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都,書塾林立,競爭激烈。


    比較有名的如一代文豪周若鈞開辦的“有朋書院”、二十年前辭官還野的探花郎孟岑開辦的“岑齋”等,這些因各種原因名聞天下的名塾不用宣傳便能引無數學子爭相前往,餘者便得各展手段了,賽詩會、龍燈對、琴棋書畫各種競賽,乃至勾欄瓦舍都有他們的賣弄風騷的身影,那些坊間流傳的風流才子可不止應試的考生,其中不乏為各自書院招攬生源的“先生”。


    書院有高下,但無一弱者,能在京城裏開書院沒幾十把刷子可不行,放去地方個個都是首屈一指的文傑,奈何京城強龍太多,這才聲名薄弱。


    各種各樣的書塾中,有兩種比較特殊。


    一種是盛家這種享譽天元的簪纓世家開辦的家學,比起上麵那些書院這種純私人性質的家學無疑更有吸引力,在這裏讀書收獲的可不止知識,還有千金難買的人脈,無奈絕大多數家學都隻麵向自家子弟,再就是接納少量親朋好友的子孫,極少有外麵的學子能拜進門內,是以外人隻能望而興歎,苦澀垂涎。


    另一種,確切的說是一家,便是弈博書院。


    弈博書院乃八大派中最超然最神秘的乾坤閣所設,與乾坤閣開設的所有書塾一樣,弈博書院也是間義塾,特立獨行。


    這裏有教無類,什麽樣出身的學子都收,對於家境貧寒的學子從讀書到食宿完全免費,四季還各贈一套樸素但耐用的衣裳,並且這裏不止教人識文斷字,文、武、工、農、商無所不教,就像書院一貫標榜的那樣,這裏無法讓你飛黃騰達,無法讓你傲視群雄,但這裏能教給你在這個世上安身立命的本事,隻要你有心去學。


    這樣的辦學宗旨需要巨大的資金支持,而資金向來不是弈博書院需要擔心的問題。


    乾坤閣在三國大陸都有書院分布,三國皇室自開朝以來便予以極大的支持,原因是個謎,無人知曉。


    除開朝廷的支持,有成的學子也常常慷慨解囊迴饋恩澤,而除了這些以外,乾坤閣的書院還有一項重要的收入來源——信息。


    上到亙古秘辛,下到柴米油鹽,從雲海秘境到修煉疑難,世上似乎沒有乾坤閣不知道的事情,隻要你符合條件,遵守規矩,在付出相應的價碼後,乾坤閣都能給你一個未必明確但一定有用的答案。


    天下有無數的情報組織,可即便天聽監這種吃著皇糧的情報頭子也不得不承認,乾坤閣才是天下最大的情報販子,並且信譽異乎尋常的好。


    這種能力無疑是極其恐怖的,細思極恐,因此無論在元、始、玄哪一國,低調的乾坤閣都是不容忽視的存在,比如天元赫赫有名的八大派,它雖屈居末位,卻是公認的無冕之王,哪怕書院的先生們絕大多數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而弈博書院作為乾坤閣的分支之一,在京城裏也是極耀眼的存在,尤其在那些曆史悠久、位高權重的世家大族眼中,這間吵吵鬧鬧的有些破舊髒亂的書院就是個堪比皇室的怪物,可敬,可親,絕不可冒犯。


    迴憶著這些信息,封知平麵容嚴肅。


    烏龍馱著他,四蹄翻飛,若非他有意收著,這家夥簡直要起飛,即便如此也累得牛春寒身下的那匹川東寶駿甩著舌頭唿哧唿哧直喘粗氣。


    擔心過關受阻耽誤時間,他備足了腰牌,一枚盛家的,一枚自家的,一枚封家軍的,還有遊景漣讓牛春寒轉交給他的一份通行文書和一枚代表皇室的鑲金暖玉符,五樣東西往外一亮,守門的兵將當場就跪了。


    不用別的,隻那枚玉符就已經足夠了,那可是皇家的印信,見玉符如見帝君,誰敢怠慢?


    順利過關,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第二層,也就是俗稱的“二城”,主仆二人不得不放緩腳步。


    正值中午,街上的行人不少,騎馬闖街已經不合規矩,再傷了人可就不好了,而且兩人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知道弈博書院的大概位置,具體怎麽去還得問人。


    隨便買了點糕餅填肚子,兩人一路打聽著,牽著馬隨著人流慢吞吞的前進,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日頭都斜到發黃了,這才穿出鬧市,站在了弈博書院的門口。


    書院建在小山坡上,地角很偏,人卻不少,洞開的大門進進出出熱鬧的跟廟觀似的,其中不少人穿著同樣的服飾,不用問,肯定是書院的學生。


    “人真多啊!”封知平感慨。


    “是挺多。”牛春寒深以為然。


    泉州城也有乾坤閣的義塾,人卻不及此地三成,兩人來前做足了心理準備,見到這一幕還是嚇了一跳。


    “走。”


    封知平一擺頭,當先而行,到了門口卻被攔了下來。


    “這位公子,實在抱歉,本院規定畜生不允許從這裏走,請您將馬交給在下,等您離開時在下...啊!!”


    話未說完,素袍青年驚恐尖叫,封知平趕緊按住烏龍,捋著馬鬃安撫,待烏龍安靜下來,轉頭看向臉色蒼白的素袍青年,七分謙然三分不滿。


    “嚇著你了,真不好意思,不過我家烏龍最通人性,乃我摯友,你張嘴就‘畜生’‘畜生’的喊,也難怪它著惱。”


    青年看著烏龍血紅的眼睛,嚇得不敢吭聲,連退數步。


    “怎麽了?”


    門裏走出一個高大的壯漢,疑惑的看了看青年,又疑惑的看向封知平,沒等看清,注意力就被烏龍勾走了,兩眼猛睜亮的嚇人。


    “好馬!這是誰的馬,是何血統,怎能生得如此神駿?!”


    封知平被壯漢的大嗓門吵得皺眉,烏龍也一樣,一雙血紅的馬|眼露出人性化的敵意,嘴唇翻開,露出如狼似虎的尖牙。終點


    壯漢不懼反喜,快步走到烏龍前三四步遠站定,背著手傾著身仔細打量馬嘴,嘀咕道:“這牙口,難道是獅子驄的後代?不對,毛色不對,眼睛的顏色也不對,這毛跟黑風騅很像,可黑風騅的眼沒這麽紅,還有耳、鬃、蹄都不一樣,難道...難道是返祖的半妖?”


    壯漢猛吸一口氣,這才看向封知平,拱手致歉:“抱歉抱歉,失禮失禮,我是個馬癡,方才見它一時失態,還請不要見怪。”


    封知平拍拍烏龍讓它安靜,微笑迴禮:“無妨,不過您還是退開點比較好,我家烏龍有些烈,靠太近別傷了您。”


    “無妨,我有數!”壯漢自信的一揮手,隨後麵露難色,“這個,咱們初次相見,在下有個請求很是失禮,但在下還是想問一句,公子能否幫在下一個忙,讓在下取一點它的血?”


    封知平還沒反應,烏龍先不幹了,奚溜溜一聲震天響的怒嘶,人立而起撩蹄子就踹。


    “烏龍!”


    封知平趕緊去按,但晚了一步,右蹄已至壯漢胸前。


    眼見壯漢即將斃命,無人可救之時,卻見壯漢大笑著後撤一步側身避開馬蹄,順手一拖將馬蹄握在手中細瞧,最驚人的是烏龍的體重和蠻力竟沒將其壓垮,仿佛踩在頑石上一般,墜勢硬生止住怎麽也落不下去。


    “狀作三瓣,堅若精鐵。”壯漢神神叨叨的嘟囔著,屈指在馬蹄底部一彈一摸,“內藏肉墊,頂端有突起,將來有可能生甲化爪,這是麒麟蹄,沒錯,這就是傳說裏的麒麟蹄!”


    “喂!”封知平臉色不善,喊了一聲。


    牛春寒上前一步,寒著臉,短刃悄然滑落指間。


    “抱歉抱歉,老毛病又犯了。”


    壯漢趕緊放開手賠罪,末了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裏麵是一團拳頭大小的黑乎乎黏糊糊的軟團。


    小心的從黑團子上揪下指甲大小的一塊,收起時猶豫了下,直接扯下一半,將剩下的包起塞迴懷中,壯漢舉著另一半湊到烏龍麵前。


    “這是賠禮,吃吧,吃了對你有好處!”壯漢一臉善意。


    烏龍哪裏會吃,它的嘴早就被封知平喂叼了,這玩意兒顏色詭異氣味難聞還是“敵人”給的,它當即別開頭,作勢又要踹,封知平先一步拽住了它,眼神不善的擋在前麵。


    “別誤會,這東西是不好聞,但真是好東西!”


    壯漢極力解釋,封知平根本不聽,越過他看向緩過勁兒的素袍青年。


    “這就是你們弈博書院的待客之道?乾坤閣就這德性?”


    素袍青年趕緊跑過來半擋住壯漢,埋怨的看了他一眼,隨後躬身告罪:“這位公子,實在抱歉,他是我院新請的馬師,是個愛馬如命的馬癡,今日見您的馬兒神駿這才連連失態,但我可以向您保證他真的沒有惡意,還請多多擔待。”


    封知平冷笑:“擔待?剛見麵,連名都不報,上來就動別人的馬還喂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換你你能擔待?”


    “呀,對,我忘介紹自己了,怪我怪我!”


    壯漢從青年背後探出身,一抱拳,笑道:“在下馬上耀,人送外號‘神眼小伯樂’,你好你好!”


    馬...上要?


    封知平差點笑出聲,忍著“內傷”看著壯漢真誠的笑臉,怒氣漸漸消了,暗歎一聲這確實是個馬癡,憨人一個,沒法跟他置氣。


    隻不過這名字...


    封知平抱拳:“見過!在下馮不平,聽您的名字似曾相識,敢問您是否認識一個叫馬尚頑的人?”


    “馬上完?我想想...不認識,這倒黴名字我聽過肯定會有印象。”


    封知平無語。


    死魚眼的名字是不好聽,你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還有臉嫌棄人家!


    “等等!”


    壯漢突然一抬手,狐疑的凝視著封知平,臉上憨氣漸去,氣質像換了個人似的。


    “馬尚頑?點蒼山的馬尚頑?你說你叫馮不平?點蒼山外門那個人稱‘妻魔’的馮不平?你就是那個小流氓?!”


    封知平僵住,臉色五彩斑斕,感受到旁邊的牛春寒投來的狐疑目光,瞬間暴跳如雷。


    “你大爺!你才流氓!你全家流氓!老牛,給我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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