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閥的人果然遵守約定,在十五日上午抵達東海。當日天氣晴好,陽光明媚至極。蘇夜走上甲板後,距離尚遠,就看到掛著獨孤閥旗幟的三隻海船,揚帆全速駛來。


    獨孤策、獨孤霸叔侄乘坐一隻百人護衛的大船,又帶兩隻小船隨行,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幫手。獨孤閥上下都知道他們來見雲玉真,所以有恃無恐。倘若兩人在海上出事,獨孤峰必然怒火衝天,全力剿滅巨鯤幫。


    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所以他們根本不信雲玉真敢下手暗算。


    獨孤策二十五六歲年紀,容貌英俊,氣度沉凝,身形算不得高挑,卻結實矯健,臉上帶著酒色之徒常有的蒼白,多少有點美中不足。單看外表,他不愧為獨孤閥寄予厚望的年輕一代。


    獨孤霸則在三十歲以上,長的高大雄偉,肩膀極寬,腰身又特別細,是那種讓人一見難忘的體型。他容貌遠遠沒有侄兒討人喜歡,長著一張標準的壞人臉,整張臉又瘦又長,鼻帶鷹鉤,雙唇奇薄,給人以陰狠無情的感覺。雖然外表對不起觀眾,又欠缺宗師氣度,但他是獨孤峰唯一的親弟弟,在獨孤閥地位非比尋常。


    除了尤楚紅、獨孤峰、獨孤鳳祖孫三人,閥中高手要數他和獨孤盛。獨孤盛做事更為老練,所以有資格擔任楊廣的貼身護衛。獨孤霸平時負責江湖事務,凡是不擇手段、心狠手辣之事,多半交給他去辦。


    縱在數十人簇擁下,這兩人仍然形象鮮明,足以被人一眼認出。獨孤策神色冰冷高傲,完全不見昔日的柔情蜜意,顯見雲玉真主動甩掉他,使他大失顏麵。獨孤霸表現的更露骨,雙目不斷掃視雲玉真,以及她身後的侍女,根本不屑掩飾自己的**-邪之意。


    蘇夜雜在這群人裏,比任何人都特別。即便自負如獨孤霸,看向她時,眼中也帶上了不少疑惑,似乎不明白像她這種人,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雙方進入船艙,在船上的議事廳坐下。雲玉真與蘇夜並排而坐,麵露微笑,先向她看了一眼,又向獨孤霸叔侄介紹道:“我身邊這一位,就是蘇夜蘇小姐,獨孤兄想見的人。”


    兩人關係破裂之後,連“策哥”都變成了“獨孤兄”,公子也不稱一聲。獨孤策傲慢不輸獨孤霸,一聽就心裏有氣。但是,怒氣立即被驚愕壓下,使他露出驚訝表情,不顧身份地指向蘇夜,問道:“她?”


    那時雲玉真語焉不詳,為了隱藏蘇夜身份,刻意使用含糊不清的語句,把她描畫為自己新勾搭上的姘-頭,同時盡可能推卸責任。獨孤策折返洛陽,向父親上報此事,想查清蘇夜背景。但他們查了半天,也沒查出有用的情報,隻好放到一邊。


    雲玉真點明實情,別說獨孤策,獨孤霸也大為意外。他見蘇夜與雲玉真坐在一起,一副此地主人的模樣,本來就非常奇怪,等揭破真相,意外之餘,又有了“原來如此”的感覺。


    議事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同一個地方。蘇夜似笑非笑,目光掃過他們兩人,最後定格在獨孤霸臉上,悠閑地道:“兩位遠道而來,是想用江湖規矩解決這件事。巨鯤幫占領東南沿海三分之一地盤,又擅長收集情報,本是你們眼中不可放手的肥肉。”


    獨孤霸驚疑不定,又覺得受到愚弄,冷哼道:“巨鯤幫喜歡培養美貌少女,以美色惑人,自然比較容易打聽消息。”


    蘇夜不置可否,微笑道:“是麽?”


    雲玉真身後有侍女服侍,還有負責保護她的親信幫眾。她身後卻空無一人,滿臉有恃無恐,在殺機四伏的廳中極為特異。


    事前雲玉真曾問,她孤身一人,不帶隨從,會不會不夠氣派。她思考過後,答道:“如果在獨孤策眼中,隨從真的那麽重要,那麽就找幾條彪形大漢冒充好了。”


    因此,眼下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反倒更凸顯出她地位的獨特,令人另眼相看。


    獨孤策打量著她,忽然沉聲道:“姑娘是在替誰說話?”


    蘇夜笑道:“我不替人說話,我就是我。我知道兩位想問什麽,不妨告訴你們。我確實另有身份,身份如何,我卻不高興說了。獨孤閥名揚天下,雄踞洛陽,總不會查不到我是誰。”


    獨孤霸冷冷一笑,接口道:“小丫頭好大的口氣,果然不知天高地厚。若你說出實情,我說不定還會看在你年幼無知的份上,隻把你帶迴洛陽,不會當場殺你。”


    他們至此仍認為蘇夜背後存在後台,說話仍有保留,威脅意味卻一覽無遺。但不知為什麽,獨孤霸語出威脅時,心中突然生出不安的感覺。


    區區巨鯤幫,尚不至於驚動尤楚紅與獨孤峰。但獨孤霸隱有後悔之意,覺得應該讓獨孤鳳同行。他說不出原因,隻覺底氣忽然開始流失。蘇夜眼光一掃向他,他就有被人看透的危險感覺,好像自己肌肉骨骼,毛發皮膚沒一樣能逃過她的眼睛。


    他先驚後怒,毫不猶豫地對視迴去,卻發現那種眼光已經不見了。蘇夜眼睛睜的很大,目光極為明淨,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天真無邪。


    獨孤策怒氣更熾,冷冷道:“玉真,你就是受她蠱惑,與我獨孤閥決裂嗎?那你一定知道她背後的人,如果你說出來,我可以不計較你對我的無禮。”


    雲玉真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柔聲道:“我們說的都是實話,獨孤兄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她確實不代表任何人,倒是別人有可能代表她。”


    到了這種時候,她亦一不做二不休,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勇氣,續道:“獨孤兄帶來令叔父,無非是想以武力一決高下,決定我巨鯤幫未來的朋友。因此,你們何必多說廢話,非得問個一清二楚?”


    獨孤霸厲聲道:“你簡直異想天開,就憑你這賤-人先結盟又背約,視獨孤閥如無物,我就不能容許你們繼續橫行東海。你最好馬上向諸天神佛焚香祈禱,因為倘若你們輸了,這艘船上的男人一個也活不了,女人麽,哼哼,難免飽受淩-辱,後悔終生。”


    雲玉真麵容轉冷,冷笑一聲就要開口。蘇夜向她打個手勢,要她別說話,同時笑道:“如今天下大亂,普通幫派若非早就有幕後靠山,就得趕緊找個勢力作為庇護,否則無法生存。雲幫主向來明察善斷,卻拋棄你們,選擇了我,難道你們還不明白?”


    獨孤霸冷笑道:“明白什麽?”


    蘇夜道:“這是變相警告,警告你們見好就收。一日夫妻百日恩,分手了還可做個朋友,可惜你們自視太高,竟沒看出雲幫主信心何在。獨孤霸你敢在我麵前口出狂言,我絕不會對你有半分客氣。今日你們若能生離東海,便給我記住一句話。”


    獨孤策霍然站起,麵露怒容,冷喝道:“你也隻有說一句話的機會!”


    蘇夜笑道:“今日之後,誰為難巨鯤幫,我就要誰的命。我知道你們有獨孤閥撐腰,囂張慣了,我卻最喜歡為別人撐腰,你們若不信,大可試試。”


    獨孤策武功高是高,與四大閥閥主、各義軍首領相比,又差的多了。自始而終,蘇夜從未把他當成敵人,隻觀察獨孤霸的神態舉止,所以獨孤策受她影響較輕,甚至看不出她目光銳利的非比尋常。


    雲玉真態度如此強硬,是他預料不及的。他本來不想和蘇夜一般計較,此時見她屢次口出狂言,頓時收起憐香惜玉的心思,又冷笑一聲,轉身道:“在下在艙外候教。”


    叔侄兩人一前一後,大踏步走到艙外甲板。蘇夜早就在等這一刻,微微一笑,起身跟了出去。


    為了迎接獨孤閥,巨鯤幫的船提前駛近入海口。眾人出門之後,能夠望見岸上的房屋與山野。雙方手下分列兩旁,已成對峙之勢。獨孤策看了叔父一眼,右手按上劍柄,平靜地道:“請。”


    獨孤閥以劍法馳名天下,還有一門名叫“碧落紅塵”的獨門身法。隻聽“鏗”的一聲,獨孤策拔劍出鞘,以劍尖對著蘇夜。劍尖不住顫動,森寒劍氣逐漸在劍上匯聚,隨時準備疾刺出去,幻出漫天劍影。


    除了他和蘇夜,其他人均已退開。獨孤霸目視雲玉真,見她仍無擔憂之情,心中大為警惕,正要交待幾句場麵話,卻臉色一變,猛地提氣喝道:“小心!”


    獨孤策自恃身份不凡,等著蘇夜先遞招。他舉劍當胸,可攻可守,將門戶擋的滴水不漏,態度亦是信心十足。但忽然之間,他耳邊一震,聽到獨孤霸的大喝,眼前人影閃動。蘇夜腿不動足不抬,人已站在了他眼前。


    獨孤策從未見過如此之快的身法,駭然變色,倉促中挺劍向前直刺。劍氣頓時激射而出,彌漫全場。寶劍本身亦化為萬千寒芒,似真似幻,讓人辨不清劍鋒指往何方。


    然而,寒芒再盛,亦全無用處。蘇夜向右側身,空出一道不足一寸的空隙。劍鋒擦過空隙,劍上勁力落到了空處。獨孤策想收劍已是不能,隻見對方不緊不慢地伸出右手,運力下拍,正正拍在劍鋒側麵。


    寶劍立時彎曲如拉滿的弓弦,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沿劍身衝到。獨孤策竭力化解,卻無濟於事。他甚至未能使出“碧落紅塵”的獨門步法,像個喝多了的醉漢,踉踉蹌蹌向後跌去。


    旁觀者眼光高明的,能夠看出巨力撞擊他的規律。他後退一丈,忽然彈起,又後退三丈,仍無法完全卸去力道,最後身不由己,後背撞上船沿圍欄。欄杆斷裂聲中,他連人帶劍翻倒,頭下腳上,直直墜入海中。


    蘇夜於同時笑道:“雲幫主,我說他連我十招都接不住,你這下總該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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