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郡王府?”


    沈慕兮循聲望去,顧時不知道下了馬車。


    賀鴻想要說些什麽。


    沈慕兮抬手打斷了他即將說出來的話,“殿下似乎很是疲憊,你們先悄悄迴去,將他好好安置。”


    “可是您現在...”


    手無縛雞之力。


    “不用擔心,沒事的。”沈慕兮笑著安慰。


    顧時現在已經認出了自己。


    之前一直與他糾纏,她都否認。


    不過隻是讓他體會一下,求而不得地輾轉反側。


    如今即將做出了斷,她自然不可能再讓他舒坦。


    顧時本來隻是抱著能夠讓沈慕兮停下來就停下來的心情。


    不能停下來,他下次找機會。


    做夢沒想到,沈慕兮居然來了,而且還是一個人。


    他的嘴角微微一勾,一抹淺淺的微笑掛在嘴邊。


    “慕慕...”


    “顧大人今日不是才被罰了俸祿在府中思過?怎麽,現在還不迴府思過,是覺得被罰得不夠重嗎?”


    “不是,我一直等在這裏,就是為了想要再見你一麵。”


    顧時恨不得將自己的一顆心剖到她麵前,“慕慕,我錯了,我當初不應該這樣對你,我...”


    “顧大人,難道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話,很可笑嗎?”


    沈慕兮距離他五步之遙,夜色下,她的眼神與清冷的月光一樣涼薄。


    “顧時,你知道嗎?”


    “什麽?”


    聽到沈慕兮連名帶姓喚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


    顧時眼底迅速閃過一抹希冀,“慕慕,你想跟我說什麽?”


    她諷刺地輕嗤道,“你這副搖尾乞憐的樣子,真的好像一條趕都趕不走的癩皮狗。”


    她的話一出口,顧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曾幾何時,沈慕兮也是這樣追在他的身後,要為她量體裁衣——


    “顧時,你再跑,我就不幫你裁衣做新衣裳了。”


    挺著肚子的沈慕兮大步跟上顧時的步子。


    彼時顧時正在急著給康氏置辦新被褥,被沈慕兮追上後,不耐煩地皺眉,用半開玩笑的口吻笑道,“沈慕兮,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上去像什麽?像一條趕都趕不走的癩皮狗。”


    當年的話,如同飛出去的迴旋鏢。


    數年之後,直直飛迴來,正中他的眉心。


    眼前女子,模樣與之前的她最多隻有七分相似,看向他的目光,早已沒了以前對他的眷戀。


    一時之間,他竟有點恍惚。


    他們,怎麽就會走到這一步呢?


    明明,她以前這麽愛他。


    在知道他的手受傷後,不惜冒著性命危險冒著暴雨上山,隻為了給他采藥治傷。


    如今,他右手手臂的位置,還在隱隱作痛。


    鬼使神差一般,他紅了眼眶,“沈慕兮,我...我的手,還在疼...”


    沈慕兮嗤笑一聲,“你是手疼而已,怎麽連腦子都不好使了?”


    看到顧時一臉受傷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她更是毫不留情地嘲諷,“手疼你找大夫,找我能頂什麽用?”


    場景仿佛又迴到了沈慕兮生孩子的時候——


    那時候,康氏看沈慕兮買了新布給孩子做衣裳就數落了她幾句。


    沒想到向來軟弱好說話的沈慕兮居然敢公然開口頂嘴。


    康氏一氣之下罵了她一句“下賤坯子瞎矯情”,竟氣得她當場動了胎氣。


    顧時那會看到沈慕兮與自己母妃頂嘴,正兩頭為難。


    沈慕兮拉著他的手苦苦哀求他,說自己肚子疼,可能要生了。


    他當時是怎麽說來著?


    “生孩子肚子疼,不是每個女人都要經曆的事情嗎?怎麽在你這裏,就變得這麽難以忍受了?”


    “肚子疼你找穩婆找大夫,找我做什麽?我又不能幫你分擔痛楚。”


    如今,他說對沈慕兮說過的話,全數變成了沈慕兮紮進他心裏的利刃。


    他幾乎已經完全可以確定,這就是沈慕兮本人。


    可是,她對以前的一切,還在耿耿於懷。


    顧時當場紅了眼眶,“我...以前我是太年輕...”


    現在不會了。


    “天色已晚,榮郡王爺不睡覺,來找本宮的太子妃,所為何事?”


    慕容景衍的聲音突兀響起,打斷了顧時的還未說出口的話。


    沈慕兮轉頭,看到慕容景衍正在賀鴻的攙扶下緩步而來,慘白的月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他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


    她連忙上前攙扶,“殿下,你怎麽不好好迴去安置?”


    慕容景衍微微一笑,抬手為她插上一支白玉素簪。


    “你的發簪落在馬車了,我給你送過來。”


    他語氣溫柔,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深情。


    說話間,他腰間一白一綠兩個錦囊顯露在顧時的眼前。


    顧時一開始隻覺得錦囊眼熟,似乎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電光石火間,他驟然想起,這是沈慕兮之前想要送給他,卻還未來得及送出去就被他嫌棄著拒絕了的錦囊。


    而被他決絕了的東西,如今卻安然無恙地掛在了慕容景衍的腰間。


    一時之間,顧時的臉色黑如鍋底。


    “不知殿下的香囊,是在哪裏買的?”


    他努力想讓自己的神色變得正常一點。


    奈何心中嫉妒,讓他含笑的目光也變得極有侵略性。


    慕容景衍詫異地看顧時,“榮郡王也喜歡這種樣式嗎?可惜了,這是本宮的太子妃親自為本宮祈福迴來以後所縫製,裏麵有太子妃滿滿的愛意,本宮不允許,也舍不得它被其他髒汙東西汙染了。”


    他的一番像是開玩笑一樣說出口。


    可顧時分明就感覺到他口中所說的“髒東西”就是他自己,他不禁惱羞成怒,“你...”


    “王爺怎麽了?可是有什麽話要與本宮說?”


    慕容景衍笑得一臉無害。


    甚至還無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即使兩人之間隔了將近一丈遠,顧時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對他的敵意。


    雙拳緊緊攥起,顧時似是在極力克製些什麽。


    “沒有...”


    他當然想告訴慕容景衍,關於沈慕兮過去的一切。


    可萬一...


    他告訴慕容景衍以後,慕容景衍更加不放手或者以此做要挾呢?


    他不能冒這種險。


    幾個唿吸的瞬間,顧時的思緒已是百轉千迴。


    慕容景衍像是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笑著跟他拱手道別。


    “既然沒有什麽事,本宮跟本宮的太子妃就先迴去了。”


    說完,他牽起沈慕兮的手就要離開。


    轉身之時,沈慕兮似笑非笑地瞥了顧時一眼,眼底還帶了一抹可惜——可惜了,慕容景衍突然出現,她想質問顧時都沒機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總覺得,慕容景衍好像是故意要來針對顧時。


    手上傳來力度不輕不重的反握。


    沈慕兮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迴到了馬車上。


    迴神對上了一雙帶著笑意的眸子,“怎麽,舍不得?”


    她嗤笑一聲,“怎麽可能?”


    要不是慕容景衍突然出現,她早就把顧時的問題先解決了。


    偏偏罪魁禍首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還笑得像個邀功的孩子。


    沈慕兮想要伸手扶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兩人還在十指緊扣。


    她像是觸電一般鬆開了與慕容景衍交握的雙手。


    熱意不住地往上湧,染紅了她的臉頰跟耳根。


    “我...我不是故意的。”


    慕容景衍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手心,眼底失落一閃而逝。


    很快他又恢複了在沈慕兮麵前的隨和,“在本宮麵前,你可以做迴沈慕兮。”


    沈慕兮半開玩笑地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慕容景衍的肩膀,“親疏有別,殿下不計較是殿下人的,但我總要感念殿下的好。


    你不在乎,我也要為你的清名著想啊。”


    慕容景衍無力抬頭想要看天。


    發現眼前隻有漆黑的馬車車頂。


    像極了他的茫茫追妻路。


    心累。


    從這一刻開始,他暫時不想跟這個一直不開竅的傻子說話。


    某個“傻子”討人嫌而不自知。


    “這兩個東西,掛在殿下腰上似乎有點礙事,不然殿下還是解下來吧。”


    不開竅也就算了,還想將他的東西都收走?


    沒門。


    慕容景衍往側邊挪了一下,躲過了沈慕兮想要解開他腰間錦囊的“魔爪”,“不必,這東西戴在身上,還是有用處的。”


    沈慕兮還想說些什麽勸一下,想起錦囊裏還放了東西,她才恍然大悟。


    “我怎麽就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呢?”


    她懊惱地拍了拍腦門,隨後信誓旦旦地跟慕容景衍保證,“殿下放心,等迴去行宮別苑,我就給你換倆沒那麽引人注目的。”


    慕容景衍眼睛一合,決定不再跟她多言。


    ...


    顧時在看到慕容景衍腰間出現了那兩個錦囊的那一刻,隻覺得自己心都碎成了渣。


    好消息:沈慕兮沒洗。


    壞消息:她好像真的不愛他了。


    看到她跟著慕容景衍毫不猶豫地離開,看他的眼神,隻有鄙視跟厭惡。


    他那顆幾乎捧到她麵前的心,瞬間碎成了渣渣。


    直到兩人走遠了,他才如夢初醒。


    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那是你要送給我的東西,怎麽可以一聲不吭,送到別人手上?”


    失魂落魄地迴到了榮郡王府,顧時的臉色十分難看。


    迎接他的下人也識趣地閉了嘴。


    宮裏的旨意早已送達。


    府上下人都知道,顧時現在的心情極其不爽利。


    正常人都不會去觸他的黴頭。


    偏偏,蘇柳溪像是聽不懂人話似的。


    不知道聽誰說顧時迴來了,她一股腦推開了前來為她上藥的婢女,大步往外衝。


    竟真的讓她跑了出來,攔在顧時麵前。


    “顧時,你個畜生,懦夫,偽君子,你害死了蘇府,害死了我的女兒,我要你給我女兒陪葬。”


    話音落下,她像瘋了一樣伸出雙手緊緊掐住顧時的脖子。


    雙目充血,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瘋魔。


    顧時反手扯開了她的手臂,“夠了,你發什麽瘋?”


    蘇柳溪順勢跌倒在地上,似哭似笑,“我瘋?”


    此時她的鬢發散亂,衣裳布滿了髒汙,身上還散發著一股嗆人的異味。


    熏得顧時眼睛發酸。


    “你要不要去照照鏡子,看看你如今是什麽鬼樣子?”


    “我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拜你所賜。”蘇柳溪跌坐在地上,仰首看向顧時的時候,雙目通紅,“不管我變成什麽樣子,隻要看到你這副模樣,我就無比惡心。”


    “顧時,你一直覺得你是天之驕子,殊不知,若是沒有我蘇府,你至今也不過隻是一條在丹陽討生活的可憐蟲。”


    “我蘇府落魄,你也別想好過,當初就是我蘇府幫你...”


    “你閉嘴。”


    眼看蘇柳溪要把顧時以前的事情說出來,顧時再也顧不得下人在周圍人來人往。


    眾目睽睽之下,他彎腰伸手掐住了蘇柳溪的脖子,將她像拖死狗一樣拖迴去了柴房。


    沿途留下了一條被拖行的血痕。


    柴房裏。


    蚊蠅密密麻麻地攏在角落位置。


    味道比蘇柳溪身上的還嗆人刺鼻數十倍。


    顧時才剛踏入拆房,隻覺得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有生命一樣鑽進他的喉嚨,他努力強忍,最後還是沒忍住,丟下蘇柳溪扶在門口位置吐了一地。


    蘇柳溪一時不察,後腦勺著地,磕得眼冒金星。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顧時已經怒急攻心地喚來了其他下人。


    “都幹什麽吃的?沒有看到這裏有這麽多蚊蠅嗎?”


    其中一個下人戰戰兢兢上前,“王爺,那是...悅悅小姐在...”


    悅悅小姐?


    顧時這時才反應過來,蚊蠅都在圍著一坨還在滲出血水的爛肉打轉。


    正要上前查看,被一名小廝拉住了,“王爺,莫要靠近,那團爛肉有毒。”


    顧時這時候才注意到了,攔下他的小廝,手背上跟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爛...


    手上傳來了黏膩的觸感以及微微刺痛的感覺。


    顧時連忙低頭,他的右手掌心,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變得血肉模糊。


    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刻意吞噬了血肉了一樣。


    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又看了一眼蘇柳溪的脖子。


    不出他所料。


    蘇柳溪脖子被他掐過的位置,此時已是血肉模糊。


    這種情況...


    當初他在虞悅希的臉上見過。


    是一種腐蝕性極強的毒。


    他大驚失色。


    “水,快打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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