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上的兩個人影,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個用劍一個用刀,差別大到沒可能忽略不計。奇怪的是,兩人的心思看似背道而馳,又有若幹個連接點。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在邊荒集碰頭。


    蘇夜最重要的任務,無疑是找迴龍紋玉佩。


    她現在像是參加考試的學生,進入考場後,才被告知試卷丟失,焦頭爛額又無可奈何。於是,她隻能憑借過往經驗,胡亂猜測試卷內容,然後對著空氣亂答一通。這麽做,也許能夠僥幸過關。但她不想賭運氣,她想把試卷弄迴來。


    問一塊舊玉佩的線索,得到了三塊新玉佩的下落,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本不會貪圖別人的寶物,隻因情況特殊,才在這裏追問不休。與此同時,燕飛越說越詳細,越說越動人心弦,亦從側麵激起了她的興趣。


    天師道、太乙教兩派人馬湧向邊荒密林,爭奪天地雙佩時,任青媞也在那座古堡裏。外麵的螳螂為蟬打了起來,她便扮演窺伺在旁的黃雀,精心選擇出手偷襲的時機。


    然而,縱使她機關算盡,也沒算到鬼麵怪人出現,同樣淪為無功而返的輸家。


    此事過後,燕飛遇上安世清的女兒安玉晴,才聽說了任青媞騙取心佩之事。也就是說,任遙和孫恩、江淩虛一樣,均想要這三件寶貝。


    天下四大教派,竟有三教在爭奪同一樣東西,生怕被他人搶走。單從這種激烈兇狠的爭搶,就能看出玉佩是何等珍貴。蘇夜傾聽之時,隱約生出一個念頭,覺得若能把三佩湊齊,價值恐怕不在龍紋玉佩之下。


    燕飛告訴她,三佩拚湊起來,將形成完整的山水圖,指出通往《太平洞極經》的路途。任遙和任青媞說話時,也提到了這本道門奇書。不過,蘇夜已有經驗,堅持認為玉佩本身才是寶貝。至於玉上的山紋、水紋、龍紋,就和龍紋一樣,僅是裝飾用的花紋而已。


    她忽然有點後悔。如果她扣下任遙,把他的命當成交易籌碼,任青媞將束手無策,隻能乖乖交出心佩。他們離開之後,說什麽都晚了。


    眼下她關注的是——天地心三佩,究竟和龍紋玉佩有什麽關係?


    想解決這個疑問,唯有把玉佩放到眼前,仔細觀察,才能得到正確答案。除此之外,任何猜想都隻是空想。


    另外,燕飛還說起了一條重要線索。當安玉晴提及任青媞時,語氣頗為不屑,說她和任遙破解不了“天心”的奧秘,搶了也是白搶。這足以證明,她掌握的內情比常人要多,而安世清應該就是心佩的原主人。


    蘇夜打聽安玉晴的去向,燕飛卻聳了聳肩,說她來去匆匆,行蹤成謎,找是肯定找不到的。


    兩人談了好一會兒,天色已然大亮。霞光徹底散去了,剩下一望無際的碧空。她深吸一口充滿青草香味的空氣,仰頭望著天穹,輕歎一聲,心想總算找對了路子,沒有摸錯方向。


    然後,她迅速低頭,把目光轉迴燕飛身上,從容問道:“照你的看法,奪走天地佩的鬼麵人,隻會是安世清和江淩虛其中之一?”


    燕飛一愣,苦笑道:“我隻知道,那人不是任遙或孫恩。我見過他們,認得他們的體型。”


    蘇夜忽地笑了笑,有點頑皮地說:“說不定是竺法慶呢。人人都想要玉佩,難道隻有他們彌勒教例外?江、任、孫、安四人相爭,最後被第五人撿了便宜,豈不是很有出人意料的味道?”


    燕飛失笑道:“也許吧!不過,那時我並未發現彌勒教教眾的蹤跡,所以從未懷疑過他們。”


    蘇夜點頭道:“我的話已經問完了,現在輪到你。”


    燕飛略一思索,平靜地道:“荒人不喜歡打聽人家的來曆,也不喜歡被別人追問。我願意痛痛快快迴答你,隻因你太討人喜歡,令我不知不覺地放下心防。但是……像你這麽一個人,在邊荒流連不去,難免讓人提心吊膽。”


    他話是這麽說,卻沒有半點提心吊膽的樣子,仍然悠閑自在,灑脫寫意,並不因為她剛剛擊敗了逍遙帝君,就畏畏縮縮地不敢說話。他說她討人喜歡,她何嚐不是對他好感倍增。


    她微笑道:“你想問盡管問,我不是荒人,我沒有那麽多規矩。”


    燕飛長籲一口氣,道:“等我想想。”


    對話期間,他相信她到邊荒集,的確是為了尋找丟失的玉佩。兩人說了這麽多話,她從未問過玉佩以外的事情。邊荒第一風媒高彥和他們同行,更容易引來打聽消息的人。


    隻是,蘇夜像失去試卷的學生,他就像接觸外星人的地球人,既覺新鮮有趣,又覺古怪稀罕。他本身不願多問,更不願錯過這個機會,想了一會兒才問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蘇夜淡然道:“我首先想弄清楚,你對太乙教比較有好感,還是逍遙教,還是安世清?”


    燕飛眨眨眼睛,奇道:“太乙教手段殘酷,逍遙教邪惡詭秘,我怎會對他們有好感?而‘丹王’安世清那人,我從未和他打過交道,談不上喜歡還是厭惡。”


    蘇夜道:“你不知安玉晴的動向,自然也不了解安世清?”


    燕飛道:“當然。”


    蘇夜笑道:“很好,那麽我可以迴答你的問題。你隻聽說過三塊玉佩,我也沒必要問你第四塊。如今天地雙佩下落不明,而心佩被任青媞騙走。按理說,我應當把邊荒集掘地三尺,重新挖出逍遙教人馬的行跡,再次擊敗任遙,然後向他們討要心佩。”


    燕飛咦了一聲,笑道:“要是不按理,又該怎麽說?”


    蘇夜一笑,淡淡道:“他們剛剛遭受了重大挫折,也許會有多遠跑多遠,暫時不再露麵。我去找他們,未必找得到。可是,逍遙教的教主都親自來了邊荒,肯定有重大圖謀。除非他們就此徹底放棄,否則……日後總會露出馬腳。我又何必著急呢?”


    她稍稍一頓,接著又說:“我已經決定,把安世清和任青媞暫且放到一邊,先動身北上,到太乙教總壇,去挑戰江淩虛。你見到江淩虛當日,他正在伏擊逍遙教的曼妙夫人,卻中了埋伏。我想他和實力和任遙差不多,絕不會是我的對手。”


    她說挑戰江淩虛,口氣和挑戰高彥一樣輕鬆,完全沒把這位太乙教主當迴事。燕飛已見識過她的刀法,聽她這麽隨隨便便一說,仍有一點荒謬的感覺。而真正的荒謬之處在於,隻要江淩虛按捺不住,出手教訓這個“小姑娘”,便是輸多勝少,將會丟盡顏麵。


    一瞬間,他竟同情起江淩虛,在心裏暗自歎息,卻不得不問:“天地心三佩並非你丟失的玉佩,你為何要去尋找它們?”


    蘇夜正色道:“因為我懷疑,我的玉佩和它們同出一源,找到它們,便能得知下一重線索。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若有其他可能,我也不願長途跋涉,風塵仆仆地去挑戰一個陌生人。”


    燕飛皺眉道:“那你何時迴來?”


    蘇夜道:“我不會離開太久,多則半月,少則十天。我迴來之後,再去考慮對付逍遙教的問題。對了,倘若你見到安姑娘,請替我向她致意,就說……方便的話,我想見她一麵。我勉強算是半個道門中人,也很好奇天地佩的秘密。”


    她出刀大巧若拙,說話竟也幹脆利落,說著說著,就像要走的模樣。燕飛微覺吃驚,先應了一聲好,才疑惑地問:“你這就要動身了嗎?”


    蘇夜搖搖頭,微笑道:“不,在此之前,我還得去見一個人。”


    燕飛愈發驚訝,詫異道:“邊荒之中,有你認識的……朋友?”


    蘇夜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平靜地道:“可以說是朋友。哎呀,你的心跳在加速,唿吸也停了一下,因為你在擔心,是不是?你和劉裕迴到邊荒,既是自己想迴來,也是受謝安之托,要讓邊荒保持中立地位。因此,你再也無法自由自在,事不關己地生活。你想問我,我和誰相熟,支持哪個勢力,卻又怕我不肯迴答。”


    她忽然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倒讓燕飛無話可說。她說的每句話均是事實,所以他並不否認,隻苦笑道:“果然,你精神鎖緊我的時候,我無法掩飾真實情緒。”


    蘇夜笑道:“但我說的話裏,一大半都是瞎猜的。”


    對答之間,燕飛恢複了無可無不可的閑適態度,微笑道:“那你肯答我嗎?你的朋友是誰,你會不會幫他對付他的敵人?”


    他笑了,蘇夜的臉色卻嚴肅起來。她沉吟片刻,淡然道:“我會的。事實上,我一直在等待讓她刮目相看的機會。可惜今天淩晨,我看不慣赫連勃勃的行徑,終於暴-露了行蹤。她的身份,你可以慢慢猜,等我迴來之後,自然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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