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外,百步內已然無人。


    食客和路人匯在一處遠遠的觀望著,方才的驚慌失措早已化為談資供各人顯擺,而最後跑出來的小男孩無疑是全場的焦點。


    大把的好事之徒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奈何孩子太小,又嚇壞了,撲在他娘懷裏娘倆抱頭痛哭,一群人問了半天啥也沒問出來,倒是安慰幫哄的嘴巴都幹了,於是乎附近的茶攤水鋪狠狠的賺了一筆,掌櫃夥計齊上陣,邊忙碌邊笑得合不攏嘴,直念叨賊人會挑地兒,簡直是財神。


    與之相對,酒樓的掌櫃就笑不出來了,跟一群夥計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在東家聞訊趕來後兩腿一軟癱跪在地,嘴一咧當場痛哭起來。


    “東家,完啦,全完啦!”


    東家麵色鐵青,是疼的也是氣的,你個老東西兩個詞兒能不能隔開點說,什麽“東家完了”,老子還活著呢!


    掌櫃的沒發覺自己失言,見東家拍了拍自己轉身向身後之人謙恭行禮,順過去打眼一起瞧,淚朦朦的老眼瞬間暴起火光,蹭的跳起來指著那人的鼻子大叫:“你們咋才來呢!幹啥去了你們!”


    “你個老糊塗,閉嘴!”


    東家嚇了一跳,當即一腳將掌櫃踹到,轉身朝對方賠罪。


    掌櫃罵的不是別人,正是姍姍來遲的城防軍,方丈平是這都是得上杆子巴結的軍爺,此刻是真氣極了才失口大罵。


    領隊的兵頭姓張,雖然窩了一肚子火,但他沒有遷怒掌櫃,也沒責怪掌櫃失言,他也是平頭百姓出身,很理解這些人,今晚這事兒換誰都得罵娘,換他動手都保不準。


    而他們來得晚實屬無奈,恰逢月中,夜市人多,他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驅散人群,剛趕到封知平之前所在的那條暗巷,又得急報說歹人轉移到了這兒,他們隻能折轉迴來,結果這裏的場麵鬧得太大,看光景的實在太多,遠非暗巷那邊可比,連酒樓的東家都被擋在後頭急得團團轉,要不是他當機立斷讓眾兄弟亮了家夥,估計還得且一會兒才能進來。


    泉州人實在太愛看熱鬧了,膽兒也太大了,朝廷律例對良民的保護又太好,他急到嘴生瘡也不敢傷人,實在無奈得很。


    “大人,洪某拜托了!”東家一躬到底,掌櫃的此刻也迴過神來,慌不迭的下跪連連磕頭。


    “此乃本官職責,亦是本分,二位放心,本官定拿下賊人,給諸位一個交代。”


    張兵頭義正言辭,略一拱手,轉身帶人走出人群,抬起手衝著酒樓就要揮下,“轟”的一聲巨響,酒樓被一股衝天烈焰頂上了天,餘下的部分轟然塌落,左右兩側的鋪麵也連累著出現不同程度的損毀。


    這下急的就不止酒樓的東家和掌櫃了,周圍鋪麵的主子夥計都嗷嚎一聲跳腳大罵,隨即又猛地安靜下來。


    誰都沒想到兩個賊人打鬥能造成這種結果,簡直跟火油庫爆炸差不多了,而能製造這種嚇人場麵的人...


    一群人眼巴巴的瞅向城防軍,慢慢的移至領頭的張兵頭身上,而張兵頭早就木了,保持著抬手準備下令的動作,一動不動,可笑,又可憐。


    “頭兒,頭兒?”副官體貼的偷偷戳了他兩下,心有餘悸的看著火光四射的酒樓,“頭兒,情況不對啊,好像不是普通盜匪。”


    盜匪?


    都這樣了,還他嗎盜匪?!


    張兵頭想罵娘,更想馬上掐著守城門的同僚的脖子啐他一臉唾沫,問問他你的門是怎麽守的,什麽人都他嗎敢往城裏放!


    定定神,張兵頭叫過三個手下:“你們三個快馬加鞭,立刻通知夏大人、徐大人、劉大人各帶一隊人馬前來支援,要快,不得延誤,誰擋路殺無赦!嗯,再跟三位大人說,歹人厲害,可否將六合重弩運來兩架,另外北側、東北側城牆的守城弩最好也準備好,以防歹人逃出城!”


    而後拽過副官,略一思量鄭重道:“你親自去劍侯府求見封大人,將這裏的事一五一十的報給他知道,問問他能不能派一隊人馬前來相助。”


    副官一怔:“頭兒,劍侯爺今晚在醉錦樓,不在府裏。”


    “我說的是封大公子封知禮,不是赤劍侯!”張兵頭煩躁的搖了搖副官,心有戚戚的道,“這事不能讓侯爺知道,他要知道了,整條街,不,是這片整個都得玩完!”


    說完發現失言,他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圍,而後咳了兩聲一本正經的道:“封大人能來就夠了,這種小事沒必要驚擾侯爺,明白嗎?”


    副官想到赤劍侯的脾氣和種種過往,深以為然,重重點頭。


    四人得令,就待轉身,人群裏突然有人指著酒樓叫了起來。


    “看,有人出來了!”


    “飛了,飛了,他們飛上房頂了!”


    “好像有個和尚?”


    “胡說八道,和尚哪能做賊...咦?嘿,還真有個和尚,好亮的光頭!”


    張兵頭立馬看去,透過刺目的火光模模糊糊的看清人影,表情突然一僵,不可置信的揉揉眼再看,眼角嘴角頓時齊齊抽搐起來。


    和尚不認識,但剩下兩個男子,怎麽越看越像封二郎和小世子?


    嗎的,不是像,就是!


    滿泉州城除了赤劍侯,還有誰玩火能比封二郎溜?


    可為什麽世子也在?


    他不是天殘嗎?


    眼下飛高走低,劍氣縱橫,跟和尚配合與封知佑你來我往針鋒相對,這是天殘?


    嗎的,他要是天殘,老子就是癱子,身癱腦也癱!


    可世子就是天殘沒錯,全天下都知道,他怎麽突然這麽厲害了呢?


    張兵頭百思不解,想著想著突然心底一寒,慌不迭的拉過還未走的幾個手下大聲道:“清場,封街,三,不,五條街內不許有人,天王老子都給我攔住不準進來!”


    四人驚呆了,副官愕然道:“大人,您...”


    “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


    張兵頭吼了餘下三人一嘴,而後拉過副官急聲道:“馬上去醉錦樓請侯爺過來,就說世子和二公子打起來了,其他不用多說,侯爺自會明白!”


    副官若有所悟,臉色瞬間也白到慘,匆匆應命飛快轉身又突然迴過頭:“頭兒,咱們的人手封街不夠,得調人!”


    “嗎的,我給急糊塗了!”張兵頭一拍腦門,召過一個手下,“馬上去赤劍侯府,請封大人帶侯府家將前來增援,切記說清楚,是二少爺和三少爺打起來了,讓他務必親自前來,快去!”


    待人走後,張兵頭轉迴身遙望纏鬥的三個身影,聽著身後或罵或叫的哄鬧聲,慘然苦笑。


    “餘明哲保身一世,順風順水,不想今日竟踩了這趟渾水,也不知日後會如何,但願能有命活吧...”中文吧


    醉錦樓,密談在並不嚴密的春風閣內於還算友好的氣氛下結束,荊無心帶三人告辭離開,出門後行遠,趁著前後暫時無人,十二公主宗婭終於按捺不住不解,輕輕摟住荊無心的胳膊。


    “無心姐,茲事體大,應盡可能的少讓人知道,赤劍侯是迫不得已,可他夫人不是,為何要攔著我不讓我借口帶盛夫人離場?”


    荊無心腳步一頓,看了看前後確認無人,遂看向不解的宗婭,想了想衝宗正然問道:“七殿下以為呢?”


    宗正然無奈的揉了揉宗婭的頭,苦笑道:“就算你帶盛夫人離場,事後劍侯也會一五一十的告知於她,何必多惹人嫌呢?況且以我觀察,你若敢提一個字,疑盛夫人一絲,赤劍侯很可能當場翻臉,那咱們就真的沒有依仗了。”


    宗婭不信:“天元又不是咱們空玄,固守舊俗刻板禮製,嘴上仁義道德開明平等,實在處處分明尊卑,以法度約束,尤其看低女子,男尊女卑的觀念尤甚於太始。我承認天元的國力比我們強,但論平等開明遠不及咱們空玄,一路行來你們也都看見了,很多貴婦表麵光鮮實則拘束得緊,日子過得興許還不如一個農婦,赤劍侯是典型的大男子大丈夫,驕傲又霸道,他會例外?我看呐盛夫人過得未必像她表現出的那麽愜意。”


    “慎言!”宗正然輕斥了一句,警惕的看看周遭。


    尤夢寒也表情肅然的放出靈識稍稍探查了一下,片後表情鬆緩輕輕搖頭,宗正然這才鬆了口氣,壓低聲音訓斥道:“這裏不是家裏,說話要三思,不得放肆。”


    “我又沒說錯。”宗婭小聲強辯了一句,悻悻低頭,剛才忘乎所以,她也有些後怕。


    荊無心待兄妹倆說完,微微一笑,拍了拍宗婭的小手:“你說的不錯,天元男子確實大都是你說的那樣,但赤劍侯絕對不是,他就是那麽特殊。”


    宗婭輕輕撇嘴:“我不信。”


    荊無心搖頭輕笑,不便深談,想了想輕歎道:“如果赤劍侯是你以為的那種人,那今晚這一曲就不會影響到他了。誠然,赤劍侯是個大男子,但他活得很真,比絕大多數人都真。”


    “什麽意思?”宗婭聽得迷糊,搖了搖荊無心的手臂,“說清楚啊,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荊無心失笑,按住她道:“你不明白很正常,就算我解釋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等日後碰到如意郎君你興許就明白了,對了,說到這件事,你看那位六皇子如何?”


    宗婭瞬間大紅臉,有些羞澀的道:“也就那樣吧,長得還行,挺養眼的,就是說話太氣人。”


    “就這些?”荊無心哭笑不得,宗正然和尤夢寒也麵露無奈。


    “就這些啊,除了這些還有什麽?”宗婭不解的眨眨眼,忽然明白了什麽,垂下視線羞答答的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沒什麽意見,嫁他不算虧,我能忍!”


    說著還攥起拳頭揮了揮表示決心。


    三人更無奈了,宗正然使勁揉著額頭道:“前提是人家得忍得了你!算了,這都是沒準的事兒,今天隻是初步接觸,具體的等過兩日看看赤劍侯什麽態度再說吧,我發現六皇子很在乎他的意見,簡直將他當自己的親長對待。”


    荊無心點點頭,複又微笑,略帶戲謔的看著宗正然:“那殿下您呢,您覺著六皇子的提議如何?”


    宗正然失笑:“光聽他說有什麽用,到底如何還得親眼見過才知道。不過也沒什麽關係,此事體大,關乎國運,隻要對我空玄有益,能解燃眉之危,便是讓我娶頭母豬我都願意。不是本皇子誇口,不論老少,隻要是個母的,就沒有本皇子搞不定的!”


    尤夢寒啞然失笑,荊無心啐了一口搖著頭別開臉。


    宗婭大感不滿,兇巴巴的瞪著他道:“七皇兄,你還叫我慎言,我看你才該慎言才是,這話要是讓陛下聽見了非狠打你一頓不可!”


    宗正然嬉笑著拱拱手道:“是為兄的錯,還請十二妹妹嘴下留情,莫要說予陛下聽哦。”


    宗婭看著宗正然沒正經的樣子就來氣,哼了一聲別開臉。


    於此同時,春風閣內也在進行著相似的對話。


    封莫修笑眼看著遊景漣,嘴上一本正經的道:“六啊,我看那個女娃娃不錯,胸大臀圓是個好生養的,而且身份也算匹配,要不你考慮考慮?”


    遊景漣還未說話,盛樰重重放下茶杯,狠狠拍了封莫修一下。


    “怎麽說話呢,多大年紀了也不嫌羞臊!”


    而後看向遊景漣,語重心長的道:“景漣呐,我看那宗婭也不錯,是個清爽的姑娘,配你蠻合適的,隻是她的身份太敏感,畢竟關係到遊、宗兩脈皇族血統,你若真動心了就盡早跟陛下說,多給陛下一些斟酌的時間,若沒有就提不要提。這件事一個不慎後果非常嚴重,嬸子也算看著你長大的,對你如我家平兒一般著緊,嬸子希望你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不想你有一絲一毫的危險,所以可以的話盡量少牽扯其中,這些話我不說相信你也明白,一定要慎重呐!”


    遊景漣放下茶杯,衝盛樰鄭重行禮,真誠致謝。


    他很喜歡封莫修一家,除了封知平,其次便是盛樰,封莫修隻能排第三.


    喜歡封知平是因為臭味相投,不是吃喝嫖賭這些表麵上的東西,而是不同的經曆造就的相似的心境,他與封知平頗有些同病相憐,因此坦誠相交。


    喜歡封莫修則是因為封莫修夠直夠精,敢言他人之所不能言,看似莽撞的言行下實則拿捏有度且每每都能切中要害,譬如剛才的打趣,封莫修分明看出他全無心思所以才出言調笑,若真有心撮合,他就不會玩笑了,而是直接付諸行動,出門就啟程趕赴京城麵見陛下幫他說項。


    而喜歡盛樰勝於封莫修則是因為盛樰的真誠和細膩,因封莫修父子而與他相識,在相熟的過程中逐漸了解,盛樰是真的關心他的安危和將來,與封知平一樣為他的窘境而不平、無奈,在盛樰身上他能感受到在母後身上都很難感受到的真摯母愛,不是他的母後不愛他,實在是貴為國母的她必須端起國母的架子撐起國母的威儀,人前人後很難有親近的機會。


    他理解,但難免遺憾,是以每次來泉州他都會專門登門拜訪盛樰,而盛樰每次也會在過完禮節性的寒暄後秉退旁人隻留親信侍候,拉著他噓寒問暖,絮絮叨叨的囑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切記君子不立危牆的道理,就如嘮叨她的寶貝兒子封知平一樣,遊景漣很喜歡這種感覺,一直深懷感激,所以盡管盛樰比他大不了太多,他也一直將她當成真正的親人長輩一樣對待。


    至於封家的其他人,比如封知禮和封知佑,他就很一般了,前者太圓滑,後者太魯莽,都不對他的胃口。


    因為在這些緣故,所以他真心實意的想幫封知平一次,原本準備隨便應付一下的差事難得的認真對待起來,在跟封知平分別時他就大體盤算好了整個計劃,目前看來還算順利,隻差...


    禮畢起身,遊景漣坐迴位子給封莫修夫婦一人換了個新茶,末了抬頭看著二人,笑容燦爛。


    “侯爺,嬸子,小王有很重要的事要與二位相商,還請侯爺封了這裏,不要讓人聽到我們的談話。”


    封莫修收起笑容,跟盛樰對了一眼,緩緩點了下頭,抬手打了個響指,周圍沒有任何異象出現,隻外麵的噪音突然消失了,就像用十幾條厚厚的被子蒙住腦袋一樣安靜。


    “說吧,什麽事。”封莫修輕輕敲打著膝頭,挑起眉梢,“是不是平兒拜托你的?說給我聽聽,臭小子又要鬧什麽幺蛾子,連你都拉上了。”


    “侯爺錯怪平弟了,確實與平弟有關,但小王是自願的。”


    遊景漣幫封知平辯解了一句,肅起顏色,鄭重道:“此事說來與方才所談之事大有幹係,當然,原本是無關的,但小王與他談完後發現可以一箭雙雕,遂自作主張並為一樁,還請侯爺和嬸子不要責怪。”


    封莫修眯起了眼,盛樰則急了,驚道:“與方才之事有關?平兒他...”


    “嬸子莫急,且聽小王慢慢道來。”遊景漣雙手虛壓微笑安慰,末了頑皮的眨眨眼,“說不定嬸子聽完後不會怪小王,還會誇小王聰明呢,到時候可得好好獎賞小王呦!小王一直很想念您家自釀的金桂酒呢,不用多,送小王二十壇便可。”


    看著遊景漣高高豎起的兩根手指,盛樰哭笑不得,深覺寶貝兒子變“壞”跟眼前這位有極大關係,輕輕剜了一眼沒好氣的道:“快說,要真是好事,莫說二十壇,整窖全送你都行!”


    遊景漣笑眯了眼,餘光掃見封莫修臉色不善欲言又止,趕緊搶先道:“小王不敢貪心,二十壇便可,多了也不方便帶,咱們一言為定,小王先謝過侯爺和嬸子了!”


    封莫修的臉色頓時好了,看過來的眼神也溫和了。


    遊景漣暗暗無語,突然有點同情封知平。


    雖說那酒卻非凡品,但畢竟身外物,結果寶貝兒子還比不上幾壇子酒,也不知封知平知道了會不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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