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小了,雲卻不想散開,烏沉沉地壓在天上,似乎正在俯瞰地下的火。


    在狄飛驚預計裏,破屋一戰,蘇夢枕不死也會重傷。他死,自然萬事大吉;他重傷而迴,六分半堂亦可抓住良機。


    蘇夜了解雷門,了解霹靂堂,卻不夠了解雷損和狄飛驚。她的猜測大致不錯,和事實仍有少許出入。蘇夢枕同樣如此,並未真正料中狄飛驚的決策。


    她懷疑狄飛驚表麵不諳武功,實際是關七一類的高手,所以他可能伺機現身,施展驚人武學,讓人懊悔曾小覷於他。蘇夢枕則認為變數眾多,同盟不能齊心協力,因此狄飛驚不願冒險,更不會預先在分舵裏等候。


    兩人的猜測合在一起,才算正中靶心。


    事實上,狄飛驚就在附近。他衡量過後,確實有意親自出手,聯合雷動天等人,將這六分半堂的大敵扼殺於苦水鋪中。


    但他運氣很好,直覺更好。白愁飛、王小石、蘇夜三人陸續出現,瞬間令局麵變的難以掌控。這本是個很矛盾的事實――那三人不在,蘇夢枕未必深入苦水鋪,而他們在了,又是一股暗潮洶湧的力量。


    這些問題固然困難,仍有可能解決。他隻是從急報當中,察覺到不祥預感。直覺本就是經驗、運氣和能力的結合。他直覺自己一旦現身,將是此生犯下的最大錯誤,於是不由分說,甚至未向雷動天解釋,便打消了原有計劃。


    蘇夜自然不知道,在他們衝進分舵後,狄飛驚想法轉變的如此徹底。她倒是不在意毒煙飛騰,烈火焚燒。好像她聽說過的人裏,還沒有哪位高人是死於火災的。


    雨勢起初傾盆而下,但因油而生的火頭,並不容易澆滅,何況雨已越來越小。她淩空一個起落,落進人群,刀光比雨勢更急。青羅刀每揮一次,就灑出蓬蓬青光,有時就像這群□□手陣中,忽然亮起了數盞青燈。


    有一部分曾參與破屋一戰,見蘇夢枕被困在屋中,無計可施,心裏大有驕傲感覺。他們此時方知,若非死傷者絆住了他,他絕對沒有那麽容易陷入困境。


    蘇夜四下一看,發覺人數果然不少,隻是不見六分半堂的出名高手。對她而言,這離絕境還差著十萬八千裏,足可以直線殺進來,直線殺出去。


    不過,她掛念蘇夢枕的腿傷,不願久留在外麵,隻想盡快返迴風雨樓。茶花情況亦很不妙,等著她迴去搶救。她若在這裏和人糾纏,無異於避重就輕。


    這批弓手與文張帶過的那批相差無幾,水準高也高的有限,在她手下,無人能夠撐過一刀。有些人甚至不是她的目標,因驚慌失措,不住後退,反把自己人撞的七零八落。


    她手頭應付他們,大有餘力去觀察其他人。紅-袖刀自不用說,白、王兩人的表現亦十分亮眼。


    王小石腰中佩著劍,卻與普通的劍不一樣。他把劍柄布帛解開,露出彎刀般的刀柄,就像劍身直接連著一把小小彎刀,說不出的奇異。


    蘇夜之前見到,心想莫非是劍尖用劍招,劍柄用刀招,不由好奇起他的劍法。然而,他至今不肯出劍傷人,僅使用拳掌、腿腳,把人打傷打倒,尚未取過人命。這種做派極其罕見,若非他是佛門弟子,就是他天性淳厚,不願殺人。


    比之王小石,白愁飛下手狠辣的多,亦正常的多。他並未蓄意殺人,但被他一指點倒的人,往往癱軟在地,生死不知,多半已經死了。


    蘇夜想依靠兩人武功,看出他們的出身來曆。可惜附近並無高手,短時間內,無法令他們拿出平生絕招。


    青光倏放倏收,急雨似的,擊打著周圍的敵人。轉眼間,四人再度聚到一起,掠過兩扇橫放在地的大門,縱躍至門檻之外。


    越接近大街,街上哨聲便越響亮。方才身處火煙當中,人人如臨大敵,不敢吸入哪怕一點黑煙,大部分精力均用於驅散煙霧。如今到了大宅外麵,他們發覺街上無煙無火,不自覺地心神為之一爽,再也沒有那種窒悶感覺。


    京城一向嚴防火患,視縱火為罪大惡極的罪行。六分半堂在自己地盤上,仍不敢燒掉一條長街。就算他們燒了,也未必困的住蘇夢枕。


    街上當然有人,人當然不少。每個人都做勁裝打扮,戴著頭巾,看起來十分精悍結實。蘇夜一眼望過去,仍未見到熟悉的麵孔,頓時有些失望。


    沃夫子死去,她覺得至少得殺一個堂主,才算為他報了仇。豆子婆婆橫屍當場,下一個本該是雷嬌。結果雷嬌開啟機關,翻下地道,自己都不知道逃過了迫在眉睫的死劫。


    因此,雷動天、雷恨等人不肯現身,派幫眾前來圍毆他們,倒像是故意給她送人頭。這還證明,主事者見陷阱全部失效,蘇夢枕安然衝出,於是承認一連串的計劃失敗,不再讓重要角色出麵送死。


    四人出門後,更加勢如破竹,向街口電馳疾奔。


    分舵是第三間大宅,離街口不遠,僅有數百米距離。蘇夜一邊奔行,一邊迴頭看了看,正好看到分舵上方濃煙漸熄。堂中人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控製住了火勢。


    她未及多想,忽覺前方情況有異,連忙把頭扭迴去,恰見第一間宅子大門半開,裏麵躥出一條人影,擋在道路正中。


    這人是個枯瘦漢子,瘦的像是水分被完全曬幹了,一點脂肪都沒有。他手上、臂上、太陽**上,青筋綻露,突突跳動,可見血氣之強。


    “雷恨……”


    蘇夜心頭,迅速劃過這個名字。她也好,蘇夢枕也好,都不由減緩了速度,目光中帶著詫異,看向這個一夫當關的人。


    可他們再一次想錯了。雷恨都沒去和蘇夜單打獨鬥,又怎會一人單挑他們四人。她腳步一緩,立即感應到兩側宅子裏,繼續有人向外湧出。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已有不耐感覺,覺得還不如雙方首領一湧而出,什麽龍八太爺、黑光上人之流全部到場,大家大戰一場來的痛快。


    她側頭,望向左側方向,隻見一張鐵網當空罩下。鐵網柔韌結實,很難切斷,更可怕的是,網上居然綴著許多奇形怪狀的彈子。


    雷門精研火器,為傳統江湖人所不屑一顧,所以不少子弟違背門內宗旨,自己練起了刀劍功夫。雷損正是其中佼佼者,手中“不應寶刀”,足可與紅-袖刀一競短長。


    與此同時,他心胸膽識遠比同門為寬,自己把刀法練的出神入化,卻絕對不排斥火器技術,向來積極去霹靂堂收買人才,吸納無力於江南立足的人。


    這張大網和點綴大網的火彈子,就是他近年來的收獲之一。


    有網,就有人操縱網。兩邊鐵網淩空而落,每張鐵網後方,分別站著兩個人。


    他們頭戴黑頭巾,一身黑衣,全身上下沒有第二種顏色,連嘴唇都是黑色,如同黑煤窯裏走出的四名勞工。


    他們眉毛很粗,眼睛很黑,手上戴著發火器專用的鯨皮手套,右手執雷公槊,左手執黑色鐵盾。四個人容貌並不相同,但給人的感覺差不多,俱是短小、精悍、敏捷、兇狠。


    鐵網罩下時,四人也在行動,以鐵盾擠壓向前,形成愈來愈小的空間。他們這樣做,無非是天上有雷網,地下有鐵盾,讓網中人急切間逃不出去,硬挨無數火彈、雷彈的轟擊。


    別人一看他們,就覺得他們來自江南霹靂堂。即使他們人在京城,脫離了雷門,還是堅持著雷門的特殊打扮。


    最開始,他們不是四個人,而是八個,合稱“八雷子弟”,都是雷家“辟”字輩成員。八人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交情極深,名字亦非常有趣,叫作“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後來雷門衰落,傑出人士各立山頭,八雷子弟亦遺憾地因此分裂。“如有雷同”四人投奔雷損,加入六分半堂;“實屬巧合”四人則看中雷卷的小雷門,到雷卷那裏去了。


    後四人有一招絕技,叫作“天羅地網”,是真的用一張材質特殊的巨網,捕魚一樣捕捉敵人。前者不用網,用盾,絕技就叫“鐵壁銅城”,善於聯合擠壓,將敵人困的無處可逃。


    他們一出手,就讓人有走投無路的感覺。雷恨帶他們圍攻蘇夢枕,正是想靠四麵鐵盾,拖住他“瞬息千裏”的身法。


    蘇夢枕喝道:“別管網,先打人!”


    他在這種時候,仍記得要提醒蘇夜。話出如風,雙刀的速度卻比風還快。緋光散落,落花似的,飄出了網眼,飄到鐵盾之上。青光卻如雨霧,有著霧氣蒙蒙的感覺,輕柔絕倫,又無孔不入,瞬時推動了鐵網,推向相反方向,亦以鐵盾為目標。


    刀光美的勝過月光,讓人恨不得把手伸進去。可是,四麵鐵盾一碰它們,就發出奇異的聲響。整麵盾牌震動不休,帶的主人手臂都在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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