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話說的毫不客氣,寇仲抹不開麵子,臉上已露出了懊惱神情。但事實就擺在眼前,無論麵對傅君婥,還是麵對這名黑衣怪客,他們兩人確實沒有說話資格。


    傅君婥俏臉蒼白如死,至此方漸漸泛上血色,仍比平時更為蒼白。她知道麵前這人並無惡意,否則沒必要和她浪費口舌。但寇、徐兩人武功低微的如同不會武功,練了九玄大-法,也不見得有多大起色,令她放心不下。


    她緩緩道:“閣下這話與其是說給他們聽的,不如是說給我聽。”


    黑衣人頷首道:“你明白就好。”


    傅君婥哼了一聲,追根究底地道:“可我仍想知道你的身份,你武功高的出奇,當非默默無聞之輩。你說出實話,我才能徹底拋開顧慮。若不然,我不肯把他們扔給宇文化及,當然也不肯扔給你。”


    徐子陵微微一顫,凝視她的背影,目中露出感激至深的意味。寇仲則直接的多,叫道:“娘,你走吧,你迴到高麗,就沒人能夠傷害你。我們兩個留下,聽聽這位高人的高見。”


    黑衣人注目傅君婥半晌,淡淡道:“你對他們一片真心,倒也難得。也罷,他們認你當娘,你也認了他們,那就有資格要我解釋清楚。”


    他扭頭望了一眼江麵,但見江上漁火連綿閃爍,發出微弱光芒,早已不見宋閥的船隊,更不見宇文化及的船。四下空無一人,唯有清涼夜風吹個不住,仿佛剛才的惡戰隻是幻夢。


    他收迴目光,迴答道:“楊廣想要長生訣,參悟延年益壽,修煉成仙的訣竅,我自然不能讓他如願。”


    傅君婥知他與隋室作對,心頭頓時一鬆,問道:“還有其二?”


    黑衣人再度頷首,道:“其二,他們兩個是練武奇才,頭腦聰明,心思靈動,有不甘屈從於卑微出身的野心,並願意為此發奮努力。我見獵心喜,想教他們武功,助他們出人頭地。你返迴高麗後,他們若肯跟我,便跟著我好了,我絕不會虧待他們;若不肯,我一樣給他們好處,讓他們天高任鳥飛。”


    他武功奇高,在別人看來,說話也極有分量。寇仲聽完,竟禁不住喜上眉梢,又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麽都沒說。


    傅君婥霍然迴首,目光在他們臉上一轉,猶疑道:“此話當真?他們早過了練武的最佳年齡,練出一身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武功,隻會給自己惹禍。”


    黑衣人笑道:“是麽?你眼光不夠,看走了眼也說不定。何況你比我更了解這兩個小子,就算沒有我,他們也一定會在江湖上橫衝直撞,絕不甘心找個小地方隱居,平平安安度過一生。”


    他說傅君婥眼光不夠,固然無禮,卻有這樣說的本事,令她難以反駁。她沉吟片刻,忽道:“你仍未說出你的身份。”


    黑衣人道:“我姓蘇,名夜,夜晚之夜。我是瓦崗軍真正的主人,瓦崗寨大龍頭翟讓背後的人。如今時機未到,我尚未公開亮明身份,但傅采林一向關注中原局勢,喜歡遣弟子進入中原修行。你若有心,也許不久之後,便能由其他渠道聽到我的名字了。”


    傅君婥聽過瓦崗軍的大名,知道它是反隋的三支義軍之一,占據中原腹地一帶,聲勢十分浩大。之前,他們在宋閥的船上,受宋閥少主宋師道的招待,又聽他們說了不少天下大勢,對它更是完全不陌生。


    他口稱自己乃瓦崗軍之主,未免有空口白牙之嫌,難以取信於人。然而,他又沒有說謊騙人的必要,讓人不得不信。


    傅君婥愣了愣,心念急轉,忽地發覺一處不對,脫口問道:“你既然統領瓦崗軍,反抗那昏君的暴政,為何臨陣收手,放走宇文化及?”


    黑衣人見她重傷之後,頭腦仍然敏銳,不由讚許地一笑,道:“因為他見中原狼煙四起,人人切齒痛恨楊廣,亦有造反的心思。宇文閥乃中原世家之一,為他提供雄厚後台。你想殺楊廣,其實他也想。因此,我寧願放他迴去,與楊廣內耗,以便從中取利。”


    他與宇文化及今夜初次見麵,卻像認識了他一輩子似的,鐵口直斷他的心思。這一下,不僅兩名少年,連傅君婥也聽的秀眉緊皺,心旌動搖。


    她正要說話,卻聽黑衣人繼續說道:“所以說,你此行的目標雖然失敗,卻未完全失敗。你迴去之後,可以將我的話轉告傅采林,聽聽他的想法。行啦,咱們也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告訴你更多秘密,你究竟想怎樣?”


    傅君婥並不想怎樣,也不能怎樣,除點頭答應此人的提議外,已是別無選擇。


    她與寇仲、徐子陵私下說了好一陣話,交待他們行走江湖時,應當注意什麽人,什麽事,又要如何提防心懷不軌,想利用他們的混蛋,這才自行調息療傷,直至天明。


    她做事本就幹淨利落,絕無猶疑,對他們兩個產生情感羈絆,乃是平生從未想過的意外。如今她留下也是無用,還有個武功堪與傅采林相比的高手照顧他們,再不放心,也隻能放心。更何況,她其實並不懷疑對方的話,因為有些時候,她亦覺得他們氣質不凡,此生當非平凡之輩。


    但他們究竟如何成名,就不是她能想象得出的了。


    天色晶明時,她心意已決,當即動身返迴高麗,向師門複命。剩下三人目送她白影一閃,消失於山崗上的小樹林中,居然不約而同,齊齊歎了口氣。


    寇仲與徐子陵歎息的,當然是與傅君婥的分別。但今夜之前,他們以為傅君婥難逃毒手,均有和她同生共死的壯烈想法,所以傅君婥傷不至死,已經算是意外之喜。兩人傷感完了,又隱隱感到喜悅。


    但黑衣人也在那邊歎息,頓時讓他們極為不解。


    寇仲在沒有危險時,一向有話便問,當即問道:“你幹嗎歎氣?”


    黑衣人轉身望向他,像打量案板上的豬肉一般,冷冷看著他們,半晌方道:“這還用問?我一想之後要麵對你們,聽你們胡說八道,就感到頭痛。”


    寇仲大大咧咧地一笑,不留情麵地品評道:“你的名字就像娘兒們的名字,聽起來奇怪的很。”


    蘇夜沒好氣地說:“似乎比揚州雙龍的名號好聽一點。”


    在此之前,徐子陵很少主動說話,即使開了口,態度也甚為有禮,可見他一向想的多,說的少。他不像寇仲那般,驚訝於她知道“揚州雙龍”,隻問道:“前輩,娘已經走了,你總可以說出你的真實目的了吧?”


    蘇夜一路追蹤宇文化及,對他行蹤了如指掌,此時結識了雙龍,自不會在這地方多待。她一邊領著他們往山下走,一邊問道:“哦?你認為我有什麽真實目的?”


    寇仲道:“總之,肯定不會是為了這本鬼書。你要搶,我們隻好伸出雙手,乖乖奉上。”


    蘇夜一擺頭,道:“你呢?”


    徐子陵遲疑一陣,搖頭道:“我一直在想,卻想不出來。說不定……你有不可告人的隱秘之事,需要我們兩張陌生麵孔去做。這件事不見的很困難,卻有*份,所以你寧可另找他人,也不肯親自動手。”


    蘇夜淡淡道:“我沒什麽身份,也沒不肯做的事。”


    寇仲奇道:“所以你說,你是瓦崗軍的主人什麽的,都是騙我們娘的假話?”


    蘇夜走的並不快,以便兩人跟上。她若願意,可以和傅君婥一樣,扯起他們,風馳電掣地奔向附近小鎮。但她希望利用這段時間,與他們多談幾句,摸清他們的脾氣秉性。雙龍日後各有成就,此時卻隻有十六七歲,還是兩個尚未長成的大孩子,很容易受人哄騙。


    但兩人個性都極為靈動,區別僅在於一個活潑,一個沉靜。寇仲還沒說上幾句話,已讓她懶的和他胡扯,冷冷道:“那個身份是真的,我也不用你們去做不可告人之事。說真的,你們吃飯都未必吃的比我多,其他事更不必提了吧。”


    寇仲看了看徐子陵,麵上的笑容已不見了,半天才猶豫道:“這麽說,你莫非真想無條件收我們當徒弟?”


    蘇夜道:“我不收徒弟。如果你們想不出合適的稱唿,可以繼續稱唿我為前輩。我要做的事情多的很,或者有朝一日用得著你們幫忙,但你們現在還不行。另外,宇文化及知道長生訣在你們手裏,一旦發覺我離去,說不定會卷土重來。”


    雙龍想起宇文化及瘦長的臉麵,可怖的神情,還有雙手抓拿打握的狂猛姿態,不由從背後竄上一股涼氣。寇仲討好地笑道:“他隻會以為書被前輩取了去吧?”


    蘇夜冷笑道:“很可能,但他更可能從我救下你們的舉動,推斷你們對我很重要,繼續來尋你們的晦氣。”


    徐子陵雙眼閃了幾閃,毅然道:“我們從小就知道,世上沒有無需代價的好事。前輩不如明白說出你的打算,好讓我們心裏有個準備。”


    蘇夜笑道:“你們的娘和你們萍水相逢,對你們這麽好,可不就是無需代價的好事?”


    徐子陵登時語塞,囁嚅道:“娘又不一樣。”


    寇仲卻問道:“你是不是想讓我們學成本事,加入瓦崗軍,做你可堪信任的幫手?”


    蘇夜悠然道:“同樣很可能,但理由先放在一邊,我隻問你們的選擇。你們仍是自由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不過,你們得給我一個答複,若不願意,我也沒必要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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