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大為意外,沒想到她當年害怕陽頂天,這時又害怕成昆。她一向覺得,成昆對陽夫人情深意重,絕非偽裝。若說世上還有一個他不忍心傷害的人,那定然是陽夫人無疑。但陽夫人的恐懼之情同樣真摯,不知在害怕什麽。


    她因此心生疑慮,又有旁聽兩人對話的打算,所以正中下懷,想都不想就答應下來。


    近年來,陽頂天將別的武學擱置不理,一門心思修煉乾坤大挪移,每隔數月就要閉關一次。成昆如魚得水,每每趁機前來與陽夫人相會,有時過夜便走,有時潛入秘道中,一住就是幾天。至於陽夫人如何騙開明教教眾,不為人知地進入秘道,蘇夜並不清楚,也沒去問。


    她和陽夫人商量過後,決定在第二天晚上坦白,讓成昆馬上離開光明頂,以後不要再來糾纏。當然,她自己另有打算,隻等陽夫人結束關係,便偷偷跟上他,在光明頂下斬草除根。


    成昆武功固然高強,卻無法與陽頂天相提並論,不可能是她對手。這樣一來,她便為未來的江湖鏟除了一個心腹大患,同時也可以避免幾樁慘劇的發生。


    當晚,陽夫人焦慮不安,均被她耐心安撫下來,聽她解釋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陽夫人想讓她鑽進床底,以免被成昆發現。蘇夜哭笑不得,堅決不肯這麽做,隻端端正正坐在內室之中,屏住唿吸,將脈搏控製在他人無法察覺的程度,靜靜等待正主出現。


    成昆出現之後,陽夫人會挑選時機前往秘道,次次如此。因此,隻要她沒出現,成昆必定心生忐忑,主動出來找她,看看她這邊是否發生了意外。


    兩人一直等到子時三刻,蘇夜正覺無聊,突然精神一振,發覺昨夜的人影重現花園,依舊輕車熟路,飛一般地趕來這裏。


    他一到窗下,便推開窗子,無所顧忌地翻了進來。陽夫人仍然坐在平時坐的位置,見他進來,下意識叫了一聲:“師兄!”


    蘇夜坐在內室,陽夫人坐在外間,所以她看不到成昆容貌如何,隻能聽到他的聲音。他比陽頂天年輕不少,聲音甚為清朗,還帶著笑意,顯然很高興見到陽夫人。由於四下無人,他並未刻意壓低說話聲,一聲聲,一句句,清晰地傳入蘇夜耳中。


    他神采飛揚,心情極佳,陽夫人卻哆哆嗦嗦,仿佛突然結巴了。蘇夜聽著聽著,不得不做她臨陣退縮的準備。


    所幸陽夫人並不想繼續維持這關係,又怕蘇夜告訴陽頂天,終究還是鼓足勇氣,向成昆說出了她的決定。她一說之下,居然又哭了起來,說一句話,停幾秒鍾,最終說的越來越流暢,絕對不會讓對方誤會。


    外間隻有陽夫人的抽泣聲,此外,死一般寂靜。若非蘇夜能聽到成昆的心跳和唿吸,真會以為他被活活氣死,正等著自己出去收拾殘局。


    也不知過了多久,成昆忽地冷冷道:“果然如此。”


    蘇夜聽他語氣冷靜到了極點,反而擔心起來,慢慢站起,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


    陽夫人問道:“什麽果然如此?”


    成昆冷笑一聲,帶著無盡譏諷之意,緩緩說道:“我早知你心誌不堅,當年看到提親的是魔教教主,就什麽都不敢做,委委屈屈地嫁了他。嫁給他後,你又不斷想起我的好處,天天愁容滿麵。如今魔教好生興旺,陽頂天在西域說一不二,連六大派都不敢把他怎麽樣。你終於還是變了心,覺得他才是你的良配,做教主夫人才真正風光。哼,我成昆至今無家無業,無權無勢,怎能和陽頂天相比?你這麽做,倒也是人之常情。”


    他之前還算平靜,後來終於忍耐不住,語氣愈發尖酸淩厲,聽的蘇夜不斷皺眉。


    蘇夜都覺得不對,陽夫人麵對成昆,還能看到他猙獰的表情。之前她深深歉疚,這時陡然害怕起來,一步步向後退去。


    她平時就不擅長言詞,心裏一怕,連話都說不清楚,費盡力氣想要安慰成昆,結果適得其反。成昆看似溫和多情,其實性格極為偏激,一遇到壞事,立刻往最不堪的地方想。他聽到陽夫人的決定,心裏驚怒交集,認為情人和奸夫合謀,背叛了他,頓時將過去的好處一筆抹消。


    七八句話過去,兩人越說越僵。陽夫人拚命迴想蘇夜的話,準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成昆從來不是和人講理的人,這些話聽在耳中,隻覺難以反駁,更是惱羞成怒。


    不知不覺間,陽夫人已經退到臥房門口,震驚之情甚至遠大於害怕。她做夢都沒想到,成昆平時對她說盡甜言蜜語,甚至要為她暗算陽頂天,現在卻變成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她碰到身後牆壁,才發覺無路可退,哭求道:“師兄,都是我不好,我先對不起你,後來又對不起他……”


    話音未落,成昆大步搶上,右手閃電般伸出,抓住了她手臂,硬將她向房外拖去,厲聲說:“就算你不肯跟我,我也不能容你和別人一心一意!”


    謝遜隻是他徒弟,尚能名列明教四法王之一,位居五散人之上,何況他本人出手。蘇夜見到謝遜時,謝遜深得霹靂拳的精義,出手如雷似電。而成昆外號就叫“混元霹靂手”,更是動如霹靂驚雷,令人難以防備。陽夫人眼前一花,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地被他扯出老遠。


    蘇夜知道成昆說翻臉就翻臉,對愛徒和恩師都能痛下殺手,卻沒想到他對陽夫人也這樣。成昆撲上來拉扯陽夫人,她立即從內室搶出,到他二人即將躍出窗口時,她已經掠到了成昆身邊,纖纖五指如鉤,抓向他拉著陽夫人的右邊手臂。


    這並非任何招式,隻是普普通通的一抓而已,可一旦抓住,就算成昆手臂由精鐵鑄成,也會被她當場抓斷。他若想要這隻手,就必須先放開手中的人,才有機會躲避。


    然而,直到她手上抓實,勁力盡吐,成昆仍然死死抓著陽夫人,絕對沒有半點放鬆的意思。隻聽陽夫人一聲痛唿,正是成昆臂骨被蘇夜抓斷,手上力道失去控製,讓她受了不輕的傷。


    蘇夜本擬直接震斷成昆經脈,可成昆忍痛不鬆手,大出她意料之外。她若繼續運功,倉促之間難免傷到陽夫人,隻得將走到一半的的勁力硬生生收迴。


    成昆反應何等迅捷,在她撤迴內力的一瞬間,立即向後飛退。陽夫人眼前再度一花,竟已換了個姿勢,被成昆當作盾牌擋在身前。他未受傷的左手也扣上了她咽喉。


    由此可見,成昆的確出類拔萃,僅遜色於陽頂天。明教任何一人在這種情況下,都無法及時作出應對。他盛怒驚愕中,仍能當機立斷,不管敵人是何等人物,都先把教主夫人當成人質,阻止對方繼續出手。


    蘇夜不願拿陽夫人的命開玩笑,隻得停步,冷笑道:“深情到你這地步,當真罕見。”


    成昆以前絕對不可能這麽做,哪怕殺了他,他也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取陽夫人活命。但他一心認為陽夫人貪戀權勢,這才決意投入陽頂天懷抱,正在妒火煎心,覺得全天下都和自己過不去。蘇夜現身救援,令他更增疑心。


    他當然想不明白,是他要強行帶走一個不情願的女人,才引得蘇夜出手。在他心裏,隻覺得師妹果然變了,拋棄他還嫌不夠,又怕他一怒之下去和陽頂天坦白,竟在房中埋伏高手,想要殺人滅口。


    直至蘇夜原地站定,他才看清她的容貌和年紀,微微一愣,厲聲問道:“你是魔教的人?陽頂天叫你來的,還是我師妹?”


    蘇夜聽他這麽說,明白他以最壞的惡意揣測陽夫人,笑了笑道:“陽頂天焉有命令我的本事?我乃十二連環塢的幫主,恰巧在明教總壇做客,見你想要劫走夫人,才現身阻攔。此事和陽頂天無關,和夫人也無關。成昆你若還要臉麵,就先把人放下。”


    她所言句句是真,但成昆哪裏聽得進去。他強忍著傷處劇痛,冷笑道:“你當我是傻子?我若鬆手,必定當場死於非命。哼,你埋伏在這裏暗算我,替陽頂天掙迴臉麵。我自然能以教主夫人的命作為迴報。你敢上前一步,我就先殺了她。”


    陽夫人重重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來就在哭,這時更是哭的喘不過氣來,隻因被成昆捏住了喉嚨,竟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蘇夜淡淡道:“那你想怎樣?”


    成昆冷笑不絕,昂然道:“我要帶她走,她和我有婚姻之約,就不能再嫁別人。否則,你我就在這裏僵持吧。等魔教的法王、使者來了,我再告訴他們,陽頂天如何橫刀奪愛,我又如何和他們教主夫人私會偷情的。嘿嘿,陽頂天違反教規,將秘道告訴我師妹,本來就不能再當教主,我看他們如何處理此事。”


    他右臂被蘇夜抓中,筋斷骨折,經脈損毀過半,已經徹底廢了,即便筋骨外傷痊愈,也無法運使力道。但他用左手一樣能扼死陽夫人,蘇夜輕功再好,也不敢保證定能救人。


    她見成昆變臉如翻書,絲毫不念舊情,還在遷怒陽頂天,不怒反笑,緩緩說道:“你一向愛惜性命,若敢說出私會之事,早就四處宣揚,傳的江湖人人皆知了。放開夫人,我任你下山,否則今天你性命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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