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帶飄至近處,刹那間化作漫天帶影,重重氣勁從帶上湧出,千變萬化。每出現一道波紋,氣勁便會變化一次,組成極為複雜難纏的氣牆,妙至巔毫地封住蘇夜所有退路。


    天魔帶飛出之時,婠婠人也動了。她姿態比絲帶還要曼妙,如同深夜現於古廟的幽靈,快捷無倫地欺近前方,臉上兀自帶著微笑。


    無論她靜立於供桌上,還是施展絕世身法,掠至蘇夜近旁,都有著令人難忘的美態。她魔功一凝,身邊環境馬上變動,就像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但水潭隻是精神方麵的印象,其實是具有強大拉扯力量的氣場,讓敵人內勁無法著落,同時吸取對方功力。


    蘇夜伸出右手,隻覺帶上勁力至陰至柔,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然而,若婠婠手腕輕抖,這道細長絲帶便會成為鋒利絕倫的武器,利索地割斷她喉嚨。


    帶端仍像作出攻擊姿勢的毒蛇,微微上揚,一邊指引天魔真氣流動不休,一邊射向原始目標。


    嗤的一聲。


    間不容發時,夜刀刀尖突然出現,輕點上天魔帶。天魔帶乃是陰癸派三寶之一,能擋住所有兵器的戳刺,此時被她輕飄飄地一碰,也不知怎麽迴事,徑直向旁邊移開三寸,露出一個小小空隙。


    婠婠迷蒙的美眸驀地大睜,映出刀鋒追逐絲帶的情景。刀身薄如蟬翼,似緩實快,從不斷顫動的帶身中穿過。蘇夜運功下壓,先天真氣便如驟起的狂風,裹住絲帶,將它帶離原有軌跡。


    隻一眨眼功夫,刀上力度陡增數十倍,恍若泰山壓頂,要將天魔帶強行壓下。


    婠婠廣袖輕舒,從另一側拂向刀鋒,滿頭青絲衝天而起,海中水草般舒展舞動,全身發膚無不貫注充沛真氣,皮膚亦瑩然生光,如同幽冥中走出的邪豔魔女。


    刀鋒再生變化,向旁掠去,擋住從旁撞來的天魔帶另一部分,發出低沉悶響。這條素白羅帶好像有了生命,如同它的主人,無一處不是致命武器,令人隻想擊節讚歎。與此同時,雪白衣袖柔和地卷了起來,又瞬間展開,輕拍天魔帶。


    一股漩渦般的神秘氣勁自撞擊處旋起,拂上夜刀。


    夜刀乃是短刀,被絲帶遮住,幾乎看不見刀鋒。絲帶一圈圈繞上它,每繞一圈,刀身承受的衝擊便大上一分。辟守玄曾以這種手法,背後偷襲蘇夜。婠婠卻比他強的多,除了硬行衝撞刀鋒外,還施展出一種粘滯猛烈的吸力,似想吸的夜刀脫手飛出。


    廟內狂風大作,燭火最後跳動了一下,無可奈何地熄滅,將荒廟留給朦朧的星月光輝。


    邊不負步步後退,踏出正殿門檻時,恰見交手雙方勢如暴風驟雨,兔起鶻落,以難以想象的高速繞著神像打轉。神像身體寸寸碎裂,連成長達數尺的裂紋,然後便因不堪承受,裂紋變成了裂縫,自上而下崩塌,成為無數土黃色的碎塊。


    這些碎塊四散迸濺時,那張桌腿還算完好的供桌也沒能幸免於難。夜刀從它上方擦過,力道一偏,登時波及桌麵。供桌無聲無息分成兩半,欹倒在地。


    就在此時,天魔帶變化臻至頂峰,突然一變再變,從繞指柔變作百煉精鋼。明明是兩種極端間的變化,卻渾然天成,無懈可擊。婠婠時機拿捏的更是無可挑剔,正好避開夜刀刀鋒所向,給天魔帶以收迴的機會。


    素白絲帶輕靈絕倫,倒卷迴去,折迴婠婠袖中。蘇夜眼前,猛然亮起兩道燦爛耀目的光芒。隻聽錚錚兩聲,兩隻精光燦爛的短刃同時斬在夜刀之上,又同時微微一晃。


    天魔帶勢盡飄迴,婠婠已認清自己奈何不得她的事實,驚訝歸驚訝,手上卻絲毫不露破綻。她以天魔雙斬換下絲帶,嬌軀旋舞,猶如作胡旋舞的舞姬。秀發白衣,長袖短刀,帶出唿嘯作響的勁風,越旋越急。從她身軀開始,一丈之內,盡是向內飛旋的天魔真氣,整個空間都像凹了進去,讓人難受到極點。


    海中遇難者被漩渦吞沒時,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神像不停嗶剝作響,終於徹底化為碎石沙土,在兩人身旁轟然粉碎。碎裂聲中,婠婠忽地聽到一聲清脆的嬌笑。


    蘇夜以夜刀挑開她拂來的萬縷青絲,將她逼退一步,閑談似地笑道:“你又不是宋缺,為啥非要在我麵前用刀?”


    話音未落,夜刀好像全無力氣,虛弱地刺進氣旋正中。蘇夜居然沒有運功抵抗,任憑自己被天魔功扯的撞向婠婠。天魔雙斬正在前方虎視眈眈,準備向她刺出致命一刀。


    敵人被拖進天魔場後,往往至死無法脫身,就像落進蛛網的可憐飛蟲。她連人帶刀,受巨網般密不透風的氣勁環繞,眼見就要遭到滅頂之災。但是,忽然之間,婠婠臉上笑容徹底消失,變成一個既驚訝,又像是不肯相信的動人表情。


    兩人內勁再次相撞,分向左右錯開。天魔雙斬刺是刺中了,卻刺在刀鋒側麵,仿佛刺上一種滑不留手的東西。刀刃開始打滑,幾欲向旁滑出。蘇夜全然不受這一擊影響,飄身而起,刀尖反往下掠,擊開如影隨形的兩把短刃。


    她們交手的身影似真似幻,快的隻能留下殘影,唯有局中人知道是怎麽迴事。他人縱想插手,也不知該往哪裏出招。


    夜刀淩空畫出完美的圓圈,吐出與天魔功相似的漩渦氣勁。若說婠婠的天魔力場像把人吸下去的深潭,夜刀吐出的勁氣就像龍卷風,挾著潭水衝往天空,化作風中雨滴,狂亂地四處衝撞著。


    兩種氣旋一碰,高下立分,幾乎想要融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婠婠周身真氣均在收迴竅**,意圖向反方向發力,以便脫出受人影響的窘境。但她一收功,馬上覺得狂風暴雨直逼身前,駭然中內勁再吐。天魔雙斬幻出精妙難言的招式,水銀瀉地般封擋著夜刀刀鋒,卻在不知不覺間,從攻轉守,失去反擊的能力。


    又是十招過去,十聲脆響清越動聽。第十聲上,天魔斬銀光須臾而沒。婠婠袖中,天魔帶再度從不可能的角度激射而出,被刀氣一激,螺旋般直升上方,泛出道道波紋。


    天魔帶看似失去控製,卻如婠婠所想的那樣,成為兩者間的緩衝,刀風卷起絲帶,像是要割斷它。婠婠身上壓力大減,終於瞅準一絲轉瞬即逝的機會,雙刃爆出滿天繁星般的冷寒光芒,以刀尖對刀尖,拆招卸力時,右足踢中地上碎開的半截木桌。


    木桌淩空翻起,替她擋了一擋,在她眼前分成平滑的兩半。一道閃著寒光的墨線急速迫近,迎上天魔雙斬。


    這一擊勢挾風雷,再無任何躲避餘地。婠婠身畔,猶如龍卷風的恐怖刀風倏然而沒,驚的她玉容變色。蘇夜將精氣神凝聚在這一刀中,毫無花俏,也毫無變化,看上去隻是直挺挺地持刀下劈,卻讓她險些來不及攔截。


    此時,她終於相信蘇夜與翟嬌並無姊妹之情,不顧翟嬌性命,也要伺機取她小命。但她不知道,蘇夜其實想從她入手,借閱或搶奪陰癸派的《天魔決》,並無殺她的打算。否則,她很可能失去唯一一條退路。


    最後一聲清響,震蕩整個荒廟。


    婠婠半推半拒,半是身不由己,半是借力後掠,向右側牆角倒撞過去。值此生死關頭,她竟還留了一手,於雙刃脫手飛出時,揮出天魔帶卷住刀柄,竭盡全力,令絲帶電射迴袖。帶與刀收迴袖中,她人也撞上那麵黃泥牆壁。


    隻見泥土飛濺,牆上出現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婠婠人已在廟外。她一生之中,還是首次遭到這等慘敗,撞出牆外後,仍像虛無縹緲的幽靈,借力飄出,瞬間飄開十丈,掠向遠方。


    蘇夜頭也不迴,冷笑一聲,倒縱向邊不負與辟塵的方向。邊不負看的眼花繚亂,猶豫是否要上前助陣,一時忘了處境何等危險。直至蘇夜縱至離他們不足三尺地方,他才恍然驚覺。


    婠婠裂牆而出的同時,辟塵心知不妙,早已抽身遠去,竟然把他一人留在當地。他察覺此事,心中驚怒交加,雙袖猛然舉起,以袖中一對銅環,接住蘇夜向他胸口撞出的一肘。


    他功力遠不如婠婠,未能完全卸去先天真氣,胸口頓時如同挨了一記重錘,慌不擇路地向後飛躥。就在此時,婠婠低沉悅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道:“翟大小姐人在廟後巨岩下的鐵箱中。”


    她吐字十分清晰,可見未受內傷。蘇夜又是一聲冷笑,亦將夜刀收迴,提氣喝道:“你們還沒有資格惹我,下次讓祝玉妍自己來。若你們再敢向我身邊的人下手,我就從你邊不負開始,一個個殺過去!”


    婠婠才是向她出手的人,她卻遷怒於邊不負,一張口便點他名字。邊不負大驚,頓時生出久違的委屈感覺,卻不敢去質問她,提氣輕身,人影一晃,已消失在夜風山林之中。


    他們見機極快,一見無法取勝,趕緊尋找逃走的機會,總算全身而退。從此之後,陰癸派若再來惹她,要麽是祝玉妍親自出手,要麽與其他魔門高手聯合,絕無其他可能。


    蘇夜心想這樣倒也省事,抬眼掃視荒廟一圈,轉身出門,找到廟後那塊屹立不動的巨大岩石。婠婠並未騙她,岩石下方的陰影處,果然藏有一個頗大的鐵箱子。鐵箱之中,蜷縮著一個腰大膀圓,眉粗眼大的年輕女子,睡的昏天黑地,對外界之事一無所知,正是翟嬌。


    她正欲拍開她**道,想起這位大小姐的脾氣,不由搖搖頭,重新將箱子蓋好,托著它向山下走去。


    婠婠心情如何,她並不清楚,想必不會太愉快。她本人通過這一戰,確認自己勝過了陰癸派兩百年來最出色的傳人,也由此斷定,足以勝過慈航靜齋的師妃暄。


    由此可以證明,青銅門上顯示出的路線,絕非以這些年輕高手為敵人。盡管她不知道後事將如何發展,但她敢和任何人打賭,真正的對手還在將來。她遇上的第一個勁敵,恐怕不是石之軒,就是聽說她入室搶劫和氏璧,憤而趕來揍她的寧道奇。


    蘇夜安然下山,把翟嬌帶迴滎陽龍頭府,當眾拍醒她,聽著她對魔門妖人的憤怒辱罵時,心中仍在思索這些事情。聽完過後,她才轉向屠叔方,要他給翟讓送信,述說翟嬌的遭遇。


    事後,她再次囑咐翟嬌,要她無事別亂跑,然後迴到靜室之中,繼續自己未曾完成的閉關。


    婠婠去後,這個月平安無事地過去,又過了一個月,當河南降下今年第一場雪時,她收到了等候已久的消息。


    宇文化及終於不耐煩等待,在揚州犯上弑君,又不敢就此自封皇帝,隻好擁立一個宗室傀儡。宇文閥動蕩不止,宇文士及、宇文智及等人齊聚揚州,均為宇文化及倚重的臂膀。


    楊廣之死迅速傳遍中原,嚴重削弱了隋軍的士氣,讓尚屬隋室的城池不知何去何從。隋軍與義軍的交戰日漸緩和,帶兵武將均想弄明白自己前途何在,再決定與誰作戰。有些地方,由於太守不在城中,本地大豪便揭竿而起,招兵買馬,準備保護家園。


    李密仍在興洛倉一帶,翟讓卻已返迴滎陽。他見到蘇夜時,蘇夜正瀏覽襄陽一帶傳來的消息,向他打了聲招唿,問道:“你說李密是比較喜歡獨孤閥,還是比較喜歡王世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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