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軍、隋軍均在長江設下關卡,攔截敵軍的糧船。江上形勢錯綜複雜,別說軍用船隻,就連普通民船,也難逃被人攔下,奪走船上承載財物的命運。


    蘇夜本欲買隻小船,沿長江逆流而上,在曆陽附近靠岸,結果發現此行必然麻煩多多,隻好放棄這個想法,從陸路往曆陽趕去。這一路上,她多次目睹因戰亂而生的慘劇,所過之處,經常屋宇凋敝,荒無人煙,連良田都有荒廢的跡象。


    有些百姓消息靈便,聽說大軍將至,趕緊躲到附近的山嶺之中,生怕被強拉壯丁。剩下的人懵懂無知,唯有留在家鄉。他們遇上什麽樣的軍伍士兵,純粹是運氣使然,若運氣不好,便會於一夜之間家破人亡。蘇夜暗自琢磨,覺得要等塵埃落定,戰勝一方才有空處理民生事務,讓平民休養生息。


    由此可以看出,多名有識之士認為杜伏威目光有限,忽視對已有地盤的鞏固,並非汙蔑於他。


    蘇夜抵達曆陽時,離她與雙龍分手,恰好過了五天時間。她繞開城外兵馬,混進城中,打聽城主府的方位,被人告知這裏沒有城主,隻有總管。總管起居的地方,自然叫作總管府。


    她一向不太看重表象,從善如流地接納了這個名字,正要轉身離去,卻聽那多嘴多舌的小兵說,杜總管此時不在曆陽,將重要軍務交由輔公祏、王雄誕等人處理,自己離城而去,不知去了哪裏。


    蘇夜聽完,微覺驚訝,沒想到杜伏威不等曆陽平定,便去做其他事情。但她轉念一想,又想起杜伏威為江湖頂尖高手,輕功卓絕,一旦發覺軍情有變,可在一天半日內打個來迴,也就釋然了。如果深想下去,杜伏威不在曆陽,留輔公祏一人住在總管府,對她並非壞事。


    她打探完消息,站在街上,想了一會兒,施施然走到總管府大門前,報上真實姓名,要守門兵士通報輔公祏,就說蘇夜求見。果不其然,守門人進去之後,轉瞬即迴,冷冰冰地拒絕了她,宣稱輔將軍正忙著處理公務,不見外客。


    更有甚者,由於她行跡可疑,刻意掩藏外貌,讓守衛十分警惕,傳完輔公祏的話後,立即驅趕她離開,不準她在總管府門前的大街上逗留。


    蘇夜也不生氣,再度摸到宅院後牆,輕鬆越牆而入,如入無人之境,穿過府中花園、後院、正院,來到前院書房。杜、輔兩人均無家眷,孑然一身,府中除他們兩人之外,隻有服侍他們的下人和兵士。


    守門人說輔公祏正在處理公務,居然不是托詞。蘇夜接近書房時,恰好聽房中一個雄壯的聲音道:“海沙幫與宇文閥勾結已久,當然不肯放過趁火打劫的機會。如今先忍下這口氣,等曆陽徹底落入我們手中,再去對付他們。你去吧,海沙幫若有新動向,不要掉以輕心。”


    另一人喏喏連聲,口氣十分恭敬。蘇夜隱在書房旁的濃密花叢中,凝神望去,沒過多久,便見書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從裏麵走出,手中捧著一摞賬本般的東西,快步走下台階,走上通往大門的碎石小徑,轉了個彎,消失在月洞門外。


    此人離去之後,書房裏隻剩輔公祏,以及外麵守門的兩名近衛。他本人出身魔門,武功高強,要近衛守門,與其說為了安全,不如說為了彰顯身份。


    她側耳細聽一陣,確認無人接近書房,隨即從身旁花枝上扯下兩片葉子,曲指連彈。葉子飛鏢般飛出,速度奇快,卻無聲無息,帶著一股柔勁,不分先後地打在兩名近衛身上。他們直到葉片觸身,仍然一無所覺,隻突然感到頭暈目眩,眼前發黑,一聲不吭地軟倒在地。


    蘇夜出手無聲,卻擋不住他們軟癱時發出的聲音。輔公祏立時覺察不對,長身而起,撲向書房門口。


    他年紀四十有餘,雙眼大而有神,身材高大粗壯,留著又密又厚的胡須,給人以笨重樸實的感覺,但動作靈巧絕倫。起身之時,他右手握住腰上佩刀,左手卻打出姿態美妙,與他氣質殊不相稱的蓮花手勢,全身上下繃的如一根彈簧,蓄勢待發,散發出極度危險的氣息。


    然而,他撲至門前時,眼前異光一閃,銳氣直刺麵門,快的無法形容。他想擋已來不及,身形陡然頓住,硬生生遏住前衝之勢,不前反後,瞬間向後彈出三丈,彈迴內室書桌之旁,臉上已有驚訝神色。


    那名中年文士離開後,書房的門始終未關。他一出內室,馬上看見門前站著個矮小的人影。那人衣著普通,乃是江湖上最常見的短裝結束,整張臉被麵具遮住,顯的格外神秘。


    他驚訝,當然不是為了那張麵具,而是因為對方悄無聲息出現。以他輔公祏之能,竟不知對方如何接近書房,如何下手暗算了房門前的護衛,如何手不抬足不動,把他逼的連退三丈。


    蘇夜看了他一眼,邁進門內,反手將門關好,緩緩道:“真對不住,閣下不肯見我,我隻好不請自來。”


    在尋常人眼中,她僅僅是個頭戴麵具,不敢露出真麵目的怪人,亦無任何名氣。但她一招逼退輔公祏,頓時令他震駭莫名,無心計較她過往的名聲。


    而她說出的下一句話,更給他留下極深印象,讓他生出殺人滅口的心思。


    她道:“你左手做出的蓮花勢,與佛門蓮花印形似神不似,很像魔門天蓮宗的武學。我聽說,你與本代天蓮宗蓮主安隆為同門師兄弟,看來傳言非虛。”


    輔公祏武功來自天蓮宗,乃是被他小心隱藏了很久的秘密。杜伏威與他義結金蘭,尚不知這個秘密,此時竟被這個陌生人一口叫破。怎奈他隻有滅口的心思,沒有滅口的本事,震驚之餘,雖拔出了那把比平常佩刀更長更厚的刀,卻隻將它橫在身前,並無出手攻擊她的意思。


    但他終非平凡之輩,拔刀時已恢複平靜,冷冷問道:“閣下是誰?”


    蘇夜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報名求見,你卻讓把門的人將我拒之門外,這麽快就忘了?”


    輔公祏遲疑道:“你……你是蘇夜?”


    蘇夜道:“如假包換。”


    她的名字對輔公祏十分陌生,絕非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但就武功而論,她也絕不輸給任何成名人物。輔公祏須臾之間,想到了數個神秘的門派,又無證據將她和它們聯係起來,不得要領地問道:“輔某孤陋寡聞,從未聽過閣下的名字,也可保證和你從無恩怨糾葛。閣下特意找上門來,為難輔某,是為何故?”


    他是書房的主人,本該請蘇夜坐下,但蘇夜反客為主,指了一下桌後的巨大座椅,示意他坐迴去,方道:“我無意為難你,否則你無法站著同我說話。”


    輔公祏坐迴椅中,仍不肯放鬆戒心,將刀橫在桌上,沉聲道:“即使如此,你總該有個理由。”


    書房裏並無其他座椅,可見他為人高傲,不喜別人麵對麵坐著交談。蘇夜並不在意,淡然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你的心思。江淮軍近來風頭無兩,成為隋帝急於拔除的眼中釘。事有湊巧,杜伏威眼下偏偏不在曆陽。你認為我是別人買來的刺客,趁此機會取你小命。”


    輔公祏展現他身為江淮軍領袖的膽識,冷冷道:“起初我的確這麽懷疑,但我一生人中,還沒見過如此多話的刺客。”


    蘇夜笑道:“先不談江淮軍的威武軍勢,談談你隸屬魔門的身份。”


    輔公祏一震,厲聲道:“你既然知道我和安隆的關係,就該知道我在十多年前,已經和他決裂。我離開天蓮宗後,與魔門再無瓜葛。”


    蘇夜並不接他的話,平靜地道:“陰後祝玉妍,邪王石之軒,魔帥趙德言,天君席應,胖賈安隆,妖道辟塵,子午劍左遊仙,倒行逆施尤鳥倦。這八人合稱魔門八大高手,你師兄名列第五,排名還不賴呢。”


    輔公祏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蘇夜雙眼眨也不眨,在麵具後緊盯著他,同時說道:“我還知道,你與辟塵、左遊仙均有交情,也許這些交情不怎麽愉快,但你對安隆的仇恨太深,在仇恨麵前,一切過往均可放下。說來真巧,我正要前往巴蜀,找安隆的麻煩,所以想從你身上,一窺天蓮宗武學的訣竅。”


    世上能飛快把兩個陌生人連在一起的,除了共同的朋友,就是共同的敵人。輔公祏始終對她懷有戒心,一聽她的打算,又吃了一驚,卻不由自主地放緩口氣,問道:“原來如此,你也和他結過仇?”


    蘇夜笑道:“算是吧。是否突然覺得我麵目可親,比之前討人喜歡了好幾倍?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有意結識左遊仙左先生,可惜不知他在哪裏主持道觀。你既認識他,想必了解他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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