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純身世之謎,一旦被人揭發出來,影響可大可小。


    說小,是因為畢竟過去了二十年,涉事之人大多風流雲散。盡管雷損一手拆散關七和小白,直接擊潰迷天盟,毀去其如日中天的聲勢,但關七瘋瘋癲癲,小白遠走天涯,不太可能找他複仇。


    他把雷純當成自己的女兒,無微不至地照顧她,讓她過著千金小姐的生活,也算對得起她。雷純長大以後,隻認他是父親,對親生父母缺乏感情。等真相大白的一天,她多半會站在雷損這邊,並不認為他害了自己。


    除了關昭弟,再沒第二個人敢和雷損計較。而關昭弟失蹤後音訊全無,無人在意她的下場。後人提到她名字時,多半默認她已經死了。


    說大,則是因為關七絕非可以隨意欺負的懦夫。他發瘋時還好,隻需雷純出馬,便可輕易解決,將他引入雷損布下的陷阱。可他曾是天下第一高手,曾壓的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無法抬頭。倘若他恢複理智,可能追著小白芳蹤而去,也可能狂怒不已,發誓報複雷損。


    他武功太過驚人,如果一心與雷損為敵,六分半堂便危如累卵,很難找到另一高手對付他。到了那時,雷損隻好送出雷純,希望關七顧念父女之情。但雷純甚至不會武功,最多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因此,雷損從未放鬆警惕,一直想創造機會,鏟除這個心腹大患。


    在現實世界中,蘇夜為了爭奪迷天盟的剩餘地盤,自願在雨夜挑戰迷天盟聖主,直至關七出場,被雷電擊中,倉皇地逃逸出城。而那個沒她的世界,雷損極力想要誅殺關七,不惜將雷純送上前線,引誘關七前來爭奪她,也促使深愛雷純的蘇夢枕出手幫忙,防止雷純被關七擄走。


    正是這件事,讓她懷疑雷損究竟是不是雷純的“好父親”。萬一關七得手,挾雷純而去,說不定會上演一幕父女亂-倫的慘劇。就算未能得手,群雄合力殺死關七時,雷純亦成了與人合謀害死親爹的兇手。


    雷損表麵對雷純嗬護備至,實際仍是梟雄本色。溫晚數次強調,小白是他真心喜愛的女子,被他傾心相愛,以禮相待。然而,他欺騙小白的行徑堪稱鄙惡,二十年後還本性難移,開始利用小白的女兒。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成為他的工具。這是他和蘇夢枕的最大區別,也是蘇夜鄙夷他的原因。


    雷純肯定會服從雷損,且有能力影響關七。樓裏樓外,人人心知肚明,她絕不該成為金風細雨樓的樓主夫人。不過,蘇夜覺得這無所謂,沒關係。她將搶先解決關七,給雷損找個大麻煩,同時設法把雷損逼進絕境,使他別無選擇。


    她又說足半個時辰,才交待完了這件事。說完過後,她再度提醒她們,千萬留住梁何,及時聯係她,然後動身前往風雨樓,去見她根本不想見的蘇夢枕。


    她們聊了一下午,從午後談到黃昏,總算談完幾個重點問題。她離開的時候,日影已經西斜,天泉山沐浴落日金輝,仿佛一座鍍金身、染金光的大肚佛像,俯瞰著汴梁城。


    其實,山永遠都是相同的山,不同的隻有人的心境。她對他人想法並無興趣,這時站在山腳,遙望山腰,也忍不住想:在不同立場、不同出身的人眼裏,天泉山金風細雨樓,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存在?


    上山途中,她遇見出去辦事的莫北神。四大神煞地位超然,素日裏來來去去,身邊總帶著一群下屬。莫北神一眼望見她,先是吃了一驚,馬上露出打心裏感到高興的真誠笑容,笑的眼睛陷在眼皮裏,完全看不見了。


    他拋下身後兄弟,急匆匆迎上前,招唿道:“姑……中神啥時候迴來的?應當叫人去接啊。”


    若說蘇夜春風滿麵,他就是滿麵春風,如同換了半個人。大多數時間裏,他慵懶、冷漠、少言寡語,整天一副快要睡著的模樣,讓人無法相信他深得蘇夢枕信賴,負責統領“無發無天”。唯有他雙眼半睜半閉,從瞳仁裏射出針尖般的光芒時,才容人一窺他與外表相反的才幹。


    他是個不普通、不平凡的年輕人,但歸根究底,是年輕人。年輕人總是很容易動心,喜歡胡思亂想,他也絕對不例外。他對蘇夜,一直很有好感。從她披風冒雪,進京尋找蘇夢枕的那天起,這份好感便已存在了。


    可惜的是,,她是蘇夢枕極其疼愛的師妹。哪怕她推三阻四,號稱不願聽人號令,蘇夢枕也一而再,再而三,堅持不懈地給了她中神煞之位。明眼人均能看出,這對師兄妹雖然闊別九年,仍有極為深厚的情誼。要追求,也輪不到他,就像溫柔輪不到他一樣。


    幸虧好感隻是好感,尚未發展到一見鍾情。即使如此,他見到蘇夜時,也會情不自禁,感到輕鬆愉快,一整天的情緒都很好。他喜歡見到她,喜歡和她說話,當蘇夢枕說出那個打算時,他和刀南神帶頭,全力支持她成為未來的樓主。


    但今天,也許因為夕陽即將落山,光線不大對勁,他感覺她眼神十分奇異,瑩然生光,含有一種仔細打量的冰冷意味。


    她注視著他,動都不動,微笑道:“用不著,難道我會走丟嗎?”


    莫北神釋然笑笑,趕緊應道:“說的也是。對了,我們上次拜托你的事情……”


    那種奇異的眼神又迴來了,還飄出很遠。蘇夜沉吟一下,估算出大約時間,笑道:“我知道,我記得。唉,我剛答應了你們,就忽然離開三個月,的確說不過去。你們放心,初夏之前,我一定會解決這事,給你們一個答案。”


    莫北神奇道:“答案?”


    他和刀南神想要蘇夜解決的,僅是白愁飛辦事時的作風,並非索要什麽答案。然而,蘇夜不願和他多說,已經邁步向上走去,頭也不迴地道:“迴頭見。”


    莫北神滿頭霧水,心想她莫非記錯了事情,又不敢追上去問個清楚,於是隻好十步一迴頭,目送她的背影愈來愈小,一步步拾階而上。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純粹是被另一個世界裏的自己連累。蘇夜看待他,有如看待危害深遠的叛徒,自然神色有異。


    她現在集中精力關注白愁飛,無心去查莫北神,等解決了前者,後者就難逃追查。這時候她隻盼望,找到蘇夢枕前,別再看到令她厭煩的人物。


    她找蘇夢枕,蘇夢枕在象牙塔。楊無邪每月都選出一批重要的新資料,送給他,讓他讀完,再放迴白樓。她緩步走上玉塔最高層,見到他時,他正埋首案卷之中,不像叱吒風雲的武林大豪,倒像伏案苦讀的趕考書生。


    他熟悉她的行動,知道今天是她迴來的日子,所以並不驚訝,隻從一卷書裏抬頭,抬眼看看她,眼中流露些許愉悅之情,又飛快斂去。


    要說兩個蘇夢枕有何差距,最引人注目的一處,自然是腿的數目,再其次,便是身體狀況。他病情控製得當,惡化速度受到限製,臉色時常在黃、白、青之間轉換,卻不至於像槁木死灰,一看便知迴天乏術。


    與此同時,他性格稍微開朗一些,比較常開玩笑,無論是和她,還是和王小石等人,尚未出現身邊四麵楚歌,奮戰至死方休的決然氣度。


    這次會麵理應相當愉快,像以前那樣,一個再三詢問,用鬼火般的眼神瞪她,一個支支吾吾,推說以後你就懂了。


    然而,冥冥之中,雷純的名字盤旋在上空,宛如烏雲壓境。兩人均有許多沉重心事,譬如說,以後如何對待她;譬如說,怎樣處理她和白愁飛、王小石的關係;譬如說,即將被她一手掀起的駭人風暴;譬如說今年夏天,雷損送雷純進京完婚。


    蘇夜心事重重,也能看出蘇夢枕矜持冷淡,說話之時頻頻皺眉。蘇夢枕將煩惱隱藏至深,也能察覺她的真實心情,直覺她並不開心。


    雙方話沒說幾句,便覺索然無味,像是中間隔了堵無形屏障,需要刻意挑選安全話題。他們都是聰明人,也都信任彼此。正因如此,想忘記她離開前的那場尷尬對話,是絕無可能的。忘不了,又不得不碰麵的結果,便是眼下這樣。


    蘇夢枕甚至避開了她的動向,問都不問她去了哪裏,似已失去興趣。但是,她剛剛迴到京城,離開的三個月裏,未曾發生任何大事。他們不談這些,又能談什麽?


    毫無疑問,蘇夢枕很高興她迴來,怎奈喜悅當中,始終夾雜著其他情緒。有那麽幾次,他欲言又止,一邊向她投來關切的目光,一邊迅速收迴。


    話說到最後,他似乎黔驢技窮,居然硬生生擠出一句,“你去找無邪,叫他拿點錢給你,和溫師妹一起,到城裏逛逛吧。”


    這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叫人出門逛街。蘇夜微微一愣,失笑道:“我剛迴來,還逛個啥?不如留在樓子裏,瞧瞧有什麽事可以做。”


    一提到公事,蘇夢枕似是清醒過來。他靜了片刻,淡淡道:“老二會帶兩個朋友上山,說是相熟的兄弟,想引薦入樓。既然你迴來了,便去看一眼吧。他們一個叫朱如是,一個叫歐陽意意,應當是可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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