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到這裏,許邱生徹底收了聲,身體後傾向椅背輕輕靠去,雙眼似是懷念著已故的家人般怔怔地看著前方。


    屋內就這樣陷入沉寂了許久。


    最後,還是王竹率先開口,他低聲問道:“老師,難道最後陛下就真的沒有懲治那田伯溫嗎?”


    “懲治?”


    許邱生苦笑一聲,沉默片刻歎道:“為師也是近兩年才明悟…”


    頓了頓,他繼續問道:“雲根,你覺得對於一個帝王來說什麽最重要?”


    “國家的穩定?朝堂的平衡?”


    王竹思考了一陣後,看向許邱生迴答道。


    許邱生笑了笑,搖頭道:“你說的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指了指身下的椅子:“是維持其的統治,是其身下的皇位!”


    王竹身體怔了怔,迅速在腦中思考起許邱生的話,在結合他前世所學的那些曆史知識,頓時感到一陣惡寒。


    “老師,您的意思是說…”


    “沒錯!”


    許邱生肯定的點點頭:“國朝剛建立的那幾年,大部分兵權都掌握在與陛下共同打天下的那幫吳雍舊部手中,你猜為什麽陛下給公主定的封號為沐英?還讓其從小與男子一般習文練武?”


    說著,許邱生笑了笑:“嗬,陛下或許真的有將沐英公主當成繼承人的想法,但其這麽做更是為了安那些吳雍部下的心。”


    “也正是因為陛下的這些舉措,國朝建立後,那些手握兵權的吳雍舊部才能如此安穩。”


    “往後的幾年裏,陛下為了分化那些吳雍舊部手中的權利,先是啟用了梁朝所用的宰相製,立了田伯溫為宰相,直接拉攏了南雁大多數的世族。”


    (梁朝為周朝之前的朝代,周朝為加強帝王的權利,並未承襲梁朝所用二百年的宰相製。)


    (田氏一族乃周朝南方諸郡頂級世族)


    “又封了吳雍之弟吳統為定北伯,說得好聽是感其征戰數年,讓其歸京修養,真正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收迴他手中兵權罷了。”


    “往後的一年內,幾乎所有的吳雍舊部手裏的兵權都被收迴,而換成了南雁世族的年輕將官把控。”


    說到此處,許邱生輕笑一聲:“陛下的本意乃借助世族的力量掣肘吳雍舊部,卻不想導致宰相田伯溫尾大不掉,甚至開始想左右儲位。”


    “所以雲根,你現在明白了嗎?”許邱生看向王竹問道。


    王竹一愣,瞬間恍然大悟:“老師,您是說陛下從一開始,就是想借您的那個案子扳倒宰相田伯溫?”


    許邱生點頭:“不錯,直到田伯溫被免去了宰相之位,並且陛下宣布再不設宰相我方才明白。”


    “嗬,至於我,還有我死去的家人,不過是陛下為了鞏固皇權的犧牲品罷了。”許邱生苦笑一聲道。


    “老…”


    王竹想安慰一下許邱生,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許邱生說的沒有錯,他此刻也明白了先前對方那個問題的意思。


    在帝王的眼中,任何人與事都要給皇權、統治讓路,什麽公正?什麽人命?通通都不重要。


    若不是田伯溫身後還有一整個龐大的世族集團,他又怎麽會僅僅隻被免去了宰相之位,還保留了其太師的榮譽官職?


    不過是為了穩世族的心罷了,若不是如此,恐怕田伯溫早被一刀斬了。


    如果說,這場政治鬥爭隻能有一個贏家的話,那個人一定是女皇楊如雁,也必須是她。


    準確的說,楊如雁更像一位操盤手,不論是田伯溫還是許邱生,僅僅隻是她平衡朝局的一顆棋子而已。


    雖然王竹還不能理解,但不得不說楊如雁是一名合格的帝王。


    後麵的半個時辰內,許邱生又與王竹說了很多。


    其中主要表達的就是提醒王竹,若未來有一日入朝為官,萬萬不可攪進這場政治鬥爭之中。


    這也是今日許邱生將他的往事說與王竹目的。


    或許起初收下王竹是因為他為人真誠且良善,但經過這近一年的了解,許邱生知道,未來其一定能走的更高更遠。


    而此番,就是他這個老師,用他自己的親身經曆給王竹上的最後一課…


    離開許邱生家裏時,是宏遠送他與石頭出去的,許是知曉了其傷的緣由,再看宏遠已沒了初見時的恐懼,反倒是多了一份崇敬之感。


    迴青衿巷的路上,王竹一直沒有怎麽說話。


    他一直在想著今日許邱生的那些話。


    其實,就算許邱生不說,王竹也定是不會攪進京城那些政治鬥爭之中的。


    王竹參加科舉,起初就是為了南雁與北清真有一天打起來,他能有個功名在身,不用被征兵征了去。


    雖然經過這近一年的成長,王竹的想法也有了些許的變化,但他僅僅想與家人過安穩祥和生活的願望卻是始終沒有變的。


    當然,以王竹現在的財力,再加之他與知縣大人的關係,就算他毫無功名在身,肯定也是不用擔心被抓了充壯丁。


    但,靠人不如靠己,這是王竹兩世為人一直信奉的原則。


    更何況,身處在這個隨時都可能發生戰爭的封建時代,增加自身的實力就顯得尤為重要…


    往後的幾日,王竹先後帶著禮品去拜訪了知縣陳綺、生意夥伴江同祥以及與母親一同去向陽村拜訪了姥爺金泰生與舅舅金貴。


    王竹在城裏開酒樓的事,早已經在山河向陽村傳遍了,向陽村的人聽說王竹要過來,紛紛都是跑到了金泰生家門口看熱鬧。


    雖然王竹不是向陽村的人,但金紅是啊,這年頭村裏頭出一個有出息的人不容易,所有人都是想著攀攀關係,萬一以後能用上呢。


    為了今日來向陽村看金泰生,王竹特意前兩天就去購置了一輛馬車,倒不是他特意想充麵子,隻是路途太遠,而且他也是時候買個正經的代步工具了。


    這年頭,馬車可是金貴得很,這輛馬車足足花費了王竹兩枚金幣,要知道青衿巷的院子才幾個金幣而已。


    馬車行進到金泰生家的院子門口,圍觀的街坊紛紛都是瞪大了眼睛,他們哪裏見到過馬車?


    而且王竹的馬車還不是普通的馬車,這可是他托江同祥從隔壁縣買迴來的,就別說車廂乃百年的紅柚木製成,就光看拉車的那匹通體黑棕色的駿馬,就知道這馬車價值不菲。


    震驚過後,一眾鄰裏皆是讚歎起來。


    “我得個天菩薩呀,這,這,這馬車得多少錢啊?”


    “看來王竹還真是賺大錢了呀!”


    “嘖嘖嘖,我從小看王竹那後生就知道不一般…”


    “聽我家在學校城裏的小子說,王竹還拿了去年迎春詩會魁首呢!而且他作的詩聽說隔壁縣的人都爭相傳頌呢!”


    “甚是迎春詩會呀?”


    “……”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馬車緩緩停在金泰生家院門口。


    金泰生帶著金貴與劉秀梅早已等候在院門口。


    “公子、老夫人,咱們到了。”


    馬車停好後,負責趕車的石頭將車簾掀開道。


    王竹點點頭後,起身先下了車,隨後扶著身著一身暗紅色綢緞製成新衣的金紅走下了馬車。


    幾個湊得近的鄰裏,揉了揉眼睛看著金紅道:“我滴個天老爺呀,這還是金紅嘛?”


    “誰說不是呢,這要是擱在城裏的路上俺還真不敢認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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