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侍衛大都認得牛春寒,知道他是世子身邊的紅人,還是位先天高手。


    吳東更不用說了,生在侯府長在侯府,是世子的頭號親信,連綁架案中嚴重失職世子都沒多怪罪一句,一如既往的信任他,侯府裏再無知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他。


    這兩人走在一起,沿途的侍衛打眼一掃人影知道是誰便收迴了視線,根本不盤查。


    仆役們也一樣,牛春寒不在話還能有跟吳東相熟的上前搭話,有“牛老神仙”在誰敢多事,隔著老遠便低頭行禮,直到兩人走遠後才起身抬頭。


    從無憂閣無驚無險的走到侯府正門,最難的一關來了。


    侯府的大門不比其他地方,這裏有位“極度危險”的人物——吳東他爹,老吳。


    天下沒有幾個認不出自己兒子的糊塗爹,作為拎著掃把一腳腳把吳東踹大的親爹,老吳自然不是那種糊塗蟲。


    封知平自信騙得過其他人,卻沒多少信心瞞過老吳頭。


    牛春寒看出這一點,不動聲色的調整步速盡可能的將封知平擋住,不讓門房裏的老吳看全。


    雙方不斷接近,封知平的大心髒不爭氣的狂跳起來,就在走上台階的那一刻,老吳突然站起身走出了門房,抱著膀子冷眉斜眼的看向這邊,封知平的心髒瞬間停跳了半拍。


    發現了?


    不像。


    那他出來幹嘛?


    就在封知平瘋狂思索,嘴上即將吐出預備好的問候和說辭,牛春寒也加快步伐準備先接過話頭分散老吳注意力時,老吳突然衝牛春寒笑了笑:“牛大人迴去啊?”


    “啊,迴去。”牛春寒反應很快,迴笑道,“天黑了,再不迴去內子該著急了。”


    老吳也就是順口一問,聞言拱了拱手笑道:“大人辛苦,敢問少爺今天怎麽樣了,身體好點了嗎?有沒有蠢材惹他生氣?”


    說著眼往“吳東”那邊斜,生怕牛春寒不知道“蠢材”是誰。


    牛春寒每天都要經曆這麽一遭,早習慣了,微微側身虛拍了下“吳東”的肩膀笑道:“您老放心,東哥兒很得力的,今天陪少爺說了不少話,少爺心情很好,身子也很好。”


    老吳的嘴角滿意的勾了一下,緊跟著便重新拉成八字,哼了一聲道:“也就剩這張嘴了,幹不了一點正事。”


    封知平不敢吭聲,耷拉著腦袋躲在牛春寒身後裝死。


    牛春寒見怪不怪,不接話茬,微笑轉口道:“少爺讓我倆出去辦點事,可能迴來的比較晚,又要辛苦您老開門了。”


    “大人言重,小老兒幹的就是守門的差事,豈敢言辛苦!何況咱劍侯府的門房清閑得緊,都少人想來都來不了,小老兒樂還來不及呢,怎會辛苦?”


    老吳說著眼一斜,陰陽怪氣的哼哼道,“不像有些人,連守門這麽件小事都做不好,連累主子受苦,想想都替他寒磣!”


    封知平暴汗,心道這是那個慈眉善目未語先笑的吳伯嗎,嘴唇子怎麽跟開了刃似的?


    他徹底明白吳東的小眼神兒為什麽比小媳婦還幽怨了。


    有這麽一個天天橫眉冷眼說話夾槍帶棒的親爹,換成自己早瘋了,虧他還能蹲老頭門外生生挺了三天!


    道別老吳,出得府門,左轉走到街口,封知平一拽牛春寒躲在拐角背靠著牆,深深的吐了口氣。


    “吳伯天天這樣?”


    牛春寒有些無奈的點點頭:“今天算好的了,因為咱有‘差事’要辦,放平時沒事的時候,老吳能絮叨上小一炷香,吳東那個孝順孩子還不敢走,就擱那兒聽著,那場麵,嘖嘖,真慘呐!”


    封知平麵無表情:“我怎麽聽著你在幸災樂禍?”


    “是羨慕。”牛春寒糾正,表情複雜,“有爹媽嘮叨著,其實挺好的。”


    封知平點點頭,而後納悶兒的看著牛春寒:“你不有個養父嗎?”


    “不一樣,而且我義父那人...”牛春寒一臉糾結的斟酌了半天,“校場練兵看過吧?”


    “沒有。”


    “陳大人訓練府衛呢?”


    “嗯,這個見過。”


    “就是那樣!”


    牛春寒聳聳肩,苦笑道:“我義父很好,沒有他我都不知道活不活得下去,但他是個標準的軍人,對我像對手下的兵丁多過像兒子。我倆之間沒有父子間的那種對話,隻有命令和執行命令,唯一一次比較像父子的談話是我定親的那天晚上,他說‘宋家丫頭很好,她老子跟我是過命的交情,你要好好對她,不要辜負她,欺負她之前先想想她老子和你老子,心裏有個數,明白了嗎?’”


    封知平無語:“我怎麽感覺倆都是你嶽父?”


    “可不是嘛!”牛春寒一聲長歎,唏噓道,“就因為這番話,成婚那晚我房差點都沒能圓了,一看到我媳婦的臉我就情不自禁的想起我義父和嶽父的臉,真是...唉!”


    “辛苦了。”封知平同情的拍拍牛春寒的肩膀,豎起拇指朝外一指,“走,今晚醉錦樓,少爺我帶你開開眼!”


    牛春寒一樂,選即一本正經的道:“開開眼就行,旁的就算了...”


    “知道知道,你家有悍妻。”封知平懶洋洋的擺擺手,“整天掛嘴上,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懼內似的。”書屋


    “內子其實挺溫柔的,不兇。”牛春寒小小爭辯了一句,眼一眯,堆起笑臉湊近,“那個,如果真有姑娘死乞白賴的非要跟我發生點什麽,其實我也蠻好說話的。”


    封知平徹底無語,朝前一指:“滾。”


    牛春寒應了一聲,後退半步微微躬身:“少爺,咱出來了,不用裝了,您先請,我滾您後頭。”


    封知平無語,狠瞪了他一眼扭頭先行。


    老小子又占少爺便宜,找時間收拾他!


    華燈初上,晚風清涼,躲了一天酷熱的人們紛紛走上街頭。


    恰逢月中,街上的攤位比平時多了不少,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琳琅滿目,一個個小吃攤不斷挑戰著路人的味蕾,拉弦兒的雜耍的說書的唱戲的隨處可見,人流中還豎著幾杆高高的幡,或白布黑字或黃布黑字,那是算命的占不到攤位,主動出擊混在人流裏拉活兒。


    熱鬧的地方必然少不了小偷和乞丐,時不時的就能看到捕快們腳步匆匆,也不知那個倒黴的家夥技藝不精,失手露了真形。


    乞丐不算多,近幾年泉州地區連年豐收,除了懶漢沒有過不下去的家口,街上的這些大都是外地流浪過來的,而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假貨。


    分辨的方法很簡單,先看身子,再看血書,沒血書的看碗。


    身有殘疾的十之八九都是假貨,泉州轄區方圓上千裏,沒有妖血的上好快馬都得跑三天三夜,缺胳膊少腿的怎麽來泉州城,爬嗎?


    有這幫子力氣上哪兒不能要飯,幹啥掙不到口吃的?


    血書就不用說了,什麽賣身葬父賣子養母八成都是假的,朝廷對平民的保護力度很大,除非災荒或者戰亂,否則不可能允許這種情況出現,天聽監不是擺設,轄下發生這種情況的官員是要被問責的。


    碗不太準,但也可作為判斷的依據,因為病從口入,這點常識剛懂事的小孩子都知道。真正的乞丐通常會帶兩個碗,一個要錢,一個吃飯,隻有一個碗的也會把碗擦得幹幹淨淨,所以那些隻有一個破碗還特髒的家夥十有八九都是裝的。


    封知平朝著醉錦樓的方向漫步人流,愜意的眯著眼,盡情感受久違的喧囂,有一嘴沒一嘴的給牛春寒普及“心得”。


    他說的牛春寒都知道,但這不妨礙他再聽一遍順帶捧捧臭腳,見封知平前腳剛說完後腳就問自己要了十個銅板放到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乞丐碗裏,這對貌似娘倆的乞丐麵前隻有一隻缺了半邊口的髒碗,不禁納悶兒的問道:“少爺,您不是說這樣的很可能是假的嗎?”


    封知平觀賞街景,頭也不迴的道:“抱著孩子呢,不容易,管他真假,十個銅板也不多。”


    牛春寒默然,心道您嘴上無情,心其實軟的很。


    這是個新發現,自打第一次見麵以來封知平在他心中都是理智、冷酷甚至無情的,看似平易樂天的表麵下隱藏的是一顆高度謹慎極度警惕的心,不但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除了在吳東的事情上柔軟過一次,他再未柔軟過半分。


    看看祠堂的那場大火就知道了,牛春寒是僅有的幾個知道一些內情的,連親爹劍侯爺他都不肯示弱,硬生生打出了一場震驚全城的大火,傷成那樣卻不擔心身體有沒有事,隻擔心自己的毛發還能不能長出來,這種心狠又古怪的亡命徒牛春寒沒見過幾個,沒一個有他這麽尊貴的身份的。


    牛春寒知道這都是逼出來的,他問過吳東以前的封知平是什麽樣子,聽著好像一樣,但曾經的他絕沒有現在這麽極端。


    牛春寒未免有些擔心,畢竟一個殺伐果決的主子未必是個好主子,作為親信,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被無情割舍,可剛才這一幕讓他放心了。


    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子未必好,但至少不會隨便把他賣了,這點很重要。


    盡忠可以,但得盡的有必要有價值,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小命賣掉,何況他不是孤家寡人,他還有老婆孩子呢!


    閑話著逛了小半個時辰,封知平逛累了,叫了輛車,車前仍是牛春寒付的。


    “少爺,您出門不帶錢嗎?”牛春寒心疼的搓著荷包。


    施舍乞丐一百二十三個銅板,賣小吃七十個銅板,一把破折扇竟他嗎的要價四兩,他殺了半天價才砍到了三兩二錢,外加贈送兩個劣質玉墜,少爺竟還一臉不滿,嫌棄他砍價丟人嗓門兒大更丟人。


    哦,還有這輛車,這是附近最好的一架,坐著是挺舒服,可車錢貴得要死,足足三百個銅板!


    老天爺,搶錢嗎?


    又不是長途,你他嗎哪來的自信開這麽高的價?


    牛春寒迴府牽馬的心都有了!


    不到半個時辰,前前後後的花銷加起來已經快頂他一個月的餉錢了,花錢沒這麽個花法的吧,難道這就是正常人家公子哥的做派?


    好吧,以少爺的身份來說這點錢確實很不起眼,買東西讓下人付賬也理所應當,可問題是你得先給下人些預支啊,不能讓下人自掏腰包吧?


    “你看我像帶錢的樣子嗎?”封知平白了一眼,沒好氣的道,“花了多少迴頭去報,又不少你的,瞧你那摳樣兒,能不能有點先天的氣場?”


    牛春寒鬆了口氣,諂笑道:“先天也得吃飯,家裏還有老婆孩子要養,小人窮呐,少爺您海涵。”


    封知平無語,別開臉去看街景,懶得看他的窮酸樣。


    車廂裏安靜了一會兒,牛春寒想起一事,小心翼翼的道:“少爺,屬下不知道今天要去醉錦樓,出門隻帶了五兩碎銀和一張十兩的銀票,這個...”


    封知平斜過眼:“你怕結不了帳?”


    牛春寒憨笑:“少爺英明。”


    “你以為我是誰?”封知平氣壞了,坐正身體指著自己的鼻子,“仔細看看,好好想想,我是誰?本少爺去醉錦樓吃個酒還用現結賬?我呸,砸不爛他場子!”


    牛春寒緊閉著嘴,繼續憨笑,心道自己還真是小家子過慣了,忘了眼前這位爺是實打實的金主兒。


    封知平越想越氣,一拍窗棱:“今晚就讓你開開眼,等會兒帶你去最好的包廂見識見識,洗洗你身上的小家子氣,別以後出去淨讓人笑話,給我丟人!”


    牛春寒腦袋點的如小雞吃米,繼續憨笑,可再裝也掩不住笑容裏的那份濃濃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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