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迴生二迴熟,上次來詹王府時隔不久,這次一點彎路沒走。


    眼熟的院牆眼熟的街道,封知平策馬疾馳,無心觀賞精心打理過的秋意,繃著臉,麵沉心憂。


    幽怨說詹千舞無妨,隻是受了點震蕩傷了內府,以她的修為將養幾日便好,但當時太匆匆,誰知道幽怨檢沒檢查清楚,況且對於這位和尚大哥的手藝,封知平還是秉持懷疑態度的。


    幽怨和牛春寒緊隨其後,沒想到和尚的馬術還挺不錯,一路都沒跟丟。


    “少爺,慢點兒!”


    牛春寒已經記不清第幾次唿喚了,一顆心七上八下心虛得很。


    這裏可不是四五城,這裏是二城,緊貼皇城根,街上隨處可見軍士巡邏,行人稀稀拉拉規規矩矩,甭管坐轎的還是騎馬的都不敢鬧出大動靜,速度不急不徐維持在一個平穩安靜又不算緩慢的程度,哪有自家少爺這樣揚鞭打馬蹄聲如雷,一派衝鋒突陣的雄壯氣勢,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他真怕冒出一隊愣頭青來把人給扣了,奈何勸了白勸,少爺不知惱了自己還是在想心事,頭都沒迴一次。


    “真幹淨呐!”


    幽怨感慨,馬兒的顛簸絲毫影響不到他賞心,一路上不知發出了多少聲感歎,宛如一個頭次進城的土鱉。


    牛春寒不敢恥笑,他跟這位佛爺打過交道,深知此人厲害,更知此人與自家少爺關係莫逆,近乎親兄弟一般。


    “是幹淨,天天有專人灑掃,聽說風沙大的時候一天能灑掃六次,白天三次晚上三次。”


    幽怨咋舌:“這麽細致啊?我寺正殿也就一天三迴,唉,不愧是皇城,皇家威儀呐~!”


    幽怨搖頭晃腦的感歎,牛春寒不確定最後那句是讚歎還是諷刺,忍了忍沒敢接茬。


    轉過彎,詹王府出現在視野,頭一次見到僅次於皇城高的一眼望不到頭的院牆,幽怨又是一聲驚歎。


    “好大的宅子,比劍侯府還大!”


    牛春寒快哭了,盡量壓低聲音到剛好能讓幽怨能聽得到的程度道:“大師,小聲點,人多而雜,當心禍從口出!”


    “哦哦,抱歉抱歉,明白明白!”


    幽怨拱拱手,繼續衝院牆嘖嘖有聲。


    突然希律律一聲馬嘶,封知平停了下來,牛春寒打眼一瞧,汗下來了。


    前方寬敞的街道上站滿了人,前後三排,滿身披掛,阻斷了去路,為首的正是見過一麵的蒙忠。


    在看到封知平的身影出現在接口時,蒙忠就揮手下令,前排盾中排槍後排刀,赫然擺了個迎擊騎兵衝鋒的守陣。


    這還沒完,院牆和兩側的花叢裏也隱著人,看不見數量,但隱約聽到開弦聲,想必一聲令下,自己便能見識到何謂亂箭齊發。


    封知平氣得肺疼,勒馬原地轉了個圈停穩,大聲道:“至於嗎?我們就三個人,擺這麽大陣仗幹嘛啊這是?搞清楚,這裏是皇城,弄這麽大場麵想幹嘛,不怕讓人告你們謀反啊?”


    蒙忠一言不發,手一抬,身後的部下將一杆幡交在他手上,豎起來往地上一頓,熟悉的九個大字迎風招展,正是“封知平與狗不得入內”。


    同樣一句話,字好看了,載體升級了,不是爛木板了,但事兒還是那個事兒,很不是個事兒。


    “誰寫的?”封知平很無奈,“快收了,叫人看見怪誤會的,多大的仇啊!這位兄台,我隻是來探病的,沒別的意思,麻煩通報一聲,拜托了。”


    蒙忠昂起頭,冷聲道:“通報就免了,我家將軍無恙,世子請迴吧。”


    封知平皺眉:“我就想看看!我二哥那人出手沒輕重,千舞她...”


    “世子!”蒙忠高聲打斷,麵容更冷,“幡上的字是小王爺寫的,話是王妃發的,按小王爺的意思該直接報給有司衙門處理,王妃心善,顧念貴我兩家的交情,這才給你留著幾分顏麵,還請世子您自重,別鬧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王妃在府裏?”封知平眼一亮,不驚反喜,“那煩請通報王妃一聲,就說封知平求見!”


    “您還想見王妃?”蒙忠嗤笑,朝身後一指,“咱們這些人便是奉了王妃的命在這兒的,您是聰明人,想必明白她老人家的意思。”


    封知平皺眉:“那我手書一封您給遞進去,成嗎?”


    蒙忠嗤笑:“免了吧,就算我遞,信也進不了門。”


    言罷不耐煩封知平繼續囉嗦,蒙忠收起笑臉,淡聲道:“世子想拜府,可以,迴家差人遞帖子定日子把該走的流程走全了,等主家同意,您大可前來,末將絕不阻攔。不過末將勸您一句,還是別費功夫了,您父親劍侯爺現在都未必進得了門,您呐,還是省省吧。”


    封知平默然,心裏亂七八糟。


    事發後他跟詹千舞沒正經說過一次話,是以根本不清楚那件事曝光到什麽程度,擴散到哪些人耳中。


    如果隻是聽了那些“謠言”,事情還有轉機,可萬一“謠言”坐實了,詹王那老家夥把事情都抖摟給老婆知道,那事情就麻煩了。


    都是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自己的寶貝閨女被人睡了睡的那人還不認帳想娶別家,哪個當娘的能忍?


    何況要娶的那個還不是原定的那個,而是皇族公主,宗室嫡親,王妃這口氣想吐也難吐,隻能憋著,哪還能讓自己胡來,繼續敗壞自家閨女的名聲?


    封知平不知道詹王夫婦感情有多好,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估計十分好,好到“無話不談”。


    對於蒙忠的強勢阻攔,他十分理解。


    目前知道真相的人還不多,絕大部分人都是聽了“謠言”亂嚼舌頭,所以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隻要限製“謠言”讓它永遠隻是個謠言,過個三年五載,等事情淡了,麻煩自然就沒了。


    換成自己,自己也會這麽做,強勢阻攔不是欲蓋彌彰,而是把事情擺在台麵上光明正大的表明態度,這種時候正麵應對遠比暗地裏手腳要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樣反倒讓人生疑。


    隻是,封知平要的不是撇清,他根本沒想撇清。


    要不是時機不合適,要不是已經惹得皇字頭的未來嶽父不高興了,他今天肯定會想法子進去,哪怕是打進去,他也一定要麵對麵的把話說清楚。


    奈何,時機不許。


    時機...


    奶奶的!


    封知平使勁咬了咬牙,暗恨天意弄人,最近沒一件事順心的。


    想了想,他說道:“我可以不進去,但我已讓人請我家張先生過來,他是杏林聖手,等下讓他進去給四小姐瞧瞧,以保萬全。”


    “不用了。”蒙忠高聲道,“孫、王、張三位太醫已經來了,有他們守著,將軍必當無恙。貴府張先生是厲害,但再厲害,也厲害不過他們三位吧?”


    封知平啞然,無奈的歎了口氣。


    詹千舞這等門戶,這些事確實用不著自己操心,可也正因如此,他才無處下手,想獻個殷勤都沒機會。


    “她真的沒事嗎?”封知平問道。


    詹千舞頸側的血口曆曆在目,他實在放不下心,生怕有個閃失。


    “她好不好與你無關!”蒙忠冷聲道,“世子有閑心操心我家將軍,不如好好準備做你的駙馬吧!”


    封知平嘴裏發苦,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末了一點頭,拉韁迴馬。


    “等下,小僧還有話要問。”


    幽怨突然開口,堆起大大的笑臉。


    “這位軍爺,勞煩問一下,貴府要不要做場法事?”


    “法...法事?”蒙忠有點懵,上下一打量認出幽怨的身份,知道這是本次大比入圍決賽的頭號種子選手,警惕的問道,“你什麽意思?咒我家將軍死嗎?!”


    幽怨趕忙擺手:“非也非也!小僧可是出家人,向來慈悲為懷,隻盼人人都好,怎會惡毒詛咒?小僧的意思是貴府要不要請人做場法事祈個福,畢竟外傷易診,內邪難分,萬一有邪祟趁縣主病體虛弱侵入滋擾怎麽辦?小僧是專業人士,最善此道,所以小僧強烈建議貴府還是做場法事比較好,有邪祛邪,無邪討個心安也好,您說是吧?”


    蒙忠腦瓜子嗡嗡的,看幽怨像在看個怪物。


    這和尚何其大膽,要飯要到王府上來了不說,還這般沒臉沒皮,簡直無恥之尤!


    難怪江湖上那般惡名,鬆山寺真夠心大的,這種人竟然還留!


    “是個屁,滾!”


    蒙忠罵道,手一揮,劍拔弩張。


    他知道這三人都是先天,所以才布下這般陣仗,那些箭上都是塗了毒的,殺不死他們,但破了皮入了血,三天之內別想下床。


    “哎,別生氣,咱們再聊聊,價錢好商量!”


    幽怨還在掙紮,封知平受不了了,上前扯住他的馬韁。


    “走。”


    幽怨一百個不願,奈何不敢衝陣,遂順著封知平掉馬離開,一步三迴頭,滿臉的不舍。


    “什麽人呐!”待三人走遠,蒙忠恨恨吐了口唾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沒個好東西,算盤都打咱家頭上來了!要不是將軍不許,老子管你什麽侯什麽佛,全給殺了,一個不留!奶奶的什麽東西,氣死老子了!”


    這邊廂,幽怨仍在不貧,連連長歎。


    封知平受不了了,無奈的轉過頭:“拜托,最愁的是我才對,你歎氣歎個沒完幹啥?不是我說你,想討香油錢在我家搞搞就罷了,詹王府你都敢張嘴,我真服了你了!”


    幽怨抬頭,眼神幽邃:“我是想討點香油錢,但那些話不是編的,我是認真的。”


    封知平一怔,就聽幽怨幽幽道:“別忘了,她傷在你二哥手裏,而你二哥...前車之鑒,不得不防呐!”


    封知平凜然,心中惶惶。


    黃泉,千足客!


    自己在三仙塔內見到的黃泉幻境不知跟外麵的黃泉組織有什麽關係,而二哥又有前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幽怨的擔憂不無道理。


    “迴去我寫封信,牛春寒,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一定要遞進詹王府。”


    牛春寒為難:“少爺,遞進不難,屬下怕的是他們根本不看。”


    封知平皺眉,思索良久,歎了口氣。


    “算了,讓老頭子來處理吧,連封知佑都不知不覺著了道,詹千舞...希望是我們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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