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妃暄與婠婠兩人,被譽為當世正邪之爭的代表人物。她們師門上一代曾有恩怨未了,事隔多年,又各自派出最出色的弟子,繼續一決勝負。這僅僅是背景與後台,單以武功而論,她們也完全可以超越同輩人,被人列進宗師行列。


    隻不過,婠婠始終神秘如雲後明月,行蹤飄忽不定,鮮少有人知曉她的身份。師妃暄則化名“秦川”,光明正大來到洛陽,公然亮明出山意圖,展現與魔門截然不同的態度。


    別人稱她為“仙子”,既是表達對慈航靜齋的仰慕,也是描述事實。她的確有著猶如仙子的出塵氣質,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明明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卻在無形中影響著他人,使對方不願和她動手、不想對她說謊。


    師妃暄現身同時,河流上遊亦緩緩漂下一隻小船。這隻船看上去平凡無奇,乃是運河中最常見的木船。船上搭乘了五個人,如果要說的更準確,就是搭乘了五個和尚。


    除了蘇夜見過的四位護法金剛之外,還有一位高挺俊秀的中年僧人。他額廣鼻高,目現神光,身穿棕色僧衣,表情悠然平和,挺立在小船船首,頗有閑雲野鶴的風采,讓整隻船都變的順眼了些。在平常人眼中,他僅有三十來歲年紀,實際情況卻絕非如此,因為他正是淨念禪院禪主,在佛門享有盛名的了空大師。


    由於和氏璧在禪院中失竊,他修煉的“閉口禪”功虧一簣。但他素來沉默寡言,直到木船停在與師妃暄齊平的位置,仍然沒有開口說話。


    蘇夜先看了看船,再看看乘船的和尚,衝他們微微一笑,重新望向師妃暄,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師妃暄輕歎道:“姑娘果然和傳言中一樣,做事出人意表。”


    她聲音正好配的上她的人,極為甜美柔和,不同於婠婠的低沉悅耳,卻同樣惹人遐思。蘇夜不得不承認,她們兩個從背景、武功、容貌乃至嗓音,都是勢均力敵,難說誰強誰弱。


    她又對她一笑,搖頭道:“我不能同意這個看法,因為凡是了解我的人,都不會奇怪我的選擇。幾位高僧根本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才疏於防範吧?”


    師妃暄默然聽著,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雖然重視蘇夜,也沒漏掉剩下三個人。三人中,她尤其關注寇仲,視線在他那裏逗留片刻,才移到別的地方,然後道:“妃暄來意如何,相信姑娘已經知道了。”


    蘇夜笑道:“我知道,但你肯定不知道我想說什麽。你那邊六個人,我這邊四個人,數目相差不是很大。何況我在幾個時辰之前,同時擊敗尤楚紅與晁公錯,一定能夠影響你和諸位大師的判斷,承認我有資格做你們的對手。”


    師妃暄頷首道:“不錯。那兩位前輩已帶人離去,我不想在這種時候打擾他們,所以隻與了空大師聯袂前來。”


    蘇夜道:“我最喜歡和明白人說話,所以隻有到了萬不得已時,我才會出手。眼下我想找個無人偷聽的地方,和你私下談一談。”


    師妃暄尚未作答,寇仲的好奇心已壓倒警惕心,奇道:“為什麽不可以當眾說出來?”


    蘇夜笑道:“因為我不願意。當然,如果你們想運功偷聽,我也不介意,隻要你們聽的到。”


    她忽然提出私下交談的提議,不但引起那三人的好奇,也令師妃暄十分意外。但她猶豫了一瞬間,立即作出肯定答複,答道:“好。”


    如果雙龍盜璧,師妃暄定然會要求他們交還贓物,退出洛陽,然後不再計較他們的行為。但蘇夜不同於雙龍,是個無法以武功震懾,也很難以利益相誘的人。她人來是來了,卻沒想好怎麽對付她,隻能見機行事,爭取化被動為主動。此時蘇夜主動作出要求,反而讓她感到輕鬆。


    兩人一前一後,走向遠離河道的方向,一氣走出百丈遠近。蘇夜向後眺望,見寇仲等三人,與了空等五個和尚正麵對同一方向站著,滿臉好奇神色,忍不住笑道:“好了,就這裏吧。”


    師妃暄平靜的神色中,隱約有了幾分無奈,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蘇夜道:“我想說,我願意把和氏璧還給你。”


    雙方之間的距離拉是拉遠了,卻還不夠遠。附近隻有稀稀疏疏的樹木,無法起到遮掩作用。河流附近的人如果有心,足以看到她們談話時的神態。正因如此,蘇夜隻說了一句話,他們便看見師妃暄麵露驚訝之色。


    師妃暄當然非常訝異,甚至一反常態地追問道:“你真要這樣做?”


    蘇夜不答,伸手到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托在掌心,遞到她麵前方道:“喏,這就是我要還給你們的東西。”


    雲層仍未聚攏,所以月光仍然皎潔清幽,隻比子夜時分的月色略暗了一點兒。幽幽月色下,她右手赫然托著一枚通體潔白的玉璽。玉璽材質極佳,古意盎然,表麵雕有五龍交纏至樞紐的圖案,旁邊還被磕掉了一個小角,讓人很想找合適的材料把它補好。


    它的大小、重量、花紋,乃至篆字都與真正的和氏璧毫無差別,簡直像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然而,缺掉的那個角並未鑲嵌黃金,表示它根本不是和氏璧,而是一件等待作假工序完成的贗品。


    這一瞬間,蘇夜發誓在師妃暄臉上,看到了“你特麽逗我”的表情。所幸她自持力驚人,那絲表情一掠而過,就被雙眉緊蹙的優美神情取代了。


    師妃暄凝視著她,依然用柔和的聲音道:“這並不是和氏璧,這是你偽造出的玉璽。”


    蘇夜淡淡道:“這當然不是。我收藏了幾塊品質頗佳的漢玉,其中有一塊色澤酷似和氏璧。我把它拿出來,迴想和氏璧的模樣,照葫蘆畫瓢地雕出了一塊新玉璽。後來我想融化黃金,卻發現功力不足,無法做到這件事,隻得作罷。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它其他方麵都與真品相同。你拿迴去,找人鑲上一個純金小角,就可以把它叫作和氏璧了。”


    她語氣如此大言不慚,又如此理直氣壯,讓人忍不住想接受她的提議,拿這件贗品瞞天過海。可惜的是,師妃暄並不是這種人。


    不管蘇夜表情多麽無辜,她還是堅持問道:“真正的和氏璧在哪裏?”


    蘇夜笑道:“它碎了,碎成千百塊碎屑。我吸收璧中靈氣時,曾想要控製它,保持玉璽本身完好,卻沒能成功。它的屍體……對不住,它的遺體還在沈落雁那裏。你若有興趣,可以過去看看。”


    她雙眼一眨不眨,緊盯著師妃暄,捕捉她任何一個微小反應。但師妃暄定力果真不錯,僅在“和氏璧粉碎”那裏挑了挑眉,又安靜地聽了下去,聽她詳述從何時開始動心,然後看準禪院僧人撤出銅殿的機會,盜璧成功,又如何前往李密買在洛陽的宅子,不受打擾地研究寶物。


    一言以蔽之,師妃暄聽到一半時,已然相信她的說法,相信和氏璧不複存在,徹底失去了在所有方麵的影響力。蘇夜敢向她直言不諱,是另一件讓她意外的事情,但聯想蘇夜將尤楚紅從橋上震到船上,又似乎不必意外。


    最終,蘇夜總結道:“你要和氏璧,隻是想把它交給你選中的人,即未來的開國明君,作為白道支持此人的象征,所以和氏璧的外表並不重要。隻要他從你手裏拿到這個玉璽,就天然擁有了白道門派的聯盟。人人都說,和氏璧乃是有德者方能居之的寶物,怎奈它是塊玉璧,根本不知道誰有德誰無德,所以……”


    她居然把右手再度向前一送,大大方方道:“拿去吧,記得先鑲金。”


    師妃暄簡直啼笑皆非,唇邊泛出微笑,又硬生生忍了迴去。對她而言,和氏璧粉碎並不足以引發她的怒火。它是她出山的目的之一,如此而已,並不需要她竭盡所能維護。事實上,比起蘇夜扣下和氏璧,堅持不還給她,這個結果反倒是一了百了,令人如釋重負。


    她眼中閃動著深思的光芒,顯的更加深邃神秘,同時道:“你把它收迴去吧,我不需要。和氏璧碎了就是碎了,倘若它注定要碎在你手中,妃暄也沒有辦法。”


    蘇夜笑道:“那你和禪院的大師準備如何處置我?需要我給它償命嗎?還是先和我打一架,看輸贏結果再說?”


    師妃暄終於嗤的一聲笑了,搖頭道:“和氏璧再珍貴,也是一件死物,為何要為它枉傷人命?但是,我必須向師門和他人作出交待,隻怕有人不相信你的說詞,會不停找麻煩。”


    蘇夜道:“這是我要操心的事情。”


    她很明白,無論師妃暄,還是了空大師,都不會像王薄他們那樣,務要取她性命,因為就算她死了,和氏璧也不會重返人間,由碎片重新組成玉璽。師妃暄如此迴應,正是無奈之下的選擇。


    就在這個時候,師妃暄忽然問道:“蘇姑娘,你冒險奪走和氏璧,必有緣由,能否告訴我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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