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某處,六個年輕人圍坐在一起,篝火的野鹿已經焦香四溢,幾人把酒言歡,大快朵頤。


    六人四男兩女,一個獵戶打扮的土氣青年負責烤肉,對麵的精壯護衛無論吃喝眼睛都警惕著四周。


    兩個女子年長的約摸二十出頭,身著合體的白色獵裝,年幼的最多十六七,身上的粉色獵裝沾了不少灰土草屑,看樣子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年長女子不時瞥向斜對麵的清瘦青年,嘴角含春眉梢帶俏,而小的那個看看女子再看看清瘦青年,暗地裏跟勁裝打扮的英武青年頻頻交換眼色。


    突然,清瘦青年放下割肉刀,正襟危坐,拿起酒袋遙敬勁裝青年:“陸某今日能嚐此絕味,全靠韓少堡主,陸某幸甚,再敬您一杯!”


    韓少堡主還未說話,白色獵裝女子立刻接過話頭,掩嘴輕笑起來:“哎呀,陸大哥,你又錯了。咱們用的是酒袋,怎能說‘杯’呢?得自罰呦!”


    陸姓男子苦笑搖頭,反問道:“不說杯,那用什麽字眼?”


    女子也沒主意,就是像搭個話,便嬌俏的賴皮道:“小女子才疏學淺,哪裏知道該用什麽字眼才合適,得陸大哥您自己想。您可是咱們東平郡有名的才子,讀書的誰不知道您陸文廣的大名?這點小問題難不住您的,對吧?”


    女子說話時身體微微前傾,絲毫不掩自己的仰慕,羞澀中透著一絲火熱的眼神惹人遐想,而最惹人注目的是她的衣衫,太合體,以至此刻繃得緊緊的,勾勒得胸口部位分外臌脹。


    陸文廣是個讀書人,但也是個男人,視線不由自主的下探,臉一熱趕忙錯開,腦子裏盡是那對隆起,一時竟窘的說不出話來。


    “好了,玉兒,不要戲耍長治兄了。說話方便即可,隻要明白意思,何必計較字眼?”


    韓少堡主拍拍女子,拿起酒袋衝陸文廣遙舉:“長治兄,玉兒沒有惡意,還請多多擔待。來,我敬你一杯!”


    “哪裏哪裏,豈敢豈敢!”


    陸文廣趕緊拿起酒袋喝了一大口,喝得太猛嗆得連連咳嗦,臉都紅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全因為酒。


    放下酒,接過玉兒賠罪姿態遞過來的一塊鹿肉,陸文廣笑道:“韓姑娘乃女中豪傑,快人快語性情爽利,陸某怎會責怪呢!你們別看在下是個不通武藝的讀書人,言行舉止有時頗為迂腐,但陸某最喜歡跟爽快人打交道,比如,比如...”


    “比如我姐姐這樣的對不對?”粉衣少女抱住韓玉蘿的胳膊大聲接口。


    眾人頓時哄笑,陸文廣急了,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怎麽會...”


    “不是嗎?”女孩恍然狀的點點頭,搖著韓玉蘿的手臂認真道,“姐姐,陸公子騙你,他前腳還誇你爽利,後腳就不認賬了,這種人可不能跟他多來往!”


    哄笑聲更厲害了,陸文廣急的快吐血了,韓玉蘿想幫他,可事關自己,饒是潑辣如她此刻也羞得低頭不敢言語,終是韓少堡主看不下去,接過了話頭。


    “如兒,休得胡鬧,再胡說八道,小心下次出來不帶你!”


    “別啊,哥,我錯了還不行嘛!”


    韓如蘿趕忙跑到韓少堡主身邊撒嬌,嬌憨的樣子又引來一陣大笑。


    陸文廣也笑了,心裏大大的鬆了口氣,感激的看了眼韓少堡主,又偷偷瞄向韓玉蘿,恰巧韓玉蘿也看了過來,視線交匯一觸即挪,雖各望一邊,但心中的羞喜是一般的。


    韓少堡主看在眼裏,暗暗點頭,嘴角笑意更濃了。


    他叫韓誌行,是東平郡赫赫有名的激雲堡少堡主,激雲堡乃本郡三大馬場之一,專門為朝廷和王侯權貴的府軍供給戰馬,至今已有七百多年曆史。


    外人眼裏,韓家坐擁偌大的馬場,風光無限,唯有韓家人自己才知道自家的窘境,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他們就是個養馬的,官職再大也不過是個馬倌。


    為了改變這一窘境,躋身天元皇朝的頂級貴圈,韓家一直在努力,奈何無論他們怎麽努力都應證了一句老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牧馬人的後代除了養馬,其他真的不太行。


    天元尚武,韓家子孫個個習武,可七百多年裏除了一位老祖九死一生的修到了神藏,餘者九成九連先天境都入不了。


    武不成,那就來文的吧,大路朝天,兩手一起抓唄。


    可憐韓家子孫個個生得孔武有力,挑能出力的閉著眼一抓一大把,能讀書的...


    東平郡有名的先生,給錢再多人也不來,怕壞名聲,還會罵你侮辱他的清譽。


    韓家心裏這個苦啊,自家子弟“不成器”,咋辦?


    從外麵招唄!


    在他們想來,人跟馬一樣,種兒不好就得淘汰,可馬能放逐人不能,隻能從改良上下手,引進優秀人才改善自家血統,所以婚娶一直都是曆代堡主最重視的問題。


    想法很好,可實現起來也很困難,尤其招攬武者。


    天元境內,但凡有點能耐的武者不是投效朝廷就是歸附於各個江湖門派,無門無勢孑然一身的很少,有人家也看不上韓家,而且這些人深究起來,十有八九都跟前兩者大有幹係,韓家想跟他們爭人,難!


    如果韓家有封家的武學底蘊,自然不用發愁,可他們沒有,所以他們的主要目標隻能放在文人身上。


    比起武者,文人招攬的難度也小不到哪兒去,讀書人大都清高,那些個假清高的衣冠禽獸韓家也看不上,所以韓家便將目標放在了還未入仕和剛剛入仕的寒門學子身上。


    隻要你有能力,潛力高,就算你祖上往上數五代都是乞丐也沒問題,韓家不在乎,願與你結親,出錢出力助你完成學業、入仕後打點前途。18


    當然,真窮成這樣,想結親那你可得入贅,自己的姓可以不改,但將來的孩子得姓韓。


    靠著這一手,韓家著實捧出了不少朝廷命官,雖然沒有一個大員,基本都是知縣通判之類的地方官,但好得在地方上說得上話,經過一代代的經營積累時至今日倒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人脈,韓家借此躋身進了天元皇朝第二等的權貴圈子,一些交好的有爵之家擺宴時偶爾也會發一張請帖過來。


    今日到此也是為了他大妹韓玉蘿的婚事,對象便是眼前的陸文廣。


    此人出身商賈之家,家裏除了他沒一個讀書習武的料,不知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才出了他這麽一個讀書人,而且才氣著實不小。


    韓家老爺子慧眼識珠,在他讀書時就多有幫扶,而他也著實爭氣,寒窗苦讀十餘載,去年秋天一舉得中,下月便要進京赴考。


    據他的老師說,他這次一甲難,二甲還是問題不大的,如果題目合適再超常發揮一下,一甲也不是不可以奢望一下。


    聞此消息,陸家樂壞了,韓老爺子更樂壞了,當即派人前去溝通,商議兩家結親。


    投資都是有迴報的,更別說韓老爺子那麽早下手,衝著韓老爺子的厚愛,衝著韓家的勢大,更衝著嬌俏可人的韓玉蘿苦等自家兒子這麽多年不肯議親,陸家幾乎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可陸文廣反對,他堅持要考取功名後再議親事。


    不知情的人肯定認為他忘恩負義坐地起價,韓家不然,韓老爺子等於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知道他是擔心兩家門第不稱,怕外人戳他脊梁骨壞了他讀書人的清譽,也怕功不成名不就委屈了自己的閨女。


    所以韓老爺子大放的同意了,並且還說無論考不考得中親事都照辦。


    陸文廣感動壞了,他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一根筋的維護自己讀書人的麵子,隻是他再聰明也始終沒搞清楚一件事——韓家不在乎他考不考得中將來能做多大的官,韓家的最本質的目的還是改善自家隻擅養馬的可憐血統,等他的女兒、孫女等女性後人長大,再派人議親將她們統統娶迴韓家。


    韓老爺子願意,韓誌行這個大舅哥卻不太滿意,他覺著自己的準妹夫實在太迂腐。


    不過這樣也不錯,至少說明準妹夫是個上進的,要是真能入了二甲,自家再想辦法上下打點一番爭取留在樞密院做個編修,一點點的往上爬,將來未必沒可能成為一朝重臣。


    說起來,韓家的譜係裏還沒出過五品以上的官員,但願這位準妹夫能給添上一筆。


    啃了口肉,抿一口酒,看著陸文廣和韓玉蘿眉來眼去,韓誌行心裏越發暢快。


    今日擺這麽一出就是為了增進兩人的感情,以免陸文廣下月進京被皇都的繁華迷了眼,生出枝節。


    這可不是杞人憂天,韓誌行是去過皇都的,他好歹也是一方少主、見過大世麵的人,滿以為皇都再好比起東平郡府也強不了太多,結果到了才發現自己錯了,以他的定力險些都不想迴來。


    目前看來進展不錯,陸文廣是有定力的,否則也不可能這麽多年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隻要他心裏有大妹,把持得住,縱然有些花花草草也沒什麽,隻要耽誤不了親事就成。


    閑聊一會兒,話題慢慢轉迴到吃食上,陸文廣感慨道:“說起這鹿,小生今日是開眼了,沒想到那麽兇惡猛獸少堡主都能馴服,真是難以想象,剛見時在下兩腿一直在打哆嗦呢。”


    韓誌行哈哈大笑,歎聲道:“大秋小秋也就罷了,牙王起初連我都咬,被我教訓了幾次才老實。但這家夥太聰明,簡直跟人一樣聰明,而且睚眥必報,除非我親口下令不許,否則誰要惹到它,它打不過也會想方設法報複迴來的,我都不敢放它出去。這不,今天帶出來一撒手就沒了影子,好歹這家夥有點良心,知道抓隻鹿迴來求我開恩,你說它聰不聰明?”


    “確實聰明。”陸文廣大點其頭,看看周圍道,“可是這麽久沒見它們的影子,不會出事吧?”


    “怎麽可能!”韓如蘿大感不平,大聲道,“牙王最厲害的,五隻黑熊都打不過它!我爹說過,就算先天高手如果沒有準備,碰到他一樣死路一條!”


    “如兒!”


    韓誌行一瞪眼,韓如蘿立刻縮起腦袋,小聲嘀咕道:“我又沒說錯,你就知道兇我。”


    韓誌行苦笑,搖搖頭向陸文廣解釋道:“它離開前,我讓它別瞎跑,找找這裏的馬王。據說這片森林不知從哪兒跑來了一匹神駿,這兩年不少人看見,說跑的比風還快、力氣比熊還大,甚至有人說它還吃肉。反正是放風,讓它順道找找唄,萬一真有,到時候抓迴激雲堡,要不了幾年我激雲堡又能多出一批好馬,饞死飛流堡、馬王莊那些家夥!”


    飛流堡和馬王莊正是東平郡另外兩大馬場,三家表麵和諧,暗地裏一直較勁,奈何差距太小難分勝負,第一的位子輪著坐。


    如今若能捕得一匹好馬給兩家添堵,韓誌行自然樂得,而且這也正是他今日來此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我剛剛好像聽到吼聲了,它們不會把它吃了吧?”陸文廣有些擔心。


    “放心,不會的,沒有我的命令,它們不敢亂吃東西。”韓支行擺擺手,“剛才的吼聲是牙王的,它在通知我找到了一個目標,等會兒折騰夠了就會帶迴來。這樣也好,省得我費力自己去馴,隻希望牙王它們別太‘努力’,把那匹馬嚇死才好。”


    陸文廣深以為然,牙王那隻站著都比正常人高一個頭的龐然大物,別說馬,大象來了都得嚇怕,猛然撞見直接嚇死極有可能。


    舉起酒袋正要繼續跟陸文廣熱絡,樹林裏突然飄來一聲淒慘的痛嚎,距離太遠聲音很微弱,但韓誌行還是一耳聽出了正是自己的愛寵,頓時色變。


    “玉兒如兒你們陪韓兄留下,鞍子咱們走!”


    “是,少主!”


    護衛應命,抓起長刀吹了聲口哨,兩匹健馬立刻躥出樹林跑了過來。


    兩人飛身上馬眨眼消失在樹林裏,韓如蘿看看陸文廣,又看看自己的姐姐,眨了眨眼:“有好戲,我要去看,姐姐你陪著韓公子哈!”


    言罷喚過自己的馬兒緊隨而去,韓玉蘿跟陸文廣大眼瞪小眼對視半天,同時起身,前者踢了踢沒眼色的獵戶少年:“走,咱們也去,去把我和韓公子的馬牽過來!”


    “是,小姐。”


    少年起身離開,一時間隻餘兩人獨處,默然相望,各自羞喜,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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