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閣內賓客滿座,隻餘左首前端兩席和右首中段一席空著,想來便是三人座次。


    正當中主位,一個三十多歲的壯碩男子盤膝而坐,右膝立起手搭在上麵歪著身與賓客談笑,在三人出現在門口時屋內歡笑聲瞬間安靜,一雙雙眼睛望向門口,壯碩男子慢了半拍轉過視線,略過盛泰陽和常空,定在了封知平身上。


    封知平壓根兒沒看他,目光集中在右首末段與他說笑的兩個男子身上。


    離得稍近的男子儀表堂堂,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鼻梁挺巧筆尖微勾,一副標準的鷹鉤鼻生在他臉上不顯陰婺,反增妖美。


    封知平對小白臉沒興趣,但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對自己的相貌向來是自信的,卻也不得不承認此人麵前自己遜了一籌。


    略過小白臉,看向旁邊那人,封知平譏諷的勾起嘴角,在對方畏懼的垂下視線後譏色更濃,深深看了他最後一眼,這才轉迴視線看向主人,目光意味深長。


    盛泰陽沒發現他神色有異,可看到此二人後也微微皺了下眉頭,隨後置之不理,哈哈大笑著拱手朝主席走去。


    “王兄,盛某來遲,讓你久等了!”


    王山同時起身,哈哈大笑著搶步上前,雙手托住盛泰陽的雙臂:“不遲不遲,我等也是才到,不過泰陽你畢竟最後一個到場,等下罰酒可得認哦?”


    盛泰陽昂首,豪氣衝天:“這又何懼?隻要酒好,隨便罰,翻番,我自罰六杯!”


    “好!不愧是盛老弟,夠爽快!你放心,今夜為了請你們,我可是把我家老爺子的私藏偷了幾壇出來,保證你滿意!哦,對了,咱得說好,喝歸喝,出門別亂嚷嚷,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了打我一頓,我可饒不了你們!”


    眾人哈哈大笑,連道不敢,王山滿意的點點頭,拍拍盛泰陽的胳膊,轉頭看向封知平。


    “這位想必就是赤劍侯世子封知平封小公子了,在下王山,見過小侯爺!”


    王山抱拳,嘴上說著爵位,行的卻是武人禮。


    封知平依樣迴禮,微笑道:“見過王大人。王大人,別叫小侯爺,怪別扭的,直接叫我封知平便好。”


    王山笑道:“太生分了,我癡長你兩歲,托個大,喚你一聲平老弟,你也別叫我大人,喚我一聲王兄可好?”


    “沒問題。”封知平拱手,“王兄。”


    王山大幹滿意,卻不敢像拍盛泰陽那樣拍他,抬手輕輕拉住封知平的胳膊,伸手朝兩邊客席一揮。


    “平老弟你初來京城,深居簡出,想必在座的都不認得,來來來,愚兄為你一一介紹。你可不知道,他們啊早就想認識你了,本來今天我隻請了幾個,一聽你來,全搶著蹭我這頓酒飯,也不怕把我吃窮了!”


    王山佯惱,眾人紛紛含笑附和。


    盛泰陽怪笑:“窮?誰能把你吃窮?要不我幫個忙,今兒這頓幫你分擔分擔?”


    王山眼一瞪,笑罵道:“笑話我不是?請你們幾個酒蟲,我還是請的起的!你啊就安安心心的坐那兒,等我給平老弟介紹完,咱就開席!”


    盛泰陽笑而不語,跟封知平錯了下眼神,自顧自的走到左首前端,微一猶豫,坐在了左手首席。


    封知平暗暗點頭,從善如流,任王山攬著挨個介紹。


    今晚能坐在這兒的無一平庸,不是某位高官的公子就是將領的侄孫,二十餘人裏光有爵之家的世子就有三位,其中一位還是陳國公家的小世孫。


    最惹封知平注意的是定遠侯家的世子,此人人沒問題,家有問題。


    封知平初聽覺著耳熟,想了半天終於想起,這不就是那個非得嫁個閨女給老頭子,嫡女嫡孫女緊著老頭子隨便挑,結果軟磨硬泡都沒成,還讓老頭子堵在街上當眾指著鼻子一頓臭罵,差點一蹬腿兒提前幾年歸西的定遠侯府嘛!


    當年被罵的那個極品老侯爺已經過世多年,此人不是他的重孫就是五世孫,也不知定遠侯府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還那麽落沒,得指著“賣”女兒過活。


    王山介紹著,盛泰陽不時插嘴補充幾句,其他人也想攀談,但畢竟初識,封知平又是這等身份,表現得也不溫不火摸不著性情,所以謹慎的沒開口,隻附和著笑幾聲。


    終於,兩人來到右首末端,王山先朝小白臉一指,言簡意賅:“這位是孟家的小公子孟玉清。”


    沒有多餘的介紹,也不需要多餘的介紹,張家與孟家的官司鬧得沸沸揚揚,前陣子因為詹千舞又轟轟烈烈的幹了一場,作為始作俑者,孟玉清的大名在他們這個層次的圈子裏傳遍了,沒人不知道他是誰,也沒誰願意多加介紹他的“光輝曆史”。


    也是因為這一點,他才被安排在了右首最末,否則以他的家世,坐不了太前,也該列在左首才是。


    封知平含笑頷首,心裏暗道一聲“果然”,難怪能把張家小姐迷得五迷三道,這張臉確實能擊碎不少無知少女的心房。


    孟玉清絲毫不覺尷尬,彬彬迴禮,而後站起身一拉旁邊的男子,主動介紹道:“這是我表弟唐海,前陣子茶館裏曾與您見過,不知您可有印象?”


    “唐海,拜見世子!”唐海拘束的站起身,一躬到地,看他的腿腳應該還沒好利索,站的有點哆嗦。樂


    封知平微笑著點點頭,深深看著唐海,直把唐海瞧得脖子都縮沒了,這才轉開視線,旁若無人的笑道:“王兄,差不多了吧,我舅舅還等著您的好酒呢。”


    孟玉清見他笑還以為要跟自己搭話,剛“啊”了一聲就見封知平把自己略了過去,立刻閉嘴,笑眼中藏著一抹慍怒。


    王山理解的拍拍他,正待轉身,卻聽唐海突然急道:“世子,那日...”


    “那日我玩的很開心,你開心嗎?”封知平迴頭笑問。


    唐海頓生怒意,可看著那雙笑眼和角落裏的牛春寒,怒意迅速轉為懼意,低頭道:“開,開心。”


    “那就好。”封知平笑吟吟的點點頭,轉迴身。


    王山瞪了唐海一眼,又責怪的看了眼孟玉清,暗惱他管束無方,隨後堆起笑臉親自引著封知平入席。


    入席前的路上,王山笑容不減,壓低聲音道:“平老弟,別怪哥哥,孟家與我王家是世交,祖上多有姻親,這次孟伯的外甥惹了禍求到我頭上,我推脫不了才擺了這個局,我瞧你是個大度的,還請多多體諒。”


    封知平笑了笑,小聲道:“王兄放心,我年紀小喜歡瞎胡鬧,那唐海也是個‘血氣方剛’的,一時不對撇子才生了些事端,不是什麽大事,要不是見著他的人,我都忘了有這迴事了。”


    王山鬆了口氣,恰好走到席前,一拱手道:“既如此,那愚兄就多謝賢弟了,請!”


    封知平欣然入座,暗暗嘀咕,“老弟”這就變“賢弟”了。


    對於王山的話,他可不會盡信,王家與孟家再好,那樁事也輪不到王山出麵擺平,以孟家的家世自己出麵說一嘴就行了,何必勞煩別人白搭個人情?


    何況今晚這陣仗,怎麽瞧怎麽有股子試探的味道。


    正常來講,這種宴會除了權貴子弟,還會邀請一些頗有名望的寒門才子提升格調,有時還會邀請一些商賈人家的子女作陪,王山倒好,後兩種一個沒請,滿座盡是豪門,文官武將在朝在野的一應俱全,就差皇族沒請了。


    毫不誇張的說,這間屋子要是塌了,能震動半個京城。


    王山區區一個城防營副統,能請來這些人,隻靠他王家的麵子顯然是不夠的。


    就拿陳國公來說,那可是一員響當當的老將,上次三國大戰功勳卓越,榮封大將軍,要不是出了個封莫修,最耀眼的定然是他。


    如今陳國公老邁,皇帝體恤他將他調迴京城任軍部北疆事兵馬協理,軍銜和官職上遜色五大上將軍一籌,但實權上絲毫不亞於五大上將軍,若有戰事,他便是督軍,屆時反壓五大上將軍一頭。


    老頭子雖然也是大將軍,手裏還握著封家軍這支私軍,可爵位上和職權上都完全比不了陳國公,要不是皇帝寵著,老頭子又是個彪悍到無人敢惹的狠角兒,今兒見麵這位小世孫絕不會對他和顏悅色甚至隱隱有些敬畏,正常情況應該反過來才是。


    王山叫來這些人擺明了是來亮肌肉的,先把自己這位狠角兒的心頭肉鎮住,在平等的位置上慢慢摸索自己的成色。


    封知平看破不說破,你想玩,我配合。


    對於該敬著的人,他禮數周到,不讓人覺著咱封家人蠻橫,至於孟玉清、唐海這種貨色,該給臉子給臉子,免得讓人覺得咱封家人好欺負,什麽貨色都忌憚著。


    這就是個這個圈子的規矩,捧高踩低,曲意逢迎,這些都會讓人看低,必須得端著點,張弛有度,借外曾祖的話來說就是“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彰顯出自己的個性,這樣才能讓人重視。


    孟玉清就是王山送過來的那張臉,按坊間流傳裏的他,碰見這種人隻有兩種反應——臭味相投,或者往死裏橫。


    隻有這樣才是傳聞裏的混世魔王封三少嘛,可惜封知平不是這種人,而且他看出王山背後另有其人,想看看那人是誰。


    其實他已經有了猜測。


    遊景漣那廝連他光屁股都看過了,對他有什麽不了解的,不出意外的話,王山的背後,應該是睿王。


    這就有意思了。


    王家表麵上是所謂的中立派,跟詹王和自己家一樣,實則暗中傾向太子一係,可今天這局卻透著睿王的影子...


    京都,不愧是京都。


    森羅萬象,好不熱鬧!


    封知平眯眼看著飄然旋轉的舞姬,想著心事,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睿王,你想試探我什麽?


    也是為了和親嗎?


    不好意思,少爺沒興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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