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封知平緩緩打開雙眼,透過窗棱愣愣的看了半天日頭,才發現原來不是清晨,而是正午。


    懶在床上懵了一會兒,散亂的記議逐漸拚湊完整慢慢清晰起來,他想起自己跟牛春寒布了個局,成功引出了十幾個掉錢眼兒裏的蟊賊,又意外的引出了幽怨,再之後極其意外的跟二哥封知佑打了起來。


    從試探到全力出手,記憶完整的保持到引動先天之力的決死一擊上,在出手的那一刻記憶便戛然而止,最後的印象是聽到了一聲爆響,似乎是離歌劍承受不住徹底崩潰的絕響,再之後就什麽也記不得了。


    愣了半天神,封知平抬起手撓了撓臉。


    “我活著,那他...就死了?”


    腦海一白,各種情緒湧了上來,惶恐、膽怯、心酸、悲慟,混作一團揉成茫然若失的不知所措了,唯獨沒有預想中的興奮。


    誠然,靈識期正麵硬碰殺了一位神藏期,此戰績古今罕見,可,那終究是他二哥。


    再不喜,再厭惡,甚至還有未解的深仇,可那畢竟是他的親二哥,同父所出,體內流著一半相同的血,封知佑或許可以不在意,可他...


    “嗎的,本少爺何時變得這麽矯情了,不都一早就想好了嗎!”


    封知平咕噥道,鼻音濃重,胳膊壓住了雙眼,卻壓不住眼中的熱意,趁著熱意變濕前他猛地坐起身,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廢物。”


    耳光清脆響亮,倒也確有奇效,鼻子還有些酸,但眼睛至少不濕了。


    封知平歎了口氣,低頭摳著手指幽幽道:“是你逼我的,錯不在我,你要不逼我就沒這些事了。而且你也太丟臉了,那麽高的修為,那麽強的實力,卻被我這個小小的靈識給...封知佑,你說你丟不丟人?真的,我都替你臊的慌,就你這樣的也好意思稱自己是第一人?死了也好,真的,早死早超生,省得給家裏丟人。”


    嘀咕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不對,封知平一拍腦門驚道:“幽怨,幽怨呢?他...他不會也...”


    咣當~


    門被撞開了。


    小桃端著個碩大的臉門踉蹌進門,看到封知平坐在床上喜極而泣,盆都忘了放,半抱半舉的就衝了過來,衝到床前一腳絆在了床邊的踏板上。


    “少爺~啊呀!!”


    撲通~


    人倒了,盆飛了,滿滿一大盆的冰連著盆一並扣在了封知平的腦袋上,夏末再熱也經不住這麽個“涼快”法兒,何況封知平頭也光身也光,頓時嗷嚎一聲躥了起來,抓過一條靠枕匆匆擋住身下。


    “死丫頭,奔喪啊,少爺我還沒死呢!還看,看什麽看,趕緊給我找身衣服來!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就不知羞呢!”


    小桃憨憨一笑,複又癟起嘴:“少爺,你可嚇死小桃了!”


    封知平麵無表情的點點頭:“嗯,你還嚇死少爺我很開心,哎呀好開心呐好開心呐!行了,趕緊去給我拿衣服。”


    “少爺~~!”


    “衣服!”


    “少...”


    “算了,我自己去。”


    “啊,衣服,我來我來,少爺您別動!”


    手腳麻利的服侍封知平穿好中衣,待穿外衣時,封知平皺起眉。


    “怎麽這麽豔?”


    “豔?”小桃不解的看了看絳紅色的雲紋長袍,恍然大悟,“哦,顏色確實不太好,有點像官服,太老氣了!少爺稍等,小桃給您換一身,您想要青的還是紫的?對了,有身新作的您一直沒穿,是米色的,裙擺的花紋是我親手繡的呢,您要不要看一看?”


    封知平眉頭更皺:“不穿喪服嗎?”


    仇再大,死也成空,何況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哥,儀製必須遵守。


    “喪服?”小桃傻眼,“誰死了?”


    “誰...”


    封知平氣笑,忽的又愣了下,難以言喻的驚喜由心而生瘋狂滋長,他按捺著興奮,強作平靜的問道:“府裏,沒報喪?”


    小桃更糊塗了:“報誰的喪?”


    “不是,我說錯了,我是說府裏最近沒死人?”


    小桃可愛的歪著腦袋很認真的想了想,“哦”了一聲道:“對對對,確實有人死了,前院馬房的二狗子他娘去世了,聽說周管事體恤他多給了他五兩銀子的喪金。少爺你真厲害,這都知道!不過您為他娘披孝不合規矩,要不也像周管事那樣給他十兩銀子算了,您覺著呢?”


    封莫修先是差點嚇死,又差點氣死,這整一個牛唇不對馬嘴啊!


    也怪他,話不能說的太明白,不過已然夠了,至少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封知佑應該還活著。


    “少爺,要給嗎?”小桃抱著衣服眼巴巴的問道。


    “給什麽?”


    “喪金啊!”


    “給什麽給,少爺我又不認識他,有周管事那份就行了。”


    “哦...”


    小桃點點頭,眼神詭異的偷偷打量封知平。


    方才說要披孝,轉眼又甩了個大冷臉,少爺真奇怪,不會傷了腦子了吧?


    嗯,等會兒就去請張先生過來看看!


    封知平發現小桃的眼神古怪,卻有苦說不出,隻能拿衣服撒氣。


    “去,趕緊換了去,一不年二不婚的穿這麽紅作甚,難看死了,去給我找身素點的。”dm


    “哦。”


    小桃抱著衣服耷拉著腦袋小跑離開,不多時抱了一身米色的長袍迴來,獻寶似的在封知平麵前抖開。


    “少爺,你看!”


    封知平上下一瞧,尤其在對襟、袖口及下擺多看了幾眼,滿意的點點頭,拍拍小桃的頭欣慰的道:“有進步,這幾隻娃娃魚繡得不錯,活靈活現的。”


    小桃臉瞬間垮了:“少爺,那是錦鯉...”


    “錦...噗~”


    封知平沒忍住,坐迴床邊捶腿爆笑。


    就覺著奇怪,正常情況下男子的外袍上繡雲繡鬆繡波繡花鳥魚蟲,如他這般身份尊貴的還可以繡個獅子老虎麒麟朱鳥之類的猛獸瑞獸,繡魚的金魚鯉魚龍魚還有蝙蝠和魚揉成一體的“蝠魚”都見過,就是沒見過娃娃魚,還是胖頭大腦越瞧越可愛的娃娃魚,敢情是小桃姑娘“創作力”太強,遠遠高於生活了。


    這一笑,封知平心裏的鬱氣一掃而空,視野所見仿佛都鮮豔了幾分。


    “少爺,我去給您換一件。”


    小桃垂頭喪氣,抱著衣服要走,封知平伸手將她拽了迴來。


    “就這件,挺好,少爺我很喜歡!”


    “不行,不要看,您會被人笑的!”小桃緊緊抱著衣服拚命搖頭。


    封知平兇巴巴的瞪了她一眼:“你是少爺我是少爺?我說好就好,誰想笑笑去,他們那是嫉妒我,羨慕死他們!”


    “少爺,你真好!”


    小桃信以為真,眉開眼笑,趕緊乖巧的服侍穿衣,邊忙活邊迴答封知平的問題。


    “您昏迷三天了,那天迴來可把我們嚇死了!還好,您不像上次傷的那麽重,就是渾身發熱,跟火爐子似的,我們都不敢碰您。侯爺來瞧您的時候說您這是火氣太旺,幫您推宮過火,然後您就沒那麽熱了,但還是燙手,跟快開的開水似的,我怕您燒壞腦子就又請了張先生來,張先生說你沒事,也沒別的辦法降溫,隻能拿冰試試,所以我們天天去冰窖取冰給您冰敷,三天就耗了半窖的冰,管冰窖的劉管事臉現在見了咱院的人臉都是綠的,可好玩了!”


    封知平無語,這都什麽形容詞兒!


    自己高熱肯定時離歌劍的緣故,地級下品的寶劍靈力太足,劍種不懼可自己的身體承受不了,沒死算萬幸,要不是老頭子幫忙散去了不少靈氣,估計自己再躺幾個三天也夠嗆能醒。


    隻是,太可惜了!


    這一把究竟浪費了多少靈氣啊!


    地級下品的寶劍,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自己竟然沒控製住!


    該死的封知佑,都怪他,要不是他!


    他...


    嗎的,要不是他,自己也摸不著離歌劍,唉,緣也怨也,沒法強求。


    封知平歎了口氣:“二哥呢?”


    “二少爺被禁足了。”小桃怕怕的拍拍胸口,“那晚迴來,侯爺發了老大的火,整個侯府都驚動了。他先是來這兒看了您,隨後就親手提了二少爺到正堂一頓狠打,夫人不忍心替二少爺求情,可根本勸不住,就連沈姨娘也站在侯爺一邊,冷眼旁觀還拉著夫人不讓勸,等侯爺打完下令禁足後,她親自將二少爺帶迴無聲閣軟禁,聽無聲閣的人說沈姨娘進了院關了門又親手將二少爺又打罵了一通,最後親手給二少爺敷完藥就走了,而後再未去看過一眼,現在全府都說沈姨娘心狠呢,二少爺可是她的親生的兒子呐!”


    心狠?


    封知平冷笑,真狠假狠還未可知呢。


    天知道沈姨娘這麽做是不是為了給封知佑洗脫嫌隙,甚至封知佑那晚的不智之舉,如今思來也很是耐人尋味。


    全天下都暗暗猜測那場綁架乃封知佑所為,在沒有將這個猜測挑明,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無罪的情況下,封知佑不論怎麽做都不合適。


    解釋,可以理解為狡辯,而且事情沒挑明你急著解釋作什麽,做賊心虛嗎?


    不解釋也麻煩,清者自清說說可以,誰信誰傻,人性是有黑暗麵的,人的劣根性注定絕大多數人都是人雲亦雲的蠢貨,曆史上的自清者大都死了,止謠言的智者也大都被當時的人當作玩不固化亦或獻媚諂上,這兩者都得經過時間的考驗,等若幹年後的某個契機才能讓當時的真相水落石出為苦主正名,然後一個真聰明帶著一群假聰明掉兩滴眼淚吆喝兩聲“奸佞當道”“枉殺忠良”雲雲,教導眾人牢記教訓引以為戒,前危後則不可再犯,能有點效用,但最終還是該幹嘛幹嘛,因為人心的陰暗是永遠無法抹除的,人生來就是一種又聰明又愚蠢的屢教不改的奇怪生物。


    所以無論做了還是沒做,封知佑都不能坐以待斃,三人成虎時間一久假的也成了真的,何況自己這個苦主他的親弟弟心裏已經起了芥蒂,他又不可能一輩子躲在外麵兩不相見,所以他得想法子解決這個問題,哪怕無法根治,也至少要讓麵上緩和起來。


    於是乎,他在最不恰當的時機做了一件極不智的事,看似愚蠢魯莽,實則暗藏玄機,這叫以進為退!


    封知平至今還清楚的記得封知佑口口聲聲說自己要殺人根本無需陰謀詭計,這句話當時聽著沒什麽可事後越想越覺誅心,因為這句話無論他信還是不信都會動搖心裏的念頭,事實上他當時已經動搖了,若不是後麵的事,他真的會將懷疑的目光轉開不少。


    可惜封知佑沒忍住,不知什麽原因動了真火,雙方血拚一場險些同歸於盡,封知平仍不確定那場綁架是否源自封知佑之手,卻很確定這家夥對自己有殺心,血脈親情都壓抑不住的殺心!


    如今,自己該怎麽辦呢?


    殺,還是另想辦法?


    按他一貫的原則,有威脅必須第一時間排除,性命攸關的有殺錯無放過,他早早的下定決心如果真是封知佑所為哪怕是他的二哥,哪怕會惹父母和沈姨娘傷心、震怒,他也絕不留情,可剛才醒來的那陣惶恐讓他猛然發覺,自己的決心就是個屁。


    歸根結底,他還是心軟的,沒有嘴上那麽強硬,封知佑可以不顧兄弟親情,他做不到。


    從剛才到現在,他很認真的思量了十幾遍,不得不苦笑承認,他可以眼皮不眨的殺任何人,唯獨自己的親人,他真的做不到那麽絕。


    或許,軟禁亦可,就像父親這樣,沒必要非要性命。


    封知平深深歎息,衝著茫然不解的小桃笑了笑,問道:“牛春寒呢,找到他了嗎?還有你有沒有聽說有誰見到一個和尚,法號幽怨,是鬆山寺來的?”


    “幽怨大師!我知道我知道,他就在府裏呢!”


    小桃連連點點頭,臉興奮的通紅,不知道的還以為說的是她情郎呢。


    封知平愕然,想想幽怨的賣相,不禁憂鬱起來。


    我滴個佛來,不會真讓自己猜中了吧?


    小桃你可得想清楚,那是個和尚,鬆山寺的和尚!


    你相中誰少爺我都能幫你搞定,綁也給你綁來,可幽怨...


    桃兒,你家少爺真幹不過鬆山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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