消失。但她們身處法陣中,印記不僅沒消失,反倒固定在那裏,閃著奇妙的微光。


    下一步,她需要將靈魂迴音以逆狀態釋放出來,即不是對靈魂進行震蕩,而是讓靈魂自內而外,發出類似於共鳴式的能量輻射。凱費盡力氣,解釋了半天。她也費盡力氣,幾乎可以把這個法術默寫出來,才勉強成功。


    成功之後,效果相當驚人。法陣一直保持著均衡的亮度,不同符文僅有顏色差異,看上去非常舒服。但它們受到共鳴影響,亮度突然倍增。同時,空氣中的符文開始向金屬表麵匯集,形成一條貫穿法陣的細線,然後不住擴張,最終將她們兩人籠罩在悅目的絢彩光環中。


    這並非專門用來尋找魂石的方法,而是可以尋找任何附有目標靈魂碎片的東西。在上古時代,奧法更注重於對能量本質的使用,動起手來也非常殘酷。而到了當今時代,這些做法難免觸及禁忌,被認定為邪惡之徒才會使用的手段。


    也就是說,如果海琳卓之前受過暗算,被人取走一小片靈魂,那麽現在就是大家受到驚嚇的時候了。


    蘇眉沒有閑心考慮法陣之外的事情。在她的視野中,一切都在迅速改變,從未出現兩次相同畫麵。隻有海琳卓的印記固定不變,將她和她聯係在一起。她忽然感覺,自己仿佛站在暴風中,手裏牽著一條細線,要竭盡全力,才能保證細線不被風吹斷,從而找出線那一頭的東西。


    “……能量正在不斷增幅,會有危險嗎?”巫妖突然問道。


    凱苦笑道:“我怎麽知道,我從來沒用過。”


    巫妖像是被噎了一下,再次無言以對。克雷德卻皺起眉頭,看向這隻無所畏懼的精靈,冷冷道:“所以你根本沒有提醒過她,有可能出現危險?”


    凱個頭高挑,但站在半魔身邊,立刻又被比了下去。不過,他也沒把這點差異放在心上,隻說:“你是隊長大人曾經的同伴,應該很了解她吧。哪怕我明說會有危險,她就不做了嗎?”


    克雷德也無言以對,加入了巫妖的陣營。他們齊刷刷盯著法陣,卻聽凱很平靜地說:“這是我最欣賞隊長的地方。具有她這樣的精神,才能完成大事。否則,她可以隨便找個地方,做做文職工作。反正她實力這麽強,總會有人雇傭她的。我們也沒必要站在這裏了。”


    巫妖冷笑道:“你比剛見麵時還要令人討厭。”


    凱依然以笑容解決所有問題,“我很好奇誰能得到你的青睞……咦?那是怎麽迴事!”


    他很少真正驚訝,此時卻語氣愕然,如同看到不得了的場景,甚至還向前走了幾步。他手中抱著豎琴,從來沒放下過。捏著豎琴的手卻忽地用力,想要從琴中抽出那把弓箭。


    但是下一秒,他的緊張態度便無影無蹤。


    蘇眉全然沒聽到旁邊傳來的對話,因為她對自身的控製越來越吃力。法陣啟動後沒多久,受到衝擊的就不僅僅是海琳卓一個人,還把她也卷了進去。若說之前,她需要在狂風中保持清醒,找迴失物,那麽現在她就必須顧及自身安危,防止靈魂被衝出體外。


    就在她全神貫注之時,身體突然重重震了一下。她的手本來交握在身前,這時驀地伸向前方,做了一個抓握般的動作。


    她看到,眼前有一塊閃著藍色幽光的石頭,也就她手掌大小,被密封在水晶瓶中,深藏在幽暗之處。這地方黑暗潮濕,遍布霧氣,好像被塵封了許多年。也不知為什麽,她本能地感覺,這裏就是老鬼婆的樹宮深處,那個由氣生根所構建的恐怖地點。


    按理說她應該立刻收手,任憑印記消失,終結自己與法陣的聯係。但那個瓶子給她的感覺如此強烈,驅使著她伸出手去,毫不猶豫地抓向了它。


    凱之所以驚唿,正因看到她忽地伸出右手。而這隻右手憑空消失在空氣中,猶如被隱形怪獸吞沒。她臉上浮現出痛苦神色,動作卻絕無遲疑,又如閃電般將手抽迴。


    那隻手中,握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瓶。


    由法術符號組成的漩渦消失了,似乎從未存在過。它為她打出了一條通道,讓她不光看到,還能接觸另外一頭的事物。她居然能取得如此成果,是連凱都沒預計到的事情。在她之前,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法師,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出來。


    黃眼仍然安然無恙,精神十足地反射著冷光,甚至沒有解除偽裝。可蘇眉真正的眼睛離它太近,受到的衝擊也太強,眼底破裂出血,有血珠從那裏滲了出來。


    海琳卓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眼睛也跟著睜大了,生怕她倒斃當場。過了起碼一分鍾,蘇眉才喘出一口氣,苦笑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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