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瞬間發覺狗頭的可愛,笑道:“已經吵完了。”


    巫妖想對她的說法提出異議,但想了半天,確實沒什麽話好說。這時,蘇眉再度走到床前,似乎正在查看什麽。它望著她的背影,冷笑道:“你竟然沒被直接打死。”


    “圖勒菲極其討厭他,”蘇眉說,“大概不會讓他死的太痛快。”


    “……我是說你!”


    蘇眉忍不住一笑,“這個嘛,可能因為我實力夠強,人又機靈,是不是讓你失望了?奧斯,從此以後,床上這位也是你的責任。你要盡力滿足他的需求,就像對待海恩哈姆大人那樣。如果有什麽事,馬上報告我。”


    奧斯連忙說:“是,大人!”


    “我離開前,會給你留下大量清水。你去為他清理一下傷口,不要管那個無法愈合的,因為傷口上附有主君大人的毒液,恐怕你無法抵抗。我想,你以前經常受傷,應該精通這種工作吧?”


    奧斯說:“當然,大人!這是奧斯最擅長的事情。沒有這個本領,奧斯早因為受傷而死掉了。”


    巫妖冷冷說:“何必花力氣這麽做?那傻大個的自愈能力不比真正的惡魔差,過段時間,身上缺失的零件就會長出來。狗頭,你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更別浪費我的材料。”


    蘇眉本來不想接他的話,這時卻有了興趣,隨口問道:“是嗎?連如此嚴重的損傷,也可以自我痊愈?”


    “你以為,惡魔的可怕僅限於戰鬥力嗎,”巫妖冷酷地迴答了她,“大惡魔靈魂極為堅固,肉-體也一樣。隻要不死,隻要有了休息的機會,他們就能從最嚴重的傷勢中恢複。”


    “……包括舌頭?”


    巫妖怒道:“剛才我說的話,哪個詞你聽不懂?當然包括舌頭,甚至包括他那對翅膀,但兩者需要的時間不同。你乖乖等著吧,不用多久,他就能開口說話了,所以趕緊讓他自生自滅,休想在他身上浪費我的材料。”


    它所需求的藥劑原料為數眾多,其中存在大量效果不錯的止血藥草。有些藥草頗為珍貴,常被聖殿和藥師用來製作傷藥,價值遠勝等量的黃金。對冒險者來說,金幣花完,可以再賺,命卻隻有這麽一條,所以並不覺得它昂貴。據說皇室使用的藥膏效果最好,哪怕割破大動脈,隻要將它塗上,也能飛快止住噴血。


    可想而知,這種藥膏的原材料何等昂貴,堪稱有價無市。巫妖仗著自己不需要傷藥,把藥草不花錢似的用,此時一看半魔可能用上,又立馬感到心疼。


    “原來如此,那麽……”


    蘇眉心想反正用都已經用過了,還是用在聖殿武士身上,便不再和巫妖多話,任憑它在背後以眼殺人。


    她的身高並不比那張床高多少,畢竟暴刃魔相當於兩個姚明,而她比姚明矮了一米。她站在床邊時,就像侏儒瞪著巨人的床。但她身上永遠帶有飛行術效果,隻需一個念頭,就能飄浮起來,與克雷德平行對視。


    半魔似乎不願再看巫妖,更不可能開口反駁它。怒視它後,他便收迴了目光。直到哈根達斯浮到半空,他才重新抬起眼睛,靜靜看著這隻並不出眾的劣魔。蘇眉和他的目光接觸,心中忽地又湧出了同情的感覺。可是,在這種時候,她有多少疑問都難以出口。


    她稍微移動了一下,讓他能夠看到那邊的巫妖,然後說:“正式介紹一下吧。床上這個,是活火熔獄的前魔將克雷德。那邊正在泡澡的巫妖,是偉大的海恩哈姆大人。至於這邊的狗頭,名叫奧斯,算是我的親信。他知道我的大部分秘密,當然也包括你們兩個。我不願讓更多人隨意出入我的房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關注。你有事,可以盡情使喚奧斯,也可以等我來的時候,直接告訴我。”


    半魔沒有吭聲,也沒有其他反應。蘇眉為他設身處地想想,也覺得難以勸解。如果奈瑟狄麗當真出賣了他,那麽給他的打擊當然極為慘重。遇上這種事情,她不痛不癢說幾句“別再難受了”,和沒說差不多。


    還好,時間將衝淡一切。如果克雷德不死,也不可能永遠行屍走肉般,毫無生氣地賴在床上。


    她向後飄去,重新迴到法陣之中,伸手拿起石球的頂端,想要為巫妖把球封上。巫妖卻想起了什麽,問道:“你之前曾經說過,主君任命那個魅魔為新的魔將?”


    “不錯,怎麽了?”


    “她本人做出了這種要求?”


    蘇眉下意識看了看克雷德,才說:“我不知道,我職位不夠,沒能進入大殿,更不敢竊聽。但我想你說的沒錯,她的實力……離魔將還有一點距離。理論上,主君應該有更合適的人選。”


    頭骨的眼眶中,兩點紅火好像都添上了惡毒的意味。它嗤笑一聲,說:“主君當然有。魅魔如果長著腦子,就不該出賣她的情人。很明顯,魔將大人對她死心塌地,明知魅魔是什麽生物,卻還在做白日夢。如果我是她,有這麽一個大傻瓜在身邊,非得先榨幹他的價值,才去考慮其他事情不可。”


    蘇眉心中其實很清楚,奈瑟狄麗提出要求後,莎婕娜要麽拒絕,要麽答應。但那隻蛇女性格同樣高傲,絕不允許恃功邀賞的行為。炎魔敢這麽做,是因為他足夠強大。奈瑟狄麗竟敢做出同樣的事情,又得到了肯定的迴答,便表明莎婕娜對她非常不滿,隨手把她放在風口浪尖,要她自行應付來日的麻煩。


    她不能確定麻煩的具體內容,但可以確定,魅魔再也找不到比克雷德更好的依靠了。除非命運再次眷顧她,讓她發現一隻與眾不同,深情款款的大惡魔。


    她不願在當事人麵前談這些事情,便說:“我佩服你自行代入女性視角的灑脫,也敬佩你睿智的愛情觀念。不過,我還有事要做,所以呢,請大家好好相處,不要讓我為難。”


    巫妖冷笑道:“你可以出去再撿一個大垃圾……”


    話還沒說完,蘇眉便把蓋子扣在了石球頂端。扣上去的同時,開口邊緣的符文驟然亮起,將蓋子緊緊抓住,彌補了那絲縫隙。這兩部分頓時渾然一體,怎麽看都是個完整的,沒有裂縫和破綻的球。它把巫妖的話憋在了裏麵,然後傳出憤怒的咒罵聲。


    不出蘇眉所料,守衛見主君大人不在,急忙前去報告魔將。他們大多與圖勒菲不睦,聽說這件事之後,全然沒放在心上,反倒暗自高興炎魔丟失了獵物。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樂意前去其他層麵的戰場,通知正在努力的圖勒菲先生,隻因主君脾氣太可怕,才沒人敢真這麽做。


    當然,也有那麽幾個心生嫉妒,猜測哪個幸運兒大膽出手,把半魔據為己有。可他們自己不敢這麽做,便沒立場去嫉妒別人,亂猜一陣後,不再放在心上。


    在這樣的前提下,沒有人樂意大肆搜索半魔,以免不小心為圖勒菲出力,唯有奈瑟狄麗例外。她一聽守衛來報,立刻臉色大變,毫不猶豫地下令搜查,並表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但沒過多久,她就忽然明白過來,這種做法無疑在得罪別的魔將。魔將所居之處,屬於主君親自管轄的地區,除非發生最重要的大事,否則根本沒人多此一舉。何況,無論誰帶走了克雷德,都不可能讓他逃出生天。她又不可能搜查魔將的肚子,看屍體是否在裏麵。


    因此,盡管她仍然忐忑,卻不得不終止了這道命令,寄希望於莎婕娜盡快返迴。但她的行動早就落在同僚眼裏,令他們十分不滿。


    無論如何,懷疑的目光從未落在下級領主身上。蘇眉動手時又足夠小心,隻用大惡魔的天賦法術,半點不露證明自己是法師的馬腳。米利特固然可以勘察現場,查看是否有法術波動痕跡,可他剛剛被圖勒菲口出惡言威脅,根本不可能為他這麽賣力。


    在魔將的默許下,活火熔獄居然從未出現針對這件事的調查,平靜的像一潭死水。最近莎婕娜離開的比過去更頻繁,且從不做任何交待,引起些許人心浮動。由於她的力量仍然居於層麵之冠,所以尚未出現試圖取代她的人。但很多人都有著自己的主意,時刻關注著主君動向。


    若她出現致命疏忽或失誤,這些人是不會放過她的。


    蘇眉一直緊密關注外界動向,準備第一時間得知對半魔的搜查,卻沒能等到。她驚訝之餘,不得不感歎魔將的勢力,順便還吐槽了幾句經常消失的主君。隨便誰都能看出,主君頻繁消失,對其統治絕無益處,可莎婕娜偏偏這麽做了。這隻能證明,她認為她正在做的事情比維持秩序更加重要。


    “去找安全地點蛻皮了嗎,”蘇眉沒心沒肺地想,“不知道哪個物種和六臂蛇魔交-配,才能生出她。”


    據她所知,圖勒菲動身前往無主層麵,與另一個層麵的勢力交戰,想在戰鬥中取得一些好處。好處並不限於對層麵的占據,也包括別的東西。對方的主君名為亞休摩爾,號稱“謀殺與欺詐之王”,是隻實力恐怖的邪獸鬼,聽說手下統率著大批魅魔,專幹偷蒙拐騙的勾當。


    比起活火熔獄的簡單粗暴,邪獸鬼先生的風格更為細膩,也更卑鄙無恥。他自然追求力量,如同所有的深淵主君,但最能取悅他的是欺詐和墮落。若巫妖把奧法視為藝術,那他就把壞事視為藝術。像炎魔那樣,衝進敵人營地旋風般亂砍一番,屬於他最不屑一顧的行為。


    不過,他本人擁有強大的力量,相信不弱於莎婕娜。他的部隊多被幻術保護,時常惹得敵人心煩意亂。莎婕娜之前命令克雷德前往,正因考慮到半魔心誌沉穩,不至於隨便被對手撩起怒火。如今半魔已經沒了,她隻能倚重圖勒菲,希望他用力量彌補詭計,不致前功盡棄。


    這也代表,圖勒菲先生想取勝並不容易,很難馬上凱旋,迴來拿取主君許諾的胡蘿卜。


    蘇眉對此不惜舉四肢歡唿,因為她可能在炎魔迴歸之前,就能完成淨化儀式,收拾細軟逃跑。事實上,最近的進度十分順利,連巫妖都無話可說。她試驗期間,已能感覺黃眼上傳來絲絲刺痛,某種黑暗陰冷的東西被扯了出去。雖然隻有一點點,也足夠鼓舞她的了。


    由於奧斯持續不斷的努力,無微不至的照顧,克雷德的情況已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他仍然不作聲,不主動做任何事情。有時巫妖冷言冷語,讓狗頭都聽不下去,他卻安之若素。也就哈根達斯迴來的時候,他的表情才會比較豐富。巫妖對此非常憤怒,又什麽都不能做,隻好蹲在石球裏發奮。


    蘇眉曾經開玩笑似的問,它是不是在吸收天地間的靈氣,竟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過巫妖沒理解什麽叫“靈氣”,隻說是世界誕生後的殘餘力量,所有生命誕生於此,所以才有修複受損靈魂的效果。即使在和它齊名的人裏,掌握這個技能的法師也鳳毛麟角。


    它本人是因為機緣巧合,在海底得到了上古奧法大師的筆記殘片,又經過多年研究,總算勉強將筆記內容補齊,據為己有。實際上,若靈魂受損,常常沒有修複機會,直接散落成片,迴歸本源。它並不認為有用上的一天,隻出於求知欲才這麽做,沒想到最終竟派上了用場。


    但它遇到了和蘇眉相同的窘境,不能離開這裏,就無法找到所有的用具和材料,找不齊材料,就無法離開這裏,隻能勉強用法陣補足。起初,它把蘇眉用的像個陀螺,讓她改了幾百次法陣符號的排列,正因想要找出合適的選擇,找到後,才放她去幹別的。即使如此,那速度也慢到嚇人,幾次導致它心情暴躁,沒事找事。


    然而,它的心血,蘇眉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蘇眉又一次跨進密室,查看他們的情形時,一下子愣在了進門的地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鑲金頭骨已經離開石球,在空中不停飛舞,偶爾發出得意的笑聲,一如她第一次看到它時那樣。也許速度沒那時快,軌跡沒那時平滑,也無法做出飄忽詭異的移動,但毋庸置疑,它已經恢複了移動能力。它繞著床旋轉,持之以恆地騷擾著克雷德,偶爾還撞他幾下,一副欠揍的模樣。


    奧斯無措地站在一邊,正在考慮是否要通報哈根達斯大人。他們建立了魔寵和主人的關係,聯係非常容易,也能很輕易地感知到對方的位置。結果還沒等他作出決定,他夢寐以求的大人便一步邁了進來。


    “大人,海恩哈姆大人又在欺負克雷德大人了。”他哭喪著臉說。


    哈根達斯卻沒理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叫道:“海恩哈姆,你能動了!”


    “我當然能動了。”巫妖說。


    它好像要補償癱瘓後的憋屈,無時無刻不在移動,明明見到蘇眉進來,還不肯停止騷擾。克雷德默然坐在床上,始終無視它的無恥行徑,甚至從沒伸手推開它。他們兩人外加旁邊的狗頭,形成了一個無比詭異的畫麵。


    蘇眉知道巫妖的進度,心中早有準備,但仍然替它高興。她快步走過去,仔細看了看它,問道:“那麽,你能感知魔網的存在嗎?你可以施法了嗎?”


    飛舞的頭骨忽然停了下來,變成當空靜止的頭骨。不知道為什麽,蘇眉覺得它的表情有些陰鬱,然後聽它冷冷說:“蠢貨,如果我能,你以為這張床可以活著嗎?”


    “……”


    “你不是說,你的飛行能力來自魔網?”蘇眉堅持不懈地問。


    巫妖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的確如此,但那種力量已經銘刻在我靈魂之中,就像人類一出生就能唿吸。重新得到飛行能力,並不代表我能重新連接魔網。以及你不要高興的太早了,我的靈魂依然處於受損狀態,並未完全恢複。”


    “但總有希望的吧?”


    “隻要我活著,永遠都有希望,蠢貨,”巫妖不客氣地結束了這段對話,又問,“你有什麽好消息嗎?你進來的時候,心情好像不錯。”


    蘇眉沒有立刻迴答它的問題。她已經坐到了床邊上,探頭觀察克雷德的情況。半魔看了她一眼,便按照她的指示,轉為側對著她,讓她查看他背上的傷口情況。


    他的自愈能力果真不同凡響,外加令巫妖肉痛的一堆藥草,傷口居然有了結痂的跡象。這隻限於後背的重傷,若是其他部位的創傷,早在奧斯拿水刷他之時,就開始愈合了。那狗頭工作態度很好,幹的也不錯,完美清理了傷口。蘇眉每次過來看他,都能看到那兩條猙獰的傷口,卻沒發現雙翼重新長出的勢頭。


    此外,莎婕娜的毒傷依舊保持原狀,散發著柚子皮般的微苦氣味。蘇眉皺了皺眉,便聽巫妖居高臨下地說:“可能永遠不會愈合了吧,我看這不隻是毒素,還有詛咒效果。”


    “哦?你也沒辦法嗎?”


    巫妖的確看不出莎婕娜的詛咒能力,但不願承認這一點,便說:“就算有辦法,我也不樂意給這傻大個出力。”


    “……所以你根本沒辦法,是嗎?”蘇眉篤定地說,然後對克雷德示意可以了。


    等他重新轉過身,變成正對著他們,她才問:“那你本人感覺怎麽樣?疼嗎?難以忍受嗎?非常影響行動嗎?”


    半魔慢慢搖了搖頭,然後,做出了一件比巫妖起飛更令蘇眉驚訝的事。


    他平靜地說:“我沒關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故國神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城裏老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城裏老鼠並收藏故國神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