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正在上演全武行,慘唿聲連綿,好多茶客好奇的扒著屏風探出腦袋,看著染血的書生悄聲同情,卻無一上前勸阻。


    封知平剛上樓就見一條凳子腿飛了過來,趕忙偏頭躲過。


    凝目一瞧,一個瘦弱的身影抱著頭卷縮在地上隻露出後背,四個膀壯腰圓的大漢圍著他拳打腳踢,旁邊一個書生打扮麵目白淨的公子哥端坐太師椅冷笑瞧著,身後站著個抱劍的青年漠不關心的耷拉著眼皮,兩側還有五六個紈絝子奚落著挨打的男子猛捧臭腳,方才就是他們做的偽證。


    聽到有人上樓,公子哥和抱劍青年沒動,其他人飛快的掃了一眼,隨後便繼續觀賞起“熱鬧”。


    直到封知平走到壯漢們旁邊,公子哥才抬起眼皮懶懶的看了過來,問都不問,輕飄飄的扔了個字:“滾。”


    封知平樂了。


    自打迴家,他已經好長時間沒聽人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了,如今聽到竟有些懷念。


    聽到笑聲,公子哥皺眉,幾個紈絝也紛紛詫異。


    “這人傻的吧?


    “讓人罵了還笑,肯定傻的。”


    “看著人五人六的,合著是個傻子!”


    惡仆們發現有人來了,但主子沒發話,他們就沒迴頭,繼續群毆。


    封知平懶得廢話,直接一手抓住一隻手腕發力一拗,兩個惡仆瞬間慘唿著跪倒在地,另外兩個惡仆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兩記撩陰腿接踵而至,兩聲非人的慘叫聲後,地上多了兩隻倒氣的蝦米。


    周圍的人都嚇傻了,渾沒想到這看著斯斯文文的少年竟如此狠辣。


    公子哥臉色大變,豁然起身,不等說話,抱劍的青年已先一步擋在他身前,半閉不閉的眼睛徹底睜開,凝重的打量著封知平。


    公子哥看出不對,將到了嘴邊的粗口咽下,冷聲道:“你是何人?”


    封知平理都不理,自若的蹲下身將瘦弱書生扶起,替他拍了拍身上的腳印,趁機渡了一縷元力過去飛快的探查了一遍,確認隻是皮肉傷,有些嚴重,但不致命。


    書生見封知平救了自己,又見他衣著華貴,沒有道謝,反而低聲勸道:“兄台快走,別牽扯進來!”


    封知平頓生好感,佯裝給他拍背暗中以內力幫他理順氣血,笑著問道:“為何要走?”


    書生畏懼的掃了眼抱劍青年的身後,壓低聲音快速道:“他們人多!”


    封知平哈哈大笑,好久沒聽到這麽可愛的答案了。


    想想也是,在普通人看來,人多力量大,打架這種事自然是哪方人多哪方勝算更高,何況對麵不光人多,還個個背景不俗。


    “您快走吧!”


    書生見封知平不動彈,再次苦勸,另一邊公子哥被晾了半天也不耐煩了,雙手抱扇向青年劍客一拱手:“仇兄,這個不長眼的還得麻煩你了。”


    說完,想起封知平的衣著,又低聲補充了一句:“教訓一頓便可,別傷性命。”


    青年劍客微微點頭,沒有直接拔劍,而是上前一步依著江湖規矩略行了個抱劍禮:“尚元劍派,仇風!”


    呦嗬,還挺守禮的,自報家門,這是怕大水衝了龍王廟啊。


    封知平扭頭掃了仇風兩眼,飛快的迴憶了下,實在沒想起尚元劍派是個什麽路數,估計不是官宗就是某個不知名的三四流小派,沒有讓他記住的必要。


    “看來朋友是不想說了。”仇風沒等到答案,有些上火,劍不出鞘擺了個起手的架勢,“既如此,那就手底下見真章吧,請!”


    封知平好笑,基本確定了此人來路。


    沒錯,尚元劍派十有八九是個官宗,真正的江湖人很少有願意給權貴做犬馬的,而且現在的情形又不是比武,真正的江湖人壓根兒就不會跟您講規矩,直接動手搶占先機才是江湖人的做派。


    “兄台,趕快走!”


    書生緊張的拉著封知平的胳膊,挺身就要往前擋。


    封知平一把將他拉到後麵,示意他安靜,站起身拍拍衣服正要說話,耳朵突然微微一顫,眼底劃過一抹遺憾,麵上微笑道:“給你個機會,每人十巴掌,抽完了我讓你全須全影的離開。”


    此話一出,紈絝們頓時炸了,紛紛叫罵。


    自小混在京城,城裏誰能惹誰不能惹他們心裏門兒清,封知平穿著雖然不俗,說話也硬氣,但明顯是外地來的,並不在此列。


    封知平任他們罵,笑眼看著劍客的陰臉:“機會隻有一次,可要想清楚了呦~!”


    劍客怒氣勃發,前腳發力,身子電射而出:“好大的...”


    最後一個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就像他的人,以及他的劍。


    劍鞘前端停在封知平胸前一掌寬的距離不得寸進,這個結果源自一隻枯瘦而有力的手,手的主人,叫牛春寒。


    “少爺,屬下來遲,您受驚了。”牛春寒垂首告罪,看也不看臉色絳紫的劍客一眼。


    封知平點點頭,皺眉道:“怎麽這麽快,她們呢?”


    牛春寒迴道:“她們在後頭,由咱們的人和‘六公子’的人一同護著,屬下放心不下您,所以先行一步。”


    言罷轉頭看向劍客,又冷冷的掃視了一圈色厲內荏的紈絝,寒聲道:“緊趕慢趕,屬下還是來遲了,讓您受了驚嚇,這些人如何處置,請您示下!”


    “大膽!”公子哥終於從震驚中迴過神,挺胸背手傲然道,“你們可知我是誰,我乃是...”


    “孟家的外甥,唐海對吧?”封知平替他說完,咂咂嘴,“聽說你還有個字叫清秋?哎呀我去,你知道這倆字湊一塊什麽意思嗎?我看你應該叫春節。”


    牛春寒很知趣,茫然問道:“為何叫春節?”


    封知平大感滿意,哼笑兩聲道:“這都不明白?春節放炮,劈裏啪啦的又響又亮,多像他這個混賬?”


    “原來如此,少爺學富五車,屬下歎服!”


    牛春寒捧臭腳向來不遺餘力,絲毫不覺笑話有多冷,而唐海已經氣炸了。


    “你,你竟敢...你們竟敢!仇兄,還等什麽,給我教訓他們!”


    仇風暗暗叫苦,他不過剛化元的修為,根本探不出牛春寒的深淺,但也知道此人自己絕對無法匹敵,哪還談什麽教訓!天神


    別說教訓,他現在連動都動不了,一股驚人的氣息威壓團團籠罩著他,同時劍上還源源不斷的傳來一股股暗勁,他拚盡全力也無法阻止暗勁破體,內力和氣血在以緩慢的速度翻騰起來,之所以緩慢並非他抵抗的結果,而是對方不想,隻要想,人家隨時能要了他的命!


    教訓?


    在這種高手麵前,有命活就不錯了,教訓個鬼!


    “仇兄?”唐海發覺不對,喚了兩聲仍沒有迴應,心裏一個咯噔,權衡利弊立刻轉了臉色,拱手道,“這位貴兄,所謂不打不相識,今日我們各退一步,交個朋友可好?”


    嗬,能屈能伸,這小子可以啊,沒想象中的蠢。


    見封知平笑而不語,唐海眼神一閃,略帶陰沉的道:“貴兄,這裏是京城,我看你應是剛來,人生地不熟,日後行走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好,貴兄以為然否”


    “嗯,有道理。”封知平點點頭,為難的看著唐海,“可是你不夠格啊。”


    “你!”唐海大怒,一甩手大聲道,“我可是...”


    封知平懶得聽他叫囂,揮揮手吩咐道:“有一個算一個,該怎麽辦怎麽辦,死不了就成。”


    “是!”牛春寒幹脆應命,麵無表情的轉過頭。


    一群人臉色狂變,沒想到僅片刻功夫雙方的處境便以轉變,二話不說掉頭就跑,可哪裏快得過牛春寒?


    封知平懶得看以大欺小的爛戲,走迴傻眼的書生跟前蹲下身,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幹嘛呢,眼都直了,傷著腦子了?”


    書生一個激靈迴過神,看看鬼哭狼嚎的紈絝,狠狠咽了口口水,再看封知平,眼中感激之外,赫然多了幾次疏遠和畏懼。


    “瞧你嚇的,我又不吃人!”封知平扔了個白眼。


    書生發覺自己失禮,趕忙爬起身彎便要下跪:“多謝...”


    “別,別跪!”封知平將他拽起,皺眉道,“你是讀書人,聽說參加了今科,不日便要開榜,你跪了我,傳出去於你名聲不利。”


    書生一怔,沒想到封知平知道的這麽清楚:“兄台也是舉子?”


    封知平啞然失笑,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瞧我像嗎?”


    “像!”書生斬釘截鐵。


    封知平大笑,迴頭衝暴打宵小的牛春寒得瑟道:“老牛,聽聽,人家說我像舉子,看你以後還敢埋汰我沒文化!”


    牛春寒想哭。


    少爺,我何時說過這話了?


    無奈不敢迴嘴,隻能認下,於是乎,慘叫聲更淒慘了。


    迴過頭,封知平笑道:“我叫封知平,不是讀書人,跟他們一樣是個命好的富家子,不過我不愛仗勢欺人,欺也欺負罪有應得之人,所以呢總的來說我是個紈絝,但是個好紈絝,很高端很上等的那種,明白嗎?”


    書生看看他身後,深有感觸的用力點頭,拱手道:“小生鄒荀,昌平郡楚州人士,見過封公子!今日得公子相救,小生無以為報,請受小生一拜!”


    聽到他是昌平郡人,封知平頓時又親切了幾分,微笑著受了他一禮,待他起身後佯裝怕怕的拍了拍胸口:“你說無以為報,我差點以為你要接著說以身相許,嚇死我了!”


    鄒荀被逗樂,笑時牽動傷口又絲絲的抽起涼氣,封知平不禁暗暗感歎。


    無門無勢的窮書生進京趕考,真的是太難了,但凡有點門路,他也不至於落魄到來茶館跟人賭棋過活。


    要知道賭這個字,有錢有勢的沾叫雅興,沒錢沒勢的沾叫惡習,就跟他老子逛青樓和他逛青樓一個道理。


    而讀書人最重名節,尤其他這種待榜的舉子,傳出去影響名聲不說,甚至會影響你在榜單上的位置,以及上榜與否。


    想到這兒,封知平決定好人做到底,取出錢袋摸了兩張十兩的銀票,想了想又將碎銀子攏了攏一並遞了過去。


    “這是做什麽!”鄒荀大驚,慌張推卻,“這不行,這絕對不行!”


    封知平硬塞了過去,攥著他的手不讓撒開,微笑道:“拿著吧,對你來說這很多,對我來說也就一把扇子錢。京城生活不易,開榜還得等幾天,你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當心傳到考官耳中誤了前程。你要心裏不舒服就當是問我借的,等將來有錢了再還我,興許你將來飛黃騰達了,我還要靠你幫襯提攜不是?所以這個善緣呐,算下來還是我更占便宜。”


    鄒荀感動萬分,眼眶泛紅。


    封知平灑然擺手,正巧牛春寒收尾,一手提著穴道被封的劍客,一手提著嚇得半死的唐海,問道:“少爺,這兩個怎麽處置?”


    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封知平說過要低調。


    其他人打就打了,這兩個畢竟是孟家的,孟家在京城很有些分量,家主孟廣貴為禁軍副統領,唐海是他的外甥,要是吃了大苦肯定會鬧起來的,屆時還哪來的低調?


    封知平是想低調,但低調可不意味著夾著尾巴做人,何況跟遊景漣談完後他已經預見自己九成九是低調不起來了,一想起這事他就心煩,再看兩條死狗更煩。


    “這樓高嗎?”


    牛春寒愣了下,旋即會意:“不高,才二樓,摔不死人。”


    “那就扔了,省得下樓礙著別人眼。”封知平揮揮手,輕描淡寫。


    唐海臉色慘變,卻無求饒的機會,眼一花人就出了窗戶,短暫的雲裏霧裏,砰的一聲悶響後,於劇痛中陷入黑暗。


    一樓大門口,富家翁和華服青年正在談笑,說到興奮時突然被一聲悶響嚇到,兩人探頭一瞧,傻眼。


    猜到有人會滾下來,沒想到是從窗戶直接掉下來的,更沒想到會是這位!


    眼花了?


    沒錯啊,就是孟家那位外甥唐海!


    媽呀,這可是孟副統領的親外甥,自身的家世也很不一般!


    唐家於京城聲名平平,但在當地可是不容小覷,全家就這麽個會讀書的寶貝疙瘩,寵的跟什麽似的,如今竟讓人破麻袋似的扔下了樓,何人如此大膽?!


    好半天,兩人同時縮迴腦袋坐迴原位,端著不再香鬱的極品茶盞慢慢飲著,眼睛若有若無的朝樓上瞟。


    今兒這位,很不一般。


    京城,怕是有場大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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