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山時,封知平的頭還是昏昏沉沉的,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怎麽下來的。


    一路上像喝醉了似的,深一腳淺一腳的爬迴自己的小院,顧不上點燈洗漱,衣服都沒脫,一頭倒在床上深深睡去。


    整晚全是惡夢,一會兒跟地龍大眼瞪小眼,然後被一口吃掉,一會兒又被兩隻山一樣大的兔子攆,兔牙變獠牙還全是反齒,直到精疲力盡準備放棄的時候,梆子聲入耳,神智從惡夢中拔了出來。


    身上全是冷汗,衣服濕透黏在身上很不舒坦。


    封知平翻了個身,大字型躺在床上看著屋頂,昨日的一切一點點在腦海中複蘇,穿雲直上的籠梯,高山雪頂上的世外桃源,女孩兒的巧笑嫣然,直到那股腥臊氣和駭人的獸吼戛然而止,他狠狠打了個冷戰,猛地坐起身。


    “靠!丟人丟大發了!”


    恨恨捶了下床,感覺有些不對,低頭一瞅,臉色更黑。


    “草!!”


    自己竟然尿床了!


    封知平羞憤欲死,還好沒人看到,否則真得當場抹脖子不可。


    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扒了個精光,找了個最大號的木盆一股腦的全塞了進去,裝滿水撒了半罐皂角粉,又把自己從上到下徹徹底底的洗了三遍,皮都要搓掉一層後才罷休,換了身幹淨的衣衫看著還未幹透的褥子糾結起來。


    曬吧,被人看見怎麽辦?


    不曬吧,自己以後可怎麽睡?


    最好是全換新的,可下次休沐還得七八天,這段時間自己總不能睡硬板凳吧?


    還是得曬,看見就看見吧,看見了大不了找個說辭。


    “這是茶!”


    封知平拉好繩子,邊掛被褥邊嘟囔。


    “少爺半夜起床喝水,不小心撒了,所以才有顏色,這就是茶,濃茶!”


    掛好被褥,抱起招牌準備去點個卯,然後去大門口繼續趴活。


    最近買賣越來越好,許多人都慕名上門,他其實早就不用去練攤了,奈何尤雙兒迴來了,沒能全程參與很是不滿,昨日便嚷嚷著讓他迴來取了招牌一起去“體驗生活”,好說歹說推到了今天,怎麽也不能食言。


    封知平其實挺想食言的,畢竟昨天出了那麽大個醜,甚至都給嚇尿了,奈何他不敢,也不想,比起麵子,他更想跟那個丫頭多呆一會兒,彌補下過去幾個月的分別。


    “將來娶進門就是自家娘們兒,丟點人怕啥,再說她又不知道!雪犼那麽兇,我就不信她第一次是直著出來的,何況我又不是被嚇昏的,我是被熏昏的!對,就是被熏昏的!”


    找到好理由,世子爺開心起來,哼著小曲兒晃晃悠悠的找到周夏冬,點完卯正要走,周夏冬拉住了他。


    “喏,給你,剛出的修訂版。”


    一摞穿在一起的厚重書冊放在麵前,最上麵的封皮赫然寫著《點蒼大全卷一》,據目測比老“一本”還要厚上些許,封知平目瞪口呆。


    “這玩意兒還帶更新的?”


    “不常更新,一般是新宗主上任時才會更新一次。”周夏冬目光古怪的瞥了眼封知平,“你最好仔細看看,尤其門規部分,這次,嗯,怎麽說呢,寫得挺細致的。”


    封知平心感不妙,拆成零散找到門規的幾卷,翻開前幾頁看了幾眼便臉色一變,直接翻到關於切磋較技的部分一瞅,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草,什麽意思,斷我財路啊這是,要不要臉了還,明擺著欺負人啊!”


    周夏冬先知先覺的抱起茶碗,看著桌上的巴掌印和有些開裂的桌腿接縫,心疼的眼角微微抽搐。


    封知平沒發覺,還在自顧自的破口大罵,他是真氣著了。163


    正如周夏冬所言,修訂後的“一本”門規部分確實寫得很細致。


    有多細致?


    凡是封知平找到過的和有可能找到的漏洞都補全了,還有沒補全的撰寫者想不出,封知平也暫時想不到。


    不僅如此,撰寫者還拿讀者當弱智,不厭其煩的細之又細,能用一句話概括的事兒愣是寫了小半張紙,細致到穿著、表情、動作和可能發生的主要對話都寫出來了,要不是篇幅不夠還怕挨打,估計心理活動也得揣測一二。


    最可氣的是決鬥部分,開篇不再像之前那樣直入正題,而是洋洋散散寫了兩三百字的宣言,明麵上是鼓勵大家不要再像以前那樣隻將決鬥當成解決宿怨的正規手段,而是當做高於切磋的、在不傷及性命基礎上最接近實戰的修煉方式,鼓勵大家在遵守規則的基礎上全力以赴奮勇拚搏,打出氣勢打出水平打出讓敵我都有收獲的精彩對決,可封知平歸納總結了一下隻有一個意思,一個極具針對性的意思。


    決鬥,再不允許代打。


    換句話說,自己剛有起色的“代架”事業,結束了。


    “你其實很可以驕傲了。”周夏冬心疼的摸摸桌腿,確定還能挺個一時半會兒的斷不了,將封知平的茶杯重新斟滿推了過去,“能讓宗門為了一個人修改門規的,據我所知你是第一個。”


    見封知平怒容不減,又補了句:“而且,你的目的也達成了,宗門重新製定了晉升製度,役徒的待遇也比之前大幅提高,現在有門規約束,再也沒人敢像之前那樣欺辱咱們雜役了。整個點蒼山的役徒都要感謝你,你幫他們爭取到了公平,比以前更可靠的公平。”


    封知平看了眼周夏冬,悶悶的趴在桌子上。


    驕傲?


    確實值得驕傲。


    能逼得天元第一門派為自己而特別修改門規,這是能吹一輩子牛的大事兒,再加上比之前更高的役徒待遇和晉升、選拔製度,自己確實值得驕傲,不客氣的說自己現在在絕大部分役徒眼中就是個英雄,這點從最近碰到的雜役們看自己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來。


    可這不是少爺的目的啊!


    自己自始至終隻有一個目的——修行,盡可能快的修行!


    在規則範圍內,不擇手段不要下線的搜羅盡可能多的神兵寶刃用來修煉,其他都是附帶。


    自己一不是言官宰輔二不是仁人誌士,有病啊到處跳著腳的冒尖搞什麽勸諫變法?


    那些被欺負的役徒自己是同情,但沒同情到舍己為人強出頭的份兒上,在他看來無論役徒還是外門弟子,被欺負了都是自找的。


    你自己沒本事又不會做人,讓人欺負成那樣也不知道換個坑蹲,非死皮賴臉的蹲在點蒼山做小伏低,又不是賣身在此脫不得身,不是自找的是什麽?


    路是自己選的,既然選定了吐著血也得走下去,後悔了還不知亡羊補牢,欺負死都沒人心疼。


    封知平預料過宗門會製止自己的“暴行”,他以為上峰會像指派苟安新那樣,找一個又一個高手與他對決,直至把他打敗,打到沒有信心和顏麵再出戰為止,他甚至做好了對上正牌靈識期高手的準備,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堂堂點蒼山竟這麽絕,連第一大派的顏麵都不要了。


    為一個人修改門規,傳出去於自己的名聲是好事,於宗門來說絕對是個笑柄,可宗門偏偏這麽做了。


    封知平不由想起大哥封知禮的那番話,遊走在規則邊緣的人大都比一般人活得好,可想活得自在,唯有製定規則的人才行。


    自己前陣子過得不錯,有吃有喝刀劍不愁,現在一紙新門規下來,自己果然不自在了。


    “斷糧了。”封知平悶悶的說道。


    周夏冬不明所以,琢磨了一下,叫進來一個小兄弟。


    “三寶,去,叫廚房多蒸一籠包子,要純肉的,等下讓你馮小哥帶迴去。”


    “好來!”


    三寶歡快的走了,周夏冬解決了問題,也歡快的捧起茶杯,還大方道:“放心,缺吃的就來找我,哥哥雖然不富,但養活你小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封知平哭笑不得,又感動又無奈。


    冬哥人是真好,奈何這件事上尿不到一個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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