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夜露漸濃,巍峨的京城山大半陷入黑暗,除了山頂的皇宮,就隻有山腳附近的瓦舍勾欄還星光閃閃。


    騎著馬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封知平不舒服的揪了揪衣襟。


    按說一城二城的樹幾乎給拔幹淨了,不該有這麽重的露氣,然這裏水道太密,百步一河千步一池,白日天熱人多還不覺得,晚上街道一空冷熱交替就看出來了,濃重的露氣青煙般浮在路麵上,飄飄蕩蕩,晃晃悠悠,如仙境,又似夜下魅影。


    封知平身上不舒服,心裏更不舒服。


    二城的青樓找了大半,身上的血跡引來無數驚懼與好奇的目光,奈何要找的人遲遲不見蹤影。


    以遊景漣的品味,按說不該去一城那些髒兮兮的下等妓館廝混,但找到現在沒見到人,他也不確定了,心裏琢磨著找完最後幾家就殺到一城瞧瞧去。


    他知道大鬧滿庭芳的事已經傳開了,這點從其他人的眼神裏就能看得出,他不知道的是現在有多少人在找他,無雙閣、盛家、馬山伯府還有詹千舞,此外他氣頭上的他還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倘若遊景漣知道滿庭芳的事,還會安安心心的躺在某個姐兒的懷裏等他上門嗎?


    又找了一家青樓後,牛春寒終於想到了這一層,問了出來。


    封知平怔了怔,假假的一腳踹去:“怎麽不早說!”


    “小人也是剛想到。”牛春寒躲開,苦臉告饒。


    封知平無語,合著自己頂著大霧跑了大半宿全是無用功,還好牛春寒提醒,否則自己非蠢到天亮不可。


    “少爺,現在怎麽辦?”牛春寒問道。


    封知平皺眉沉思,隨口問道:“你覺著呢?”


    牛春寒想了想:“要不咱找個顯眼的地方等等?”


    “哪兒顯眼?”


    “這個...”


    牛春寒撓頭。


    顯眼的地方不是沒有,而是太多,京城之大,風景名勝數不勝數,隻他們所在的位置附近符合條件的所在就多達十餘處,整個二層全加起來,把封家軍全拉來也未必夠使。


    最頭疼的是時間,現在是深夜,他們想把人引過來就得鬧點動靜,可現在鬧啥動靜都是擾民,到時正主沒到,巡夜的差人先來,他急著救人呢,可不想被這些人絆住。


    凝思片刻,封知平勒轉馬頭:“走!”


    “上哪?”


    “滿庭芳!”封知平沉聲道,“那兒最顯眼,誰想找我找不到都會派人去那兒看看,不過去之前咱得先找家兵器鋪。”


    滿庭芳有神藏老鬼坐鎮,他廢了一把地級下品的寶劍才把人拖住逃了出來,這次迴去決不能空手。


    其實他很想迴家,府裏的兵器庫什麽都有,可惜看大哥之前的反應肯定不會給他開庫房,所以隻能掐了這個念頭。


    在京城呆了些日子,牛春寒不敢說門清兒,但各路段功用和商鋪的位置還是大體知道的。


    深夜無人,兩人縱馬疾馳到附近最大的一家刀劍店,三層高的吊腳樓鋪麵大門緊閉,上懸“君寶樓”三字牌匾,牛春寒上去一頓拍打,總算把守夜的夥計吵了起來。


    “誰啊!家裏死人啦?他嗎的大半夜砸門報喪啊?醫館在對街,報喪去對麵,滾滾滾!”夥計罵罵咧咧,心情極壞,換誰碰這事兒心情都好不了。


    罵完人,他打著哈欠正要鑽迴被窩,卻聽門外一個陰冷的聲音飄了進來。


    “開門,我們買東西。”


    夥計一個激靈,眼珠子來迴亂轉。


    大半夜買兵刃,莫非匪人?


    “關門了,買什麽都等明天,我們晚上不營業!”


    牛春寒眉梢一吊,就待發飆,卻見封知平冷著臉走近前,二話不說,一腳踹在門上。


    砰!


    嘩啦啦~!


    厚重的門板平飛進屋內,半空中崩碎成大大小小的木片,灑了一地,也濺了夥計滿頭滿臉。


    封知平收著力,可尖銳的木片依然頗有威力,夥計身上頓時多了幾個血點,他呆看著胸前的碎木茬愣了半天,嗷嚎一嗓子叫了出來。


    “殺人啦!來人呐!有匪人殺人啦!!老板,老板!!快來人啊!!!”


    牛春寒閃身近前,一指點中頸側啞穴,冷聲道:“閉嘴。”


    夥計隻覺脖子一麻,舌頭便跟嚼了麻椒似的木木的不聽使喚,喉嚨隻能發出嗬嗬聲,無論怎麽使勁都喊不出來,心裏頓時一慌,視線下移再看對方手裏的血人更是驚恐欲絕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哆嗦跟篩子似的,心裏斷定來者就是匪人,而且是敢殺人的那種惡土匪!文學大


    樓下的動靜把樓上的人都吵醒了,附近的店鋪也有燈光亮起。


    片刻後,一個疑似掌櫃的老頭邊走邊係衣服,帶著十幾個衣衫不整的夥計提刀拎棒的湧下樓來,看清情勢,眼神一緊,臉色越發難看。


    抬手讓夥計們止步,看了眼受傷倒地的守夜夥計性命無礙,隻是皮肉傷,掌櫃略略放心,上前半步抱拳拱手。


    “二位好漢,深夜來此不知有何貴幹?若是要錢,說便是,若要命,也得先讓我等死個明白。老朽雖久居京中,但一直很喜歡結交江湖俠士,道上的規矩多少也懂一些,二位這麽做,有些不合規矩吧?”


    牛春寒見封知平不說話,上前一步淡聲道:“我們不是盜匪,今夜來此是買東西的,雖有些唐突,但已說明來由,然此人非但不開門,還出口出惡言辱罵我家少爺,所以我才略施小懲。”


    掌櫃的仔細看了看二人的裝扮,連同死狗一樣的吳楠也看了一番,心頭鬆了一半,暗道這幾人應該不是盜匪,應該是哪家紈絝爭鋒鬥勇,遂收了肅色露出微笑,重新拱手見禮。


    “小老兒姓莊,見過公子。公子有些眼生,可否請教尊姓大名?”


    “封知平。”封知平簡潔有力,而後擺擺手,“別搞這些虛頭八腦的虛禮浪費時間,我趕時間,要買兵刃,這裏的損失和他的湯藥費我一分不少,現在帶我去看貨。”


    “封知平?”莊掌櫃咀嚼了一下,心裏一突,“敢問您可是赤劍侯世子封知平封三公子?”


    封知平皺眉,沒有作聲。


    莊掌櫃心下斷定,不敢耽擱,招唿夥計們扶人點燈,親自上前,側身一引。


    “三公子,請!”


    穿過前庭,來到正堂,屋內展架成排,刀槍劍戟一應具全,四周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張張材質各異的強弓,封知平環視一周,暗暗點頭,心道這家鋪子不簡單。


    要知道朝廷雖不禁武,但對兵器的種類頗有限製,像刀槍棍棒這些常見的近身兵刃沒什麽,弓、弩、機括類暗器等遠擊兵刃,以及軍製的長柄重斧、破山錘、巨型戰劍、窄刃橫刀等就限製多多了,其中以前者限製最嚴。


    普通店鋪隻允許售賣不超過五十步的獵弓、短弓,長弓和頂端開刃的戰弓,尤其是牆上這些看一眼就知道愈百斤的強弓隻有獲得官府許可才能製作、售賣,種種原因使得江湖上使用遠擊兵刃的武者很少,而像老董慣用的重刀、重劍,正規店鋪裏也根本買不到,隻能在私人作坊裏偷偷訂做,或者找點蒼山的器緣堂那類不歸朝廷管轄的江湖勢力才能換購到。


    至於機弩和其他軍用型兵刃,能搞到,但不能露白,尤其機弩,妥妥的禁售品,民間人士持有,發現一個殺一個,絕不容情,哪怕八大派。


    這是出於安全考慮,畢竟不是每個人都不怕機弩偷襲,而軍用型的重兵刃一個兩個無所謂,一旦集結成群威脅可是成倍上漲的,天元戰鬥力最強的重步營號稱沒有活物能從他們的戰陣中活著通過,無論人還是妖,朝廷可不想類似的部隊出現在民間,遊離於自己的掌控之外。


    這家店能賣強弓,說明他們是有實力的,這種店比其他店更有可能找到他想要的貨色。


    莊掌櫃簡單介紹了一圈,見封知平沒什麽反應,打住話頭微笑欠身:“公子可是不滿意?這樣,您想要什麽樣的貨色跟小老兒說,小老兒幫你去取。小老兒敢拍著胸脯說,您在我君寶樓找不到的東西,在別處也肯定找不到!”


    封知平訝然:“這麽自信?”


    莊掌櫃笑而不語。


    封知平戲謔:“那好,我要天兵,你有嗎?”


    莊掌櫃頓時大窘,苦笑道:“爺,您別開玩笑,天級神兵可遇而不可求,莫說我沒有,有我也不敢賣啊!那東西京城裏怕是隻有皇宮寶庫裏才有,不光天級,地級上品也一樣,地級中品倒是能見到,不過得碰,運氣好才能見到一件,京城裏已經快三年沒見過地級中品的寶貝了,不止是我這兒,寶來堂也一樣。”


    “寶來堂?”封知平不解,“比你這兒更大嗎?”


    牛春寒上前一步,小聲道:“少爺,寶來堂是拍賣行,不是兵器鋪子。”


    “正是。”莊掌櫃點頭道,“寶來堂是京城最大的拍賣所,財力厚,人脈廣,招攬了很多高手供奉,我們這些鋪子有什麽稀罕物都會找他們寄賣,不為錢多,隻圖安全,您知道京城裏貴人多,懷璧其罪,自己賣會很麻煩的。”


    “嗯,挺有意思,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封知平點點頭,微笑道:“我不用那麽金貴的玩意兒,地級下品便可,最好是劍,沒有劍其它的也行,如果沒有地級下品,人級上品的也可以,但要尖貨,最好是準地級,別拿破銅爛鐵來唬弄我。”


    莊掌櫃聽出不對,微微皺眉:“您要多少?”


    “越多越好!”封知平重重噴了下鼻息,“今晚,本少爺要送你筆大買賣!”


    聽到這話,莊掌櫃非但沒高興,反而心裏一哆嗦,身子晃了晃強撐著沒跌退。


    越多越好?


    這位爺想幹嘛,打仗嗎?


    話說他有這麽多錢嗎?


    偷偷瞄了眼封知平的腰間,莊掌櫃暗暗點頭。


    錢不是問題,有劍侯府作保,腰裏還別著皇室和盛家的牌子,隨便那一塊都夠讓他安心了。


    可問題不是錢,而是他想幹什麽。


    一共兩個人,卻要這麽多兵刃,擺明了是要武裝什麽人在京城搞事情,等過後追查起來,他或許沒事,自己這三兩肉十有八九會拉去頂罪。


    唉,愁人呐!


    這麽大一筆生意,做,還是不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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