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府附近,長著一片茂密的冬棗林。穿過這片林子,走上青石板路,沿大路走上一會兒,花府宅子就會曆曆在目。


    蘇夜真希望自己多心了,希望毒酒隻是意外。可是,她江湖鬥爭經驗豐富的驚人,知道這隻是美好願望,現實通常會往最糟糕的結果發展。


    尤其最近,蔡黨致力於拉攏江湖下層門派。十大奇派當中,已有多個投靠相府。他們自願卑躬屈膝,其他人就顯得尤為不識時務。


    發夢二黨與金風細雨樓關係頗近,不買別人的帳。如果說,蔡京對付蘇夢枕的計劃失敗,就看中了這些旁支羽翼,試圖從他們這邊下手,她是不會奇怪的。


    她當機立斷,立即離開風雨樓,帶上花晴洲、溫柔兩人,匆匆趕往花府。花晴洲說過,要到正午時分,府中才會開宴。現在發黨那些成名了、沒成名的徒弟,發黨的幾位護法,應當已經在花府聚集,幫忙打打下手,或是陪花枯發說話。


    蘇夜一出冬棗林,便看到遠處的深宅大院。花家亦擁有京城裏常見的宅院,前門後院一個不少,外觀很是氣派。這座宅院十分正常,並沒有任何異狀,讓她鬆了口氣。


    然而,她沿著青石路,逐漸靠近花府時,耳朵忽地微微一動,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打鬥聲。


    她先聽見宅子裏的聲音,然後才是兵器交擊、拳腳破風。這說明宅中平安寧靜,但後門處有人交手。這些人在花枯發的住處動手,本就大違常理,何況今日是花府擺宴的日子。就算他們不是敵人,也絕對不像朋友。


    蘇夜再走不到五十米,就可敲開宅子大門,進去一探究竟。但她想了一想,倏然轉身,轉向旁邊一條小巷。從這條小巷拐過去,他們能夠直達花府後門的巷子,看清動手之人。


    她這一路奔行不快,所以其他兩人還跟得上。他們兀自滿頭霧水,見她忽然改變方向,連忙加快腳步,跟在她身後,一個接一個地問怎麽迴事。


    蘇夜不及迴答,短促地道:“等你們看到,自然會明白。”


    花府說大不算大,說小也不小。幸好三人均懂得輕功,幾個起落,已經過了一半路程,再幾個起落,人已衝進那條暗巷的巷口。花府後門處的情景,頓時被他們一覽無遺。


    她早知這裏有人,有五六人之多,卻不知道自己認識其中三個。


    花枯發的弟子,“三十六著,七十二手”趙天容,正在與花枯發的大弟子,“擲海神叉”張順泰激戰。他臉色猙獰,滿頭青筋都爆了出來,卻因為功夫不如大師兄,被逼的氣喘籲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夜現身巷口,一眼掃去,隻見張順泰手中鐵叉狂舞,覷準破綻,一叉砸在趙天容頭上。這一叉之力重逾百斤,悶響過後,趙天容血流滿麵,身子搖晃了幾下,口中發出含糊聲音,慢慢撲倒在地。


    她認識的第三人,竟是風派掌門劉全我。他和兩個陌生人一起,袖、棍、刀三種兵器此起彼伏,對付一個使用大刀的漢子。


    那把大刀銀光雪亮,威勢十足,可惜刀刃上崩了幾個缺口,總覺得有些缺憾。刀鋒揮出,刀光燦爛如雪,刀刀狠辣絕倫,充滿了風雷似的淩厲與威猛。劉全我本身武功造詣不低,身邊兩人與他在伯仲之間。三人聯手對敵,仍是難以拿下這名刀客。


    蘇夜看第一眼,覺得這人刀法不錯,看第二眼,覺得劉全我的敵人,必定是自己的非敵人。不管這刀客身份如何,她都不可能偏幫劉全我。


    她第三眼望去時,恰見張順泰一不做二不休,挺起那柄鐵叉,一叉刺向趙天容喉嚨,似是要把他當場殺死。花晴洲雖慢了一步,依然看到了暗巷中的對戰,發覺大師兄正要殺四師兄,忍不住叫道:“等等!”


    叫聲響起,一道青光自蘇夜袖中射出。她把青羅刀當作暗器,以內家真氣激發,驀地飛射而出,宛如半空劃過的一道流麗青虹。


    青虹逝去,虹尾激射在張順泰的神叉上。他雙臂重重一震,虎口出現爆裂開來的感覺,不由撒手跳開。神叉跌落在地,青羅刀去勢未絕,直飛向前,錚的一聲輕響,釘入小巷石牆,離他距離不足三尺。


    這一刀氣勢寒烈,壓過了如同雪光的刀光。張順泰驚魂未定,望向巷口,才發現突兀出現的三個人,臉色立時蒼白如死。此時,劉全我亦向這邊瞥了一眼,臉色同樣遽然變幻,變的青裏透黃,十分不安。


    事情已經毫無疑問――他和他的同黨出門做壞事,又被蘇夜撞個正著。


    上一次他們處境尚好,身處人來人往的大街。他不敢得罪蘇夜,可以轉身就走。這一次,巷子一頭是死路,一頭被來人堵上,身前趙天容生死不知,身後則是花府的後門,當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蘇夜心知情況複雜,不問正主隻憑聰明,絕對無法猜出這裏發生了什麽。她一側頭,問道:“你認識那用大刀的刀客嗎?”


    花晴洲道:“那是我另外一位師兄,‘破山刀客’銀盛雪,爹爹常誇他武功練的不錯。不過,我不認識那三個,那不是爹爹的弟子,也不是我們家裏的人。”


    蘇夜微微一笑,陡然提聲喝道:“都給我停手!”


    張順泰已經停手,這時僅僅顫抖了一下,未曾有別的舉動。交手四人真氣流動極快,受到的影響遠遠勝過他。喝聲入耳,就像一聲驚雷在耳內炸開,說不上響亮,卻聽的人人腦中嗡的一聲。


    劉全我袖子鼓脹起來,如一把剛柔並濟的刀。蘇夜一喝之下,刀身猶如麵條,不受控製地發軟,勁力順著衣褶散開,馬上變迴了一條軟趴趴的衣袖。


    他滿臉都是不忿之情,卻隻能停下,在高手麵前低頭。身邊同伴本就心驚膽戰,見他收手,也跟著收迴兵器,愣愣盯著正在走近的蘇夜。


    除了趙天容,剩下五個人全部不會演戲,演技差的驚人。以劉全我為首,三人眼睛裏,正流露著不安、驚愕與失望,還屢屢瞥向張順泰,似是對他極為不滿。


    張順泰遭蘇夜打落鐵叉,便像失去了鬥誌,雖抬起頭,看著前方,卻不停躲避那三人的目光,有種不堪重負的感覺。


    “破山刀客”銀盛雪的雙眼,則噴出無形怒火。敵人停手,他就停手,剛停手,立刻迴頭衝著張順泰,厲聲道:“張師兄,你為啥要殺趙師兄?今天是師父宴客的日子,你想做什麽?”


    蘇夜狀似無意,唇邊還帶著笑意,緩步走近趙天容,伸手探他脈息。


    張順泰身為發黨大弟子,武功練的也就是那個樣子,最多算是普通好手,連一流都稱不上。他一叉擊中趙天容,打裂後者顱骨,但打裂並非打碎,離死亡尚有一段距離。趙天容外表奄奄一息,隻要及時加以救治,兩三天時間便可好轉。


    發夢二黨乃是市井好漢首領,平時人脈深廣,擁有不少手段和路子,在京城頗具影響力。遺憾的是,這兩黨中缺乏絕頂高手。劉全我那等貨色,亦可與花枯發愛徒戰的不分上下。


    花晴洲到場之後,整個人再次呆住。他送毒酒給蘇夜,已是深重打擊,趕迴家發現同門相殘,一向老實木訥的大師兄,正在對四師兄痛下殺手,當即受到雙重連擊,驚的他心緒紛亂,不知該怎樣處理。


    他尚且如此,溫柔更是茫然不知所措。她隻認識劉全我,把劉全我劃為壞蛋,和劉全我對敵的人劃為好人。除此之外,她根本想不出這場混亂所為何因,又將如何收場。


    蘇夜半蹲於地,一邊救治趙天容,防止傷勢惡化,一邊頭也不迴,笑問道:“劉掌門,你身邊兩位朋友是誰?”


    劉全我麵色鐵青,並不想迴答她的問題。他再清楚不過,今日蘇夜趕到現場,傅宗書的計劃化為泡影,即使自己平安迴去,也會在這位權相心中,烙下“不堪大用”的印象。若非蘇夜拿走那盒金珠,風派上下損失嚴重,他怎會在依附蔡京時,偷偷為傅宗書辦事?


    兩次好事均被她壞去,劉全我深深恨她,卻不敢將恨意訴諸於口。他隻愣了一瞬,便聽蘇夜冷冷道:“劉掌門,我對你這麽客氣,是因為不願高聲大氣地說話。你不迴答,今天就別想走。我悄悄殺了你們,把屍體用化屍水化掉,難道誰還會給你們報仇不成?”


    她語氣冰冷平淡,仿佛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聽的劉全我心生忐忑。幸好,自報家門並非難事。他身邊兩人在這一刻,表現出價值不高的義氣。


    用棍的中年人陰著臉,冷冷道:“我是王創魁。”


    蘇夜笑道:“‘鏢局王’王創魁?在下久仰大名,佩服佩服,另一位呢?”


    那個用單刀的年紀稍輕,應在青年與中年之間,森然道:“俺是張步雷,‘武狀元’張步雷。”


    眼見事情要完蛋,他居然還有心思和王創魁競爭,生怕旁人不知他名號,也是不容易。蘇夜唇邊笑意愈深,見趙天容唿吸趨於平穩,隨即起身,示意花晴洲過來照顧這個師兄,口中笑道:“如今我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說起話來,就容易的多了。”


    劉全我自始而終瞥著巷尾高牆,想著越牆而過的可能。蘇夜起身,可能性登時大為減少。他隻得硬起頭皮,不屑地道:“姑娘要說就說吧!”


    蘇夜微笑道:“首先我想請問,劉、王、張三位,為啥會在這裏出現?又為啥與花黨魁的弟子鬥了起來?”


    她從容說完兩個問題,這才轉向張順泰與銀盛雪,續問道:“以及你們兩位,張兄請說說要殺趙兄的理由,銀兄請說說和那三位動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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