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高庭區是用大理石磚精心搭建的複興式哥特風建築,那麽夕照區就是用簡單加工的粗木和普通磚塊組合的民居房屋,雖然簡單,但在平凡中仍透露著對未來,對美的追求。


    吉奧四人才剛剛踏入夕照區,就受到了當地群眾的熱烈歡迎:四人先是受到一番警惕的視線洗禮,但在看到克雷裏德三人雙角的形狀後,潛藏在視線中的排斥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在大街上散步的幾名居民徑直向吉奧靠近,克雷裏德和薩利亞提起精神,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些感染者居民非但沒有行不軌之事,反而掛起友善的笑,態度熱情,不似作假。


    “歡迎四位來到夕照區,看幾位的表情,想必是有事想要問吧?”


    發問者取出一根長笛,是製式樂器,擦拭得很幹淨。


    “我們是來參加夕照區的音樂會的,初來乍到,找不到舉辦地點。”卡蒂斯同樣以微笑應下。


    但居民們沒有第一時間迴答,一名婦人邀請說:“幾位不要著急,既然是第一次來,可否與我共舞一曲,在音樂中了解夕照區?”


    青年平舉長笛,毛遂自薦道:“我來伴奏吧!”


    克雷裏德聞言輕挑眉毛:怎麽這麽自來熟?


    他當即抬手,想要直奔主題,但他又雙被薩利亞拉住了:同樣自來熟的社交恐怖分子像見到同類一般主動拉住婦人伸出的左手。


    克雷裏德瞪大雙眼,欲製止薩利亞的行為,但他又雙叒被人拉住了:卡蒂斯打開貝斯的電源,與青年笛手並肩站立。


    克雷裏德小小的眼睛盈滿了大大的疑惑,他正欲開口,就又雙叒叕被人製止了:吉奧用胳膊肘捅他腰子,並用眼神示意他緘默等待。


    簡單的樂曲流動於街巷,高貴的衣擺牽動樸素的布條,教育完備且閑得不行的薩利亞很快掌握了節奏,悄然引動婦人的動作,姿態自然,難以察覺。


    一曲舞畢,掌聲雷動,又待兩、三秒過後,圍觀的群眾相繼散開,青年誇讚道:“女士的樂器我沒見過,但演奏技巧與配合意識精妙絕倫。”


    “畢竟我是貝斯手嘛。”卡蒂斯不禁自嘲。


    青年聽不明白,心中猜測:大概是樂壇的暗語。


    “各位想必也煩了,那我們就不多作打擾,音樂廳的舉辦地點在夕照廳,北邊的廣場中就是。”


    婦人催促道:“快些啟程吧,車爾尼先生正要舉辦告別音樂會的預演,大家都去聽了,現在應該還能趕上。”


    薩利亞好奇地問:“兩位不去聽嗎?”


    “我要照顧家中的孩子,抽不出空來。”婦人可惜道。


    “那可否帶我了解了解夕照區?”薩利亞溫聲請求,“我已經感受到大家的辛勞,還有夕照區漾溢的希望,但這尚不能展現全貌。”


    “小夥子說話還挺講究。”婦人笑道,“那你就和我去市場擇菜,晚飯一起吃吧!”


    薩利亞忙不迭地答應,與吉奧視線相撞,得到同意後利落地買菜去了。


    其他三人已經見怪不怪了,薩利亞開朗的性格配上能固定情感的巫術,在交朋友上無往不利,通常一個人單獨行動,眨眼就能長出一張關係網。


    吉奧,克雷裏德,卡蒂斯三人順著方才人群散去的方向走去,克雷裏德心中憋著一口悶氣,索性不吐不快:“瞧瞧他們高興的樣,隻不過是搭上了順風車,就對萊塔尼亞感恩戴德,真不成事!”


    說著說著,克雷裏德怒極反笑,當他當年從書裏讀的內容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眼前,他才理解什麽叫“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過去巫王的統治令感染者的生活水深火熱,雙子女皇為區別於巫王宣布改善感染者生活,眾貴族為脫離“巫王的餘音”,爭相設立感染者社區表忠心。


    感染者生活看似變好了,實際上貴族還是那個貴族,製度還是那個製度,除了披上了更好看的外衣,內裏什麽都沒變,甚至平民的上升渠道還縮水了一半有餘!


    卡蒂斯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這不過是表麵,他們看起來很快樂,心裏卻盤根著陰雲,這次故意叫住我們,也是在試探我們的目的。”


    “還有這麽層意思在?”克雷裏德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抱怨,“這裏怎麽這麽多道道,每一個人都有八百個心眼子,真是暴魔天堂。”


    “克師弟,你太傲慢了。”


    吉奧平靜地陳述:“我們讀的曆史下是切實存在過去,作為親曆者的他們比你感受更深刻,不可能分不清變化與否。


    隻是作為親曆者,陰霾仍深埋於心底,就像.當年我們在學校的日子,區別在於,黑暗從未離去。”


    以己度人,克雷裏德很快感同身受,便恨不起來了,隻餘乏力和無奈。


    “不過他們的樂觀也有其它因素在作怪。”


    吉奧解釋說:“有人在用源石技藝影響感染者的身體,至少目前遇到的感染者都中招了。


    以前安樂死常用的法術,利用人體的代償機製,令患者保持主觀健康,隻是施加在夕照區的‘假愈’法術,能源是感染者自己。”


    卡蒂斯瞳孔猛地收縮,她以前的夢想是成為心理醫生,“假愈”法術她曾特意了解過。


    代償是身體拆東牆補西牆的方式,表麵光鮮,而感染者的礦石病卻會在法術影響下加速惡化。


    “一旦代償達到極點,失代償狀態下的急性礦石病和多種並發症會要了他們的命!”


    “所以他們快要死了!?”


    此刻,雖然夕照區陽光明媚,卡蒂斯和克雷裏德卻覺得昏暗了。


    吉奧覺察到周遭氛圍的變化,輕聲寬慰:“不要自亂陣腳,人體的代償可以維持半個多月,我們有充足的時間處理,比如開一場音樂會。”


    帶著一絲擔憂,三人抵達夕照廳前的廣場。


    廣場占地頗大,鋪陳著白堊色的大理石磚塊,廣場偏東北方向上聳立著唯一的建築。


    黑紅色澤的染色玻璃方塊螺旋上升,形似高塔內的階梯,吉奧一眼看出,這樣的建築風格屬於赫爾昏佐倫在位時期。


    大概也是因為怕與巫王扯上幹係,這座音樂廳才會劃給感染者吧?


    預演已經結束了,夕照區的參賽者在廣場上拉出一道長長的隊列,一路延伸至夕照廳。


    吉奧等人正準備去排隊,胖唿唿的卡普裏尼先生突然小跑過來,熱情地推銷:“三位是生麵孔啊!要嚐嚐夕照區的特色小吃油煎酸漬卷心菜嗎?車爾尼先生吃了都說好!”


    吉奧三人盛情難卻,以及這一路上確實來不及吃口飯,再加上隊伍太長了,吉奧取出錢包。


    “三份,再分別加一份油煎臘腸,謝謝。”


    “195社卡特。”


    遞給小吃攤老板兩張紙幣,吉奧的視線轉到一旁的菲林身上。


    菲林服務員見吉奧看向他,朗聲說道:“伯爵先生如果想喝一杯咖啡,可以到小店點一單,我現在身上連咖啡沫都沒有。”


    小吃攤主聞言笑道:“別格勒,我早提醒你買一輛小推車,現在虧錢了吧?”


    “我與你不是一個受眾,凡裏斯,你別外行指導內行,我先迴去開店了。”


    別格勒爭辯一句,邁開步子走向吉奧三人來時的小路,走到吉奧身邊時,別格勒微笑著點頭,吉奧同樣點頭致意,右手壓在帽簷上,彈開側邊的蛛網。


    吉奧深深地望著別格勒的背影,將他的樣貌印到腦海中,非感染者,在這裏生活,可疑。


    “哈哈哈——他絕對後悔了!小夥子們,我有帶水,這5杜卡特我就不找了。”


    凡裏斯把三杯瓶裝水相繼擺在小吃攤上,三人取過,“工業淨水”,很平常的牌子。


    “沒想到隊列會排這麽長。”克雷裏德猛灌一口,向天尖唿一口氣,感慨似地說道。


    “那可不,這可是車爾尼先生,夕照區的大音樂家!”凡裏斯解釋說,“夕照區仰仗先生這麽多年,後天的告別音樂會大家都想幫上點忙。”


    說完,大叔歎息一聲,把三份小吃打包:“小夥子們,晚上我還會在你們來的那條街開店,喜歡吃多來,我歡迎迴頭客!”


    吉奧好笑地應下,領著克雷裏德和卡蒂斯排隊去了。


    油炸的高鹽醃製食品絕對是健康的大敵,宮廷營養師從不讓吉奧吃炸貨,每當這個時候,師弟師妹們就會配合著“偷渡”外賣,氣得巫妖要告他老爸的狀。


    雖說他那便宜老爸除了必要從不出工坊,自母親死後更是不見人影,但他卻怕傑斯頓知道,便在行動時間謹小慎微,以免露出把柄。


    “大師兄,前麵有什麽不對嗎?”


    克雷裏德擔心地湊到發呆的吉奧旁,“一不小心”順走了大師兄的工業淨水。


    卡蒂斯見狀扭住克雷裏德的耳朵,吉奧卻沒有注意並分開兩人,而是前傾上身,死死地盯著隊列前方一黑一白的卡普裏尼青年。


    黑發的青年先一步脫離隊伍,白發的青年遲疑兩秒,慌忙出列,吉奧在同一時刻邁開步子。


    克雷裏德急忙跟上,一邊跑一邊喊:“大師兄,你的水!”


    卡蒂斯被帶著蹌跟兩步,提著紙盒罵罵咧咧地隨上前去。


    夕照廳工作人員想攔卻不敢攔,這群年輕人的綢緞把她賠了也買不起,隻好讓五人插隊了。


    車爾尼人雖在台下等候,音樂廳入口的插曲卻盡收眼底,他眉頭蹙皺著,縮得像蜈蚣。


    車爾尼沒好氣地問道:“你們五個是一起的?”


    弗朗茨此時才注意到自己身後跟了三個不認識的貴族,便隨口答道:“他們三個我不認識。”


    “不認識?那你們兩個先來,都叫什麽名字?”


    “我叫白堊,車爾尼先生!”衣著樸素的青年乖巧地迴答。


    車爾尼仔細審視白堊,眉眼柔和些許:“白堊,你的樂器呢?”


    白堊怯怯地迴道:“我的大提琴壞了,我聽人說音樂會選拔提供樂器。”


    誰說的?


    雖然這麽想,車爾尼還是說道:“當然會提供。”


    “大提琴是嗎?拿著這把吧!”


    車爾尼隱入幕後,取出一把古樸但整潔的大提琴來,像對孩子般細心捧著。


    白堊兩手接過,小心翼翼地站上舞台,弗朗茨淡淡地迴了句“黑鍵”,便跨上舞台,坐在鋼琴前。


    “黑鍵?你這是看著琴鍵隨口說的代號嗎?”


    “我就叫黑鍵,有什麽問題嗎?”


    見弗朗茨一口咬定,車爾尼也沒再自討沒趣,他挑出一張樂譜:“你們就演奏一首《昨日》吧,這是節選。”


    《昨日》車爾尼流傳出去的其中一個作品,是如今萊塔尼亞的練習曲之一,弗朗茨自然是會的,白堊看著樂譜,也能拉出曲子。


    “你們的演奏合格。”


    一曲奏畢,但不等白堊高興,車爾尼就厲聲喝道:“當然隻對個人而言!”


    “白堊,你的演奏水平無疑符合我的要求,但你為什麽要遷就他?


    黑鍵!我讓你合奏,你卻完全順著自己的想法來,你當這裏是你的高塔,我們是你的仆人?你完全不合格!”


    “遷就?你什麽都不知道,居然認為我被遷就!”麵對車爾尼的斥責,弗朗茨爆發了。


    但車爾尼一點表示也沒有,反倒橫起眉毛:“我沒有必要當你的保姆,既然你瞧不起我的專業素養,就迴自己的貴族高塔上去!”


    弗朗茨冷笑一聲,轉身離開,白堊立刻放下大提琴,車爾尼見狀說道:“白堊,你通過了。”


    “車爾尼先生,黑鍵的態度不對,我代他向您道歉,這大概是誤會,可以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嗎?我去勸他。”白堊抬起頭與車爾尼四目相對。


    半晌,車爾尼迴道:“可以。”


    白堊神色歡快起來,趕忙要去追弗朗茨。


    “等一下。”


    見白堊疑惑不安地看著自己,車爾尼說道:“把大提琴帶上,明天六點鍾帶著他去我的家,我再考核一次。”


    “真的可以嗎?”


    白堊雖然沒見過多少珍貴的樂器,但也能察覺到這把大提琴價值不菲。


    “你有使用它的能力。”車爾尼再次肯定。


    目送著白堊離去,車爾尼對餘下三人說道:“你們叫什麽名字?”


    吉奧,克雷裏德和卡蒂斯如實迴答,車爾尼同樣抽出一張樂譜:“《殘芒》,請吧。”


    三人站上舞台,克雷裏德選擇吉他,卡蒂斯啟動貝斯,吉奧則選擇了舞台自帶的鋼琴,讓整場演奏不至於太過超前。


    不過吉奧演奏時卻開始神遊天外——剛剛的信息量太大了。


    吉奧認識弗朗茨,準確來說是他手下的前烏提卡伯爵。


    他上任時就被這位便宜親戚找上,講了一通感謝的話,就去巴別塔製藥集團“養老”了


    而吉奧敢確定,這位便宜親戚和另一位叫白堊的便宜親戚身上有他便宜爺爺的術式。


    並且這就是引起感染者假愈現象的源頭。


    更重要的是,這兩位湊在一塊引起的術式共振堪稱質變,而他們所在的夕照廳就是一個法術要塞,具有放大並強化術式的功用。


    夕照廳的源石迴路在吉奧腦中被再三確認,這些情報讓吉奧額角滲出冷汗。


    他大抵是知道了,為什麽烏提卡伯爵要送出名額,又為什麽要來夕照廳參與選拔……


    “吉奧?你怎麽在發呆了”


    車爾尼將吉奧驚醒,樂曲已經演奏完畢,他本能地演奏完了整首曲子。


    “抱歉,車爾尼先生,我發呆了。”


    吉奧立刻道歉,在演奏他人曲子時走神,對作曲家而言是極不尊重的行為。


    “下不為例。”車爾尼意外地豁達,“你們的樂器是哥倫比亞那的搖滾樂器吧?我不太懂,但從你們相輔相成的配合上看,我認為你們合格了。”


    “不過我的《晨暮》不能改編,要用我規定的樂器,今天晚上去我家吃晚飯,我給你們看看樂譜。”


    車爾尼抬手示意三人跟上,外麵排隊等待已經解散,但仍有一人走進夕照廳,車爾尼冷淡地問道:“斯特羅伯伯爵,您來這裏做什麽?”


    “我隻是來看看車爾尼先生選的從屬。”


    “他們不是我的屬下。”


    格特魯德解釋說:“在其他人看來就是這樣。”


    “你太輕視這次選拔了,車爾尼,這可是兩份去施彤領的名額,多麽珍貴,現在我全權交給了你。”


    “嗯,您還有什麽事嗎?”車爾尼神色不變。


    格特魯德臉色黑下來,但借濃重的黑眼圈掩護,沒人看出來,又或者說,車爾尼不在意。


    “隻是來檢查夕照廳,讓車爾尼先生的告別音樂會隆重些,誰讓我是您的合夥人呢?”


    格特魯德讓開通路,車爾尼沒有搭理她,徑直離開,吉奧等人緊接著跟上。


    等離夕照廳有一段距離時,吉奧問道:“她貌似想讓您誇一誇她。”


    四人沉默,隨後車爾尼冷漠地說道:“她不需要。”


    “真執拗呀。”吉奧不禁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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