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盜妖婦,豈抗天威。使者所至,必震懾群小。”諸生聽了侯昌的小道消息,有人義憤填膺。


    “區區呂母,一婦人耳!竟敢聚眾結夥擅殺官吏,大兵所至,必為齏粉矣!”也有人不屑一顧。


    “關東水旱,青州為最。縣宰雖死不足惜,怕隻怕百姓生業凋敝,鋌而走險入夥為盜,青州一地必將糜爛。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朝堂諸公不知如何理會此事!”還有人憂心忡忡。


    諸生各抒己見,大體上對朝廷信心十足,對呂母則是咬牙切齒。


    羅陽心中感慨,王莽這個被後世認定的篡逆者,看來相當得人心啊。


    他這段時間用心讀過幾本書,對當世有了些認知,但還很朦朧,抓不住要領。想要徹底了解這個時代,還需要多看多學。


    而驢車裏的食材已被消耗幹淨,雖然準備了不少,不過多出張堪幾人,便捉襟見肘了。有那食腸寬大的,又去人群中排隊蹭肉湯喝。


    社祭上的人群猶自熙熙攘攘,精力旺盛的少男少女們還在縱情歡鬧。


    任延吃了不少肉串,又被韓千千教訓過幾頓,很享受的跟在屁股後麵當小跟班,一臉豬哥像。


    羅陽暗戳戳的記在心裏。沒眼力見的貨,有機會必須收拾這廝!


    “朝廷頒下詔令,一切上公以下有奴婢者,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哎!數年前陛下將奴婢改為私屬,明令不得隨意買賣,隻因難以實行,幾年後便被廢止。如今又收取如此多人頭稅,我那族伯家畜童仆千人,這數百萬錢該如何籌措!”一位太學生吃飽後抱怨道。


    “嗬嗬,元钜放寬心,此事易耳!將奴仆放於田野,府吏查時隻說是佃戶。那些獨身女子也好處置,便配個男人做起夫妻,也用不著花紅表裏,隻需兩間草房。再與嗇夫、遊徼等鄉縣郡府諸吏送些錢財,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過了緊要關節,這些奴仆做何種身份,便是自己說了算!”一位太學生侃侃而談道。


    羅陽聞言心中暗歎,欺上瞞下果然是古今通理。剛剛還義憤填膺的譴責呂母是反賊,這轉眼便要合起夥來,商量怎麽坑老王。


    而這個時代的賣身奴仆,其實和奴隸沒什麽區別。其來源一是戰俘,第二則是破產流民。


    破產原因多種多樣,論及黑暗處自然有許多血腥殘酷。


    像那阮五便是隴右逃難來的流民,自願賣身與來府,以求糊口活命。他的人身自由,甚至生殺予奪全掌握在主人來歙手中。


    當年王莽的二兒子王獲打死家中奴仆,本是一件小事情,誰知老爹為了清名,竟狠心將兒子弄死。


    這要擱其他豪門大族,也不過一笑之事,隻當飯後談資,翻不起多少浪花。


    王莽如此在意奴仆,頒布諸多條令,當然是利國利民的好政策。


    但州府官吏如何執行,便不好說了。趁機巧取豪奪,與地主豪商狼狽為奸,發上一筆橫財,估計便是他們心中兩全其美之事!


    羅陽突然覺得,王莽新朝其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表麵看上去生機勃勃,內裏卻腐朽不堪。


    “子陽此言差矣!老子雲: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當今之世強者取田以千數,至弱者無立錐之居。奸虐之人又因緣為利,以至略賣人妻子,置於奴婢之市,與牛馬同蘭。逆於天心,悖於人倫,繆於‘天地之性人為貴’之義。”


    “陛下承天之道,以身作則,恤民貴命。子陽豈可欺上瞞下,有違聖教,行此不義之舉,惹天下人恥笑!”


    那位叫子陽的太學生,正洋洋得意與叫元钜的太學生討論如何規避人頭稅,不想卻被一旁的張堪駁斥一通。


    頓時麵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紫,將頭低下來,唯唯道:“君遊所言既是,在下受教!”


    羅陽瞥了一眼,隻見諸位太學生表情不一,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但對張堪還是生出了佩服。


    倒不是因為這幾句假大空的言論,而是他曾聽鄧禹說過張堪早年事跡。


    宛城張氏乃南陽郡豪門大族,家資巨萬,在宛城乃是一等一的望族。


    不過張堪年幼時父親早喪,留下數百萬家產。他便把這些家資送給侄子,一個人來長安遊學。


    此刻羅陽聽了張堪這一番言論,覺得此人果然是一位誌節高雅之士。讓財與堂侄,並非假行仁義,暗為邀名之舉。


    再說那位叫子陽的太學生,同為南陽人,可能家世比不過張堪,學業同樣也比不過,隻坐在那裏不敢有半點違拗之言,氣氛便也跟著冷了下來!


    “吃桑葚。”這時任延笑嘻嘻的將桑葚分給眾人。


    這是韓千千去社祭人群處又買了許多,帶著任延在河邊處洗過,叫他拿與眾人吃。


    眾人接過桑葚,紛紛抬頭看向韓千千表達謝意,也趁此機會一飽眼福。


    韓千千也不怯場,大大方方的點頭致意,隨後朝羅陽使了個眼色。


    羅陽心領神會,開口道:“炭火已盡,我等欲迴轉太學,不知幾位有何打算?”


    “哈哈,此刻天色尚早,我等便往昆明渠賞玩春色。今日邂逅於此,厚顏貪吃佳肴,多有叨擾,文叔莫要見笑!”張堪起身道。


    “哪裏,哪裏!我等皆是太學朋友,相逢於此,有幸坐談風雲,實乃雅事也!且君遊誌行高潔,在下感佩之至,豈敢見笑!”羅陽客氣道。


    “君遊,我便隨文叔兄長迴去了!”鄧禹也開口道。


    說罷,眾人拱手施禮道別。


    倒是張堪與侯昌施了禮後,笑著開口道:“季山兄,原來逐貧居便是閣下產業。今日有幸得遇主人,在下有一事相請,不知可否?”


    “哈哈,君遊有事且說,休要客氣。”侯昌笑著迴道。


    “《禮記》所雲來而不往非禮也!今日叨擾實多,我欲在逐貧居宴請諸位,聊表寸心。奈何逐貧居門庭若市,求一餐而不可得。在下厚顏相求一席餐飯,與諸位暢飲可乎?”張堪說道。


    侯昌哈哈笑道:“此事易耳!君遊隻管來便是。能得張聖童大駕光臨,逐貧居蓬蓽生輝也!”


    聞言眾人皆是哈哈大笑,又寒暄過幾句,兩夥人再次拱手相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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