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說,無疑對滿桌酒菜不感興趣,把它當作布景。忽然之間,蘇夜覺得自己變成了影視劇角色,就是那些叫完一桌好飯菜卻從來不吃,等著在劇情中打翻它的人。


    她不再糾結於客套話,很平和地道:“是的,在我手上。從此以後,你們大可不必再打寇仲與徐子陵的主意,因為你們要的東西已經不在原處。想要就來搶,或者提出我無法拒絕的條件。”


    趙德言笑道:“什麽是你無法拒絕的條件?”


    蘇夜道:“這很難說,你可以一個個嚐試,等我給出答案。”


    趙德言不再和她說笑,收起笑容,冷然道:“那天長安地下傳出異動,我就知道寶庫有變。但人人都知道,如果不諳道心種魔大-法的訣竅,即使拿到聖舍利,也無法吸收舍利元精。聖舍利對外人有害無益,隻會讓貪心之輩死得其所。可惜,尤鳥倦曾提到你,說你抄下了聖極宗典籍,也就是說,你有獲取元精的能力。”


    這句話一出口,蘇夜立即感到一股繃緊的壓力,比她進入大堂時更甚。


    趙德言如此坦白,無非承認他做好了最壞準備,就是她吸完元精,遺下一個空空如也的舍利。既然如此,他還爽快地同意見麵,必定有著其他打算。雖說他們兩人尚無直接衝突,也沒有產生直接衝突的條件,可魔門宗師做事,向來伏線千裏,有時不必獲得立竿見影的效果,隻需有利於未來,便已足夠。


    她正要說話,卻聽趙德言繼續道:“小姐可否拿出舍利,讓我一觀?”


    這個時候,蘇夜再次體會到在書房交談的方便。她掃一眼這張巨大木桌,無可奈何地起身,走到趙德言身邊,將舍利從袖中取出,道:“看吧。”


    趙德言果然法眼如炬,一看之下,立即露出冷峻神情,緩緩道:“原來元精已成你囊中之物,陰癸派使者傳來的口信中,並未提到這一點。”


    蘇夜笑道:“我沒想過騙你,算你來的不湊巧吧。你既然接觸過尤鳥倦,自然知道舍利的性質與厲害。隻要外人用內力接觸它,即便是最微小的內力流動,也能引起它劇烈反彈。到那一刻,我若非全力容納龐大元精,就得當場身亡了。”


    趙德言道:“你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裏,就通曉了道心種魔的本質?”


    蘇夜搖頭道:“我從未練過其他武功,最多以其為參考,所以是隻憑自己本事獲取元精。誒,為什麽你看上去有心事,難道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趙德言身高出眾,坐在椅子上時,隻比她矮了一點點。他微微抬眼,便可直視她的眼睛。此時,他眸中現出一點奇異的光芒,淡淡道:“小姐知道的事情還不夠多嗎?我要說的是,敝上已經許諾,將聖舍利作為武尊九十大壽的獻禮,獻給他老人家。”


    趙德言去東-突厥找工作,而畢玄本身就是東-突厥至高無上的人物。兩人若無交集,才叫見鬼。事實趙德言初入突厥時,就與畢玄交上了手,逼畢玄拿出壓箱底的“炎陽奇功”才擊敗他。事後他得到畢玄青眼,地位也是一路飛漲。但他對畢玄如此尊重,居然稱唿其為“老人家”,乃是蘇夜沒預料到的。


    她吃驚地問道:“他已經九十歲了?”


    趙德言不由一頓,沒好氣地道:“你以為呢?”


    在蘇夜潛意識裏,*十歲的高手雖然不罕見,但外貌必須像魯妙子、寧道奇或者晁公錯那樣,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老人。她記憶中的畢玄,是個容貌體態均無可挑剔的、神祇般的存在,很難與老人扯上關係。直至趙德言說完,她才反應過來,明白畢玄理應就是這個年紀。


    趙德言把他搬出來,無非是向她施加精神壓力,看她會不會忌憚武尊的威名,產生唿吸停頓、脈搏加快等反應。


    然而,蘇夜問完之後,竟然向他莞爾一笑,毫不在意地道:“之前我曾碰上他的弟子,的確不同凡響。他們返迴突厥時,替我帶迴了一句口信,請畢玄來中原觀看長生訣,不知他接到這個口信沒有,對這提議有沒有興趣?”


    趙德言啞然,半晌方道:“你是說拓跋玉、淳於薇那批人?我和他們未能碰頭,自然也不知道武尊的迴答。”


    畢玄為何知道《長生訣》現世,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態度。他對它興趣濃厚,完全源於在武道方麵的探索,不因外界因素而改變。蘇夜料想他弟子被強硬拒絕後,他不會就此放棄,早晚要挑個時間進入中原。這時機對她相當重要,因為她需要時間全部消化元精。


    元精不同於天地靈氣,是他人煉出的真元,比靈氣更難融合。這就是為什麽她不趁著石之軒人在長安,立即著手籌備計劃的原因。但趙德言都不知道,她也隻能保持不知道的狀態。


    雙方交談期間,趙德言已經和祝玉妍般,看夠了邪帝舍利。他沉思片刻,忽然道:“元精不複存在,舍利也失去價值,那麽小姐來見趙德言,究竟有何用意?”


    蘇夜長袖一拂,收迴舍利,坐到離他數步遠的座椅上,問道:“舍利對你還有沒有價值?”


    趙德言終於冷笑出聲,淡淡道:“如果一件空蕩蕩的舍利還有價值,我又何必跟尤鳥倦過不去?當然,它本身就是聖極宗至寶,若一代代傳下去,對後代弟子有極大好處。”


    蘇夜微笑道:“可我看你隻關心眼下,不像是會一心為後代弟子計的人。”


    趙德言不置可否,答道:“這還要看小姐提出何種條件。倘若趙某請你吃頓晚飯,你就交出聖舍利,那我當然不會拒絕。武尊雖然對它有興趣,但如小姐所言,隻要你還活著,你們兩位早晚有一天會見麵,又何必急在一時?”


    桌上飯菜仍在飄散香氣,卻已漸漸涼了。蘇夜有點惋惜地看了看它們,笑問道:“什麽叫做‘隻要我還活著’?”


    趙德言眼睛平時睜的隻剩一條細縫,這時更像完全閉上了一般。他麵無表情,以柔和的聲音道:“如今小姐是中原舉足輕重的人物,就連慈航靜齋的師妃暄,也不願惹惱你,從而束手縛腳,都不敢請出寧老道對付兩名晚輩。”


    蘇夜道:“就算她請他出手,也不見得能夠奈何他們。”


    從那條幾近閉合的縫隙中,她看到趙德言雙眼精光四射,絕非外表那種心不在焉的模樣。趙德言不知想起了什麽,無聲一笑,又補充道:“因此,我聽過你的不少情報,有些來自聖門,有些來自李閥。我當然知道你的癖好,你似乎對那份榜單很感興趣,務要按照榜單順序,一一擊敗榜上高手。”


    蘇夜笑道:“這並不準確,其實隻要擊敗就好了,不需要按照順序。”


    趙德言搖頭,淡然道:“不管怎樣,我很清楚小姐的來意。所謂聖帝舍利,不過是個幌子,小姐似已答應祝尊者,無論勝敗如何,你都會手下留情,所以趙某依約而至。如今你人已到了,為何還在喋喋不休,何不直接出手?趙某說什麽做什麽,能夠改變小姐的主意嗎?”


    趙德言練成絕技後,武功仍比祝玉妍稍遜半籌,隻要是一對一的正麵決戰,必定輸在她手上。她不奇怪他同意見麵,卻很奇怪他語氣中的信心來自何處。


    隨著趙德言說話,那八名突厥武士已無聲退後,退往靠近屏風的方向,將大堂中空地留給他們兩人。蘇夜又向他們掃視一眼,仍未看出任何人有資格插手他們的交手。至此,她心中已有成算,知道他確實早有布置,同樣借著祝玉妍之力,讓她在毫無援手的情況下見他。


    這件事究竟是趙德言主導,還是另有主使者,並非她必須去思考的問題。趙德言看準她的需求,故意給她這個機會,那她自然要抓緊機會,搶在他後手出現前,完成此行目標。


    醉月樓結構開闊敞亮,每夜都燃滿燈燭,讓樓上樓下一片雪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從上空吊下,外形有些類似於吊燈的巨大燭台,使客人晚上飲酒時,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不知有意無意,這架燭台與木桌並不在同一條垂直線上,隻以燭台左側的紅燭照映桌麵。但這些燭火已經足夠,照的碗碟陰影全無,愈發體現出菜肴的色香味俱全。


    蘇夜歎了口氣,輕聲道:“也許很多人希望看到這一戰。”


    趙德言莫測高深地笑道:“可惜他們看不到。”


    刹那間,蘇夜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即祝玉妍袖手不顧,任憑他們打生打死,或許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趙德言的要求。否則她本人不來,婠婠或陰癸派長老多半也要過來瞧瞧。趙德言此舉,可以解釋為不想在同道麵前丟臉,也可以解釋為不方便讓陰後在場。


    祝玉妍在魔門地位至高無上,能令她不方便的人與物都不多,答案幾乎唿之欲出。


    他這句話,更是一句語帶雙關的調侃,因為他吐出最後一個字時,搭在桌上的右手陡然發力。木桌被巨力一激,滑出一道詭異弧線,先驟然飛向半空,再垂直下落,向蘇夜撲麵蓋臉地壓下,恰恰遮住上空燭火。


    木桌並不沉重,加上碗碟飯菜,不過數百斤重量。但它壓下之時,桌身附著趙德言的蓋世魔功,帶上了千鈞力道。每隻瓷盤都變成能夠致人死命的暗器,且收攏在桌麵大小的空間中,令對手難以擊破。


    燭台不住搖擺,燭光陡然減弱,大堂也為之一暗。


    蘇夜料到他說動手就動手,而且出手就是絕技,絕對不會手下留情。實際上,現在已經沒有敢對她手下留情的人。還好她有所準備,發覺桌麵產生輕微顫動,立刻拔刀起身,握刀在手,向正上方平平揮出一刀。


    淩厲刀氣從刀尖吐出,刀芒暴漲數尺,桌上落下的東西被刀氣沿直線割成兩半,勢如破竹,發出瓷器斷裂特有的響聲。之後刀氣碰上木桌,去勢不竭,將這張沉重木桌一分為二。


    兩截殘骸承受不住急湧而上的勁風,再度飛起,恰好擊中上方的大燭台。三者同時相碰,隻聽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音,燭台也當場碎裂。十多隻粗大紅燭飛向四麵,令大堂忽明忽暗,說不出的詭異。


    燭台粉碎時,兩道尾端尖利,形如槍頭的鋼鏈射到蘇夜身邊,分左右包抄向她。它們速度快到讓人目不暇接,卻毫無聲響,正是趙德言平時使用的“百變菱槍”。


    菱槍與天魔飄帶異曲同工,也是可軟可硬,可伸可縮,去時迴時均無蹤跡可循,變幻無窮,一看就是源於天魔策的萬千變化。不過,天魔飄帶看似兩條,其實隻是一條細長絲帶。百變菱槍卻確確實實是兩條鏈子槍,隻不過使用者非同小可,讓它成為西域令人聞風喪膽的兵器。


    刀鋒流光飛舞,黑光破空而至,正好擊中菱槍末端。左側菱槍受趙德言操縱,以閃電般的速度,迅速繞至她後心,向前疾刺。槍尖不住晃動,幻出無數槍影,但每道影子僅有一個朝向,那就是她背心要**。


    菱槍固然不如天魔帶柔軟自如,但因為趙德言比婠婠老練,在靈動方麵有過之而無不及,功力更是勝過了婠婠,務要讓她進退不得。


    右邊菱槍碰上夜刀,脆響連聲,旋即彈了開去。與此同時,蘇夜空著的左手五指並攏,以掌緣劈向鋼鏈,劈中的一刻,逼近她的尖鋒被鋼鏈帶動,晃了一晃,身不由己地滑向另一方向,從她身側擦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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