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出手這麽狠,不惜嚇壞唐寶牛三人,其實是因為花晴洲。


    她在副本世界裏,找人詢問許天衣死亡的詳情,意外得知白愁飛掌握權力之後,與任勞、任怨兩人合演了一場戲。


    任氏兄弟在花枯發壽宴當日,買通花枯發大弟子,在酒裏下了藥效極強的“五馬恙”,迷倒整整一席的賓客。然後,他們一邊等候白愁飛登場,一邊施展殘酷手段,逼迫花枯發、溫夢成鬆口屈膝,同意加入蔡黨陣營,還趁機把髒水潑到四大名捕頭上。


    既然是強行威逼,自然少不了他們擅長的酷刑。花晴洲便是在這一天,被他們活活剝下了一張人皮。發黨的霍一想、龍一悲等人,有的雙腿齊膝而斷,有的被剜掉兩隻眼睛,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後方才死去。


    一場載歌載舞的歡喜壽宴,瞬間翻作阿鼻地獄。當人人絕望至極,以為自己也會慘死時,白愁飛忽以大救星身份出現,舉重若輕地逐走任勞任怨,解救發夢二黨於水火之中,借以收買人心,塑造自己正道領袖的形象。


    蘇夜每次想起這件事,都認為自己有責任鏟除這對兄弟。雖說願意幹髒活的人前仆後繼,但這種人死的多了,其他人便會畏縮不前,尋求更安全的謀生之路。


    怎奈兩人謹小慎微,長時間藏身於刑部衙門,讓她找不到刺殺機會。直到今天事出意外,龍八為逞威風,要求他們送俘虜去大牢,才使他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蘇夜從後追上,當場飲恨長街。


    她殺死他們之後,胸中陡覺暢快,些許陰霾一掃而空。盡管任怨曾說,他們一旦出事,殺他們的兇手便得罪了朱月明。但是,她對朱月明已經有很深的了解。她十分懷疑,他到底會為這兩名死去的爪牙費多少心思。


    龍八的車夫暈頭轉向,捂著腦袋,晃晃悠悠爬了起來,平日的煞氣一掃而空。他尚未站直身體,迎麵飛來一物,正是他的馬鞭。他抬頭一看,發現那名美貌異常的煞星跳下了馬車,正冷眼望著他,不耐煩地說:“你沒聽見嗎?還不快去找朱刑總?”


    她說完,又扭頭望向車廂,詫異道:“你們怎麽了?為啥不下車?”


    方恨少一身白衣,濺上斑斑點點的鮮血,仿佛雪中紅梅,極為醒目。他下意識伸手去擦,結果越擦,暈染的就越快,衣襟已是血糊糊的一片。他眉清目秀的臉上,仍帶著那種癡傻之色,一聽她的話,立即一躍下了馬車,茫然看她一眼,問道:“咱們迴去嗎?”


    唐寶牛和張炭跟在他後麵,似已決定當兩個啞巴。張炭迴過頭,再次看看車內慘景,麵露不忍之色,但看迴蘇夜時,這抹不忍立時消失,變為滿臉欲言又止。


    這次經曆震撼至極,程度超過他們落進任勞、任怨手裏時的擔憂恐懼。


    任氏兄弟名為朱月明隨從親信,實為蔡黨走狗,專門負責把人犯屈打成招,捏造冤假錯案,迫害與蔡黨對立的清流官員。


    他們狠得下心使用酷烈手段,麵對任何顛倒黑白的要求,都會無怨無悔,兢兢業業,所以在蔡京心裏亦有一席之地。三人聽說過他們的“名聲”,在車中絞盡腦汁,想盡辦法卻無法付諸實施,已認定自己要倒上大黴。


    姓任的幹壞事、下毒手,似乎是理所應當,因為他們就是這種人。然而,蘇夜追上來之後,強弱之勢立刻倒轉。她二話不說衝進馬車,沒說幾句話,車中已是血肉橫飛,慘叫連連,仿佛虎豹吞食活人,場麵慘不忍睹。


    三人挨在地板上,未能目睹激戰全過程,卻聽見了每一個聲音。


    他們每沾一個血點,心裏就哆嗦一下,想不通溫柔和氣的蘇夜怎會狂性大發,幾乎用刀生生拆開了對手的身體。到了最後,他們甚至同情起任氏兄弟,希望這場殺戮快點結束,自己也可以趕緊離開馬車。


    方恨少魂不守舍,唐寶牛木然僵立。張炭想問“蘇大哥知道你這麽幹嗎”,連鼓三次勇氣,就是問不出口。蘇夜看著這三隻木偶,微微一笑,忽然往人群外麵一望,淡淡道:“暫時走不了。”


    朱月明,胖胖的朱月明,身著官服,徒步從附近趕了過來,身後跟隨兩名形容陌生的長隨。圍觀者不認得便服騎士,卻認識這位刑部把總,趕緊四散離去,無人打算不識趣地湊上前,觸犯他的官威。


    他來得很快,卻還不夠快。他明明看見了任勞任怨的屍首,依然笑眯眯、樂嗬嗬,像個慈祥的彌勒佛,用溫和的目光打量蘇夜,並未因她而生氣。真不知到了什麽時候,他才會橫眉立目,勃然大怒,失態地大吼出聲,當麵和她動手。


    朱月明親自趕到案發現場,同時趕來的,居然還有一位名動京城的大人物。


    方應看錦衣白馬,張烈心、張鐵樹兩人各騎一匹高頭大青馬。三匹馬四蹄翻飛,從長街另一頭疾馳而至。隻聽蹄聲篤篤,倏起倏止,方應看縱馬來到唐寶牛後方,躍下馬背,注視朱月明,從容笑道:“今天好熱鬧。”


    蘇夜頭也不迴,淡然道:“不,今天好熱。”


    方應看失笑,讚道:“姑娘得蘇樓主悉心栽培,刀法當真精湛。”


    方、朱兩人目光相碰,驀地彈開。朱月明從肥肉之中,擠出一絲欣悅的笑容,和氣地道:“小侯爺,多日不見,你還是那麽風采卓絕。”


    方應看笑道:“客氣了,在下總是這個樣子,雖未退步,也沒什麽進益,一向心中有愧。”


    朱月明不再廢話,笑眯眯地道:“小侯爺匆忙來到這裏,是有啥要緊事嗎?”


    他對方應看說話,眼睛卻在不停觀察蘇夜。別說唐寶牛三人,他見到滿車鮮血,心中亦是重重一震,隻是城府較深,絕不肯表露在外而已。他覺得,蘇夜今天怪怪的,不僅是出手奇怪,整個人的神情氣質也有點怪異,卻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這個一臉明朗坦然,滿身都是秀氣的女子,究竟為何會令他不想多話呢?


    方才他隔著老遠,聽見蘇夜指示八爺莊騎士,要他們找自己討要賞錢,既覺得不舒服,又有種想笑的感覺。等到了近處,雙方狹路相逢,他的笑已有八分虛假,不舒服卻愈演愈烈。


    任勞、任怨已是死人。死人當然沒有價值,隻有利用價值。若他想借著他們的死,整治金風細雨樓,讓蘇夢枕吃不了兜著走,倒是可以多想想。然而,他完全不想整治誰,隻想安安分分熬過這些日子,看完五湖龍王麵具後的臉,再斟酌下一步走法。


    更何況,任氏兄弟固然好用,卻絕非不可取代。


    他們是深具野心的人,跟了他之後,有權有錢有地位,卻不滿足於僅在刑部、六扇門等地活動,想再往上升,於是屢屢暗通蔡京等朝中大員,主動投其所好,做下眾多惡行。有時候,他們竟然優先選擇拍丞相和太師的馬屁,無視他的命令,還搬來這兩尊大神壓他,讓他笑在臉上,惱在心裏。


    他們尚未正式列名入職,也未有人發給他們官身文書。但是,在刑部之中,人人都知道他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人敢不敬服。兩人有心升職,等同於想要取他而代之,成為刑部總官,接替他朱月明的位置。


    因此,他們今日橫死,朱月明心裏並無太多感想,更談不上震怒傷心,至多是不方便而已。他思忖片刻,正準備說話,忽聽方應看搶先道:“事情倒是沒有。不過,我聽說今日出現了一場小小誤會,生怕小事化大,特意過來調解幾句。”


    如果那兩具屍體會說話,一定會放聲大叫,狂叫道:“去你娘的!這怎麽可能是誤會!”


    但屍體在沉默,朱月明也在沉默,一條街上的人縮頭縮腦,喘氣都不敢大聲。


    方應看從容一笑,舉步走到蘇夜身側,用漫不經心的態度,刻意淡化的口吻,再度說道:“可惜在下遲了一步,未能解決這場冤孽。人死不能複生,朱大人失去兩名得力手下,以後我賠你兩個如何?”


    他緊趕慢趕地趕來,隻為當麵賣出這個人情,求取蘇夜對他的好感,神態當然貴氣十足,一派富貴公子的氣度。可是,蘇夜必須一忍再忍,才能忍住捧腹大笑的欲-望。


    今天上午,方應看剛剛送出雷媚,勾搭五湖龍王,午時未至,又親自下場勾搭蘇夢枕的師妹,真是忙碌至極,堪為勤奮工作的楷模。對麵朱月明笑的見牙不見眼,想必左眼裏寫著“快滾開”,右眼裏寫著“你好煩”。


    其實,朱月明根本不想和蘇夜計較,真要計較,也沒必要當街發難。誰知方應看硬是橫插一腳,沒有人情,製造人情也要強行販賣。這些話說完之後,朱月明頓時陷入兩難境地,計較已絕無可能,不計較的話,又像是忌憚方應看,乖乖聽令似的。


    幸好蘇夜及時開口,解救了他。她斜睨一眼方應看,笑道:“這兩個姓任的,曾是橫行江湖的汪洋大盜,通緝榜上大名赫然在列。朱刑總多半不知他們的過往行徑,才會把他們帶在身邊,當他們是朋友吧?我為民除害,你也不必謝我,隻需付我賞錢,勾掉他們的名字。”


    朱月明笑容終於僵住,心知多說多錯,抬起一根手指,向前輕輕一劃。他身後長隨解下錢袋,從裏麵倒出兩錠五兩的金子,恭恭敬敬走上前,放在蘇夜伸出的手掌上,低聲道:“這是一百兩白銀。”


    方應看含笑注視他們,似乎欣賞她的舉動,又似很滿意這個結果。長隨退迴失,他淡然道:“此間事已畢,我們這就走吧。”


    朱月明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蘇夜,不願多說一個字,微微苦笑道:“很好,咱們後會有期!”(.mianhuatang.info就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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