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說話聲音都很低,似乎很怕驚動了誰,隻因夜間十分安靜,聲音仍清晰地傳到了對方耳朵裏。


    金九齡一動不動地站著,還在消化這個可怖的事實。他進入王府前,預計的狀況絕非如此。二娘以為公孫大娘人在南海,並告訴了他,讓他放心行事。如今,他一看公孫大娘就在眼前,馬上知道事情不對,猜到二娘那邊露了餡。


    蘇夜站在他身後,隻能看見他一身灰衣下,保養良好的體態。她想看看他的表情,卻安安靜靜站著,等他從震驚中平複過來。


    沒過多久,金九齡果然開了口,態度居然很平和,“你怎麽知道的?難道我去找一次蛇王的麻煩,就能讓你推斷出這麽多?”


    蘇夜道:“我恰巧得知你和紅鞋子二娘的關係,但不要繼續問了,我不會迴答你。”


    金九齡輕輕歎了口氣,道:“原來如此。”


    公孫大娘道:“你作名捕這麽多年,習慣從大盜劫匪手中撈錢,一出六扇門,當然難以為繼。你這人向來風流自賞,花起錢來毫不心疼。我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不該惹到我頭上。”


    金九齡忽地一笑,笑聲中充滿了愉快之情,“招惹你又怎樣?若非蘇總管,你到最後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你做夢都想不到,你的姐妹中會出叛徒吧?”


    公孫大娘冷笑,卻沒有反駁他的話。金九齡又道:“其實你那個組織,破綻實在太大了。你原不該隻依仗女人做事,指望女人可靠,不如指望太陽永不落山。隻要她們傾心於某個男人,就立馬忘記身份地位。別人說什麽,她們就言聽計從,然後將你連皮帶骨地賣掉。”


    他語氣帶著嘲弄意味,“相信一個女人,已經大錯特錯,居然連續相信七個。你能平安活到現在,簡直是上天保佑。上官飛燕的事出來,難道還不能讓你警惕嗎?”


    公孫大娘竟不生氣,淡淡道:“我的姐妹是什麽人,我心中有數。就連二妹,我也不願追究。每個人都有鬼迷心竅的時候,要看日後怎麽做。若我連一次機會都不肯給她,那我和你,還有什麽區別?”


    蘇夜笑道:“女人不可靠,男人很可靠嗎?金老總,你不顧江重威和你的交情,覬覦王府寶庫已很久了吧。二娘給你傳消息,說我武功太高,要你小心,你才沒輕舉妄動,是不是這樣?你專揀熟人朋友下手,因為你對朋友府宅的情況最熟。像你這樣的人,怎麽好意思嘲笑別人不堪信任?”


    金九齡冷聲道:“她的刀法也就那樣,看似狠辣迅捷,其實在真正的刀客眼中,處處都是破綻。我聽了她的話,也沒把你放在心上,怨不得別人。你死之後,隻剩比飯桶還飯桶的江重威,哪怕我在他鼻子底下打洞,他也不知道。”


    月過中天,暑氣仍然很盛,一絲風都沒有,隻讓人覺得窒悶炎熱,鬱積壓抑。大概到清晨時,就能降下一場暴雨,洗一洗這悶熱的天氣。


    他們三人之間,氣氛更是一觸即發,緊繃的插不進一張白紙。


    公孫大娘忽然道:“你為什麽不出手,你為什麽不逃?你還在指望什麽?指望陸小鳳和白雲城主忽然出現,為你撐腰?”


    蘇夜道:“還好這幾年來,我做事還算公道,待人還算客氣。在江湖中一派之尊、一幫之首那裏,也算有點名望。陸小鳳真來了,也不見得全盤相信你。”


    金九齡笑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麽不率先出手?”


    公孫大娘道:“我給你單打獨鬥的機會。我想領教領教三百年來,六扇門中第一名捕的武功。”


    金九齡道:“蘇總管呢?”


    蘇夜道:“你向我房中施放毒煙,務要致我於死地,還問我怎麽做?我隻能說,如果你勝了大娘,那麽從一個人手下逃亡,總比從兩個人手下輕鬆。”


    她居然已經確信自己強過金九齡,金九齡必定要落荒而逃。金九齡終於轉過身來,麵具之後,兩隻明亮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她,似在審視她的神情。


    他道:“隻要你不在我背後突然偷襲……”


    蘇夜笑道:“放心吧,我要殺你,用得著突然偷襲?”


    她已見過葉孤城的劍法,此時想見見公孫大娘的劍。為了給他們騰出足夠大的空間,她飛身掠起,上了屋頂,自高處凝視著他們。


    附近守衛被她調開,以防金九齡奪路而逃時出手傷人。除非陸小鳳被聲音驚動,過來查看,否則任何人都無法阻止這場決戰。


    她剛掠上屋頂,公孫大娘便已動手。她穿了件碧色的大袖衫,行走時衣袖翩然舞動,風度極佳。在這個時候,她雙手輕輕一晃,從袖中抽出了一對係著紅緞帶的短劍。


    短劍鋒刃白的像霜,寒氣迫人,若在白天去看,又像兩塊凍成青色的玄冰。她手持緞帶,以緞帶操縱短劍,比用手直接握劍更加困難,也更加靈活多變。


    這正是盛唐那位公孫大娘所創“劍器”的特點,放棄指掌手臂對劍的絕對掌握,以綢帶之變化多端,彌補控製上的不足。


    她出手當真極快,短劍剛剛滑出袖中,便如驚虹掣電,靈動變化,在空中組成一道燦爛飛舞的光幕,直逼金九齡麵門。劍氣森寒如雪,刹那間驅走了所有炎熱之氣。院中草木繁盛,避不過劍氣摧折,簌簌抖動著,不停向下落著花葉。


    蘇夜記得,金九齡與陸小鳳決戰時,用了一柄大鐵錐。他現在自然找不到鐵錐,卻並非空手而來。公孫大娘短劍一動,他的手也跟著動了,亦從袖中取出一件東西,正是他常常拿在手裏的折扇。


    折扇也是件很好的武器,尤其適用於點**打**。但金九齡做的更絕,將扇骨打磨成利刃。扇麵剛被劍氣撕開,便露出裏麵同樣閃著寒光的短刀。


    準確地說,那並不是短刀,更像捕快常用的鐵尺,就邊緣十分鋒利而已,算不上常用兵器。不過,在金九齡手中,什麽兵器都能起到最大作用。


    陸小鳳對公孫大娘的推崇,又由蘇夜親眼印證。


    她經曆過多個副本世界,卻沒見過這麽淩厲的劍法。劍勢風馳電掣,水銀瀉地,在可怕之外,還給人以“美”的觀感。


    劍器本就是舞蹈之一,常由嬌俏女子短衣空手,做出種種劍擊動作,在空中騰挪飛躍。直到公孫大娘出現,才變成了舞和武兼具的奇妙劍法。


    這種劍法的主旨便是美,需要使用者為絕色佳人,身具絕世身法,才能把威力發揮的淋漓盡致。也許比起西門吹雪、葉孤城,劍器不夠純粹,無法表現劍剛直不屈的特性,弱點也很明顯。但美麗本身就是武器,可以給旁觀者帶來自心至身的震撼。


    與劍器相比,金九齡的出手遠遠沒這麽燦然絢麗,卻更加實用。想要克製劍器,其實很簡單,隻需斬斷緞帶,就像斬斷了用劍人的兩隻手,給自己提供反擊機會。


    他武功可剛可柔,可猛可弱,論隨心所欲,絕不輸給公孫大娘。他一眼就看穿劍器弱點,出招剛猛鋒利,手中扇骨盤旋不絕,招招強攻,以後手搶先手,迫的兩條緞帶不住變幻位置,連續失去數次傷人良機。


    他出手之後,院中花草樹木更加倒黴,要麽變成光禿禿的,要麽被砍斷了半截,要麽被連根拔起。他們身法均為江湖頂峰,縱然蘇夜留出整個院子,也還遠遠不夠。


    由於金九齡始終心有顧忌,想找個合適的脫逃機會,才久久不曾離開這裏。他轉身逃走,固然容易,但那雷霆般的雙短劍必將接踵而至,趁著他逃命時露出的破綻,將他當場殺死。


    蘇夜遵守承諾,始終沒有幹涉戰局,隻凝神看著他們。她始終認為,武功練到高深之時,無論什麽武功,都應該美不勝收,盡管美與美之間也有很大不同。


    如果要她使用劍器,那她應該會繼續改進它,將緞帶去掉,徹底變成雙劍劍法。在她看來,緞帶帶來的優勢,難以彌補它的不足,也難怪公孫大娘會死在葉孤城手中。


    白雲城主的劍凝練、明快、純粹、淩厲,簡單到了極致,威力也大到了極致,正是千變萬化的劍器克星。他隻要覷準破綻,便能一劍斷掉兩條緞帶,將公孫大娘的人與劍分開。到那個時候,隻要他刺出第三劍,便可輕易殺了她。


    隻不過,這大概不符合公孫大娘創出劍法時的想法。


    蘇夜很難看出,場上兩人究竟孰強孰弱。短劍劍光每閃動一次,她就能瞥見金九齡凝重的臉孔,還有公孫大娘那張平凡的臉。這場決戰看似沒有終點,卻總有結束的時候。她想,她絕對不會等的太久。


    忽然之間,金九齡亦從院中飛身躍起,躍上與蘇夜方向相反的位置。他身法依舊從容,似乎並未落於下風。但他從劍器中衝出,不利用機會還擊,反而想要脫身逃走,證明他心已怯,力已竭,不敢賭自己能殺了公孫大娘。


    這甚至都不是劍器真正的威力。公孫大娘沒有梳妝打扮,沒有更換彩衣,更沒有那種彩鳳般輝煌燦爛的美麗。可他仍然心虛了,即便蘇夜木樁一樣站著,他也不敢完全放心。


    公孫大娘掠起時,就像飛燕掠過長空。她緊追在金九齡身後,不住估算著自己與他的距離。蘇夜內息一凝,人已竄了過去,竄到一半,臉上突然露出無奈笑容。


    她們都看到,金九齡前方的重重屋宇上,赫然來了一個人,正是剛從被窩裏爬起來,滿臉茫然的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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