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郊野,兩隊人馬相對而列,其中車馬甲士雲集,不乏女婢侍立其間,顯然是有權貴人物在此相會。


    “阿兄神采依舊……”


    “翩然俊雅,君子如玉,閱弟姿容更盛往昔……”


    夏諭與孟何忌先是一番不要臉的寒暄吹捧,隨後連臂而行,同歸夏城。


    二人一路曆外郭入內城,沿途所見,民生殷富、店鋪眾多、商旅雲集。


    孟何忌不禁感歎道:“汶上先遭齊兵之禍,又曆大澤寇盜,諸鄉戶口凋零,四野殘破。如今觀之,可歎閱弟興治有術啊!不過四五年觀景……汶上已然大治,足為都廟藩籬。”


    孟何忌這幾年幾乎每年都要至汶上看望閱弟,夏城周邊的發展速度他是看在眼中的。


    夏諭溫和一笑:“汶上有此局麵,多賴阿兄就封厚賜,甲劍在手,方能從容施為……”


    稍作解釋,夏諭話鋒一轉:“阿嫂為何不與兄長同來?”


    夏諭成婚後的第二年,十五歲的孟何忌便與十三歲的季魚成婚,夫妻結發。一方是孟氏宗主魯國大司空,一方是執政卿族季氏的唯一嫡女,這場婚事當然是極盡盛大,禮儀繁多。錢糧耗費無度還在其次,列國卿族來賓才是大頭,幾乎集齊了各國卿族大氏……


    雖是政治聯姻,但二人可是青梅竹馬,婚後自然是舉案齊眉、琴瑟和鳴。老母親南宮泉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季魚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再加上次子孟閱那邊也沒什麽動靜,南宮泉想抱孫子已經快瘋了。


    殊不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夏某人,女子太早產子傷身減壽不說,還容易難產。在夏諭的解釋勸阻下,孟何忌選擇“隱忍不發”,一直到季魚滿十六,二人才完成完整的周公之禮。


    禮成之日,老母親南宮泉終於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怒極之下幾欲親至夏城“持荊問罪”,在孟何忌夫婦的勸阻下才作罷……


    想起母親持荊的怒態與懷孕的季魚,孟何忌眉眼帶笑,嘴角不知覺微微勾起,聲音中都帶著喜意:“野路難行,車馬勞頓,季魚她已有兩月身孕,遠行不便,此刻正於郕都養胎。”


    懷了?


    夏諭一怔。


    這是什麽速度?


    同房時間有三個月嗎?


    夏諭隱晦的瞄了一眼孟何忌的腰子,而後大笑道:“哈哈,大善。兄長勞苦,為家族計,但還是要注意穩固根基,正巧我這裏有從不少燕國市來的滋補之物……”


    孟何忌:“嗬嗬~”


    二人一路閑聊直達內城宅邸,薑雅已安排好了宴席。


    兄弟二人依次落座,歌舞禮樂,女婢侍奉,席間推杯換盞自是不說。喝的上頭了,夏諭揮退侍者,隻留兄弟二人閑話,孟何忌話頭也開了。


    兒時閑趣迴憶、三代典籍故事、列國時政要聞、天下大勢……二人談興極高,縱論天下,幾是無所不談。


    直到言及先父故事與國中局勢,孟何忌語氣一沉:“近來國都不寧,孔子頻繁出入宮城,公子宋聯結諸氏,季氏對此坐視不理,國野人心浮動,勢如鼎沸,禍亂將起啊!”


    “這幾年,季氏專橫,我家與之聯姻尚能存幾分容量。可叔孫氏早已不耐,勿論君上與國中氏族!此番季氏受挫於吳,勢力大減,連累諸家,國中沸騰……若大亂起,國君大義在手,諸氏相助,叔孫氏態度不明,吾將若何?”


    一番話說完,孟何忌因飲酒而微微濕潤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豫色,抬首間看到麵前的翩翩君子正雲淡風輕的飲下一爵魯酒,不由得心中一定,笑問道:“閱弟何以觀之?”


    夏諭頭腦清明無比,自修煉意能以來,他便再也沒有喝醉過,孟何忌的困惑他很清楚。


    於是他輕輕放下酒爵,歎了口氣,隨即語出驚人:


    “阿父良言在前,三家共屏公室,國野皆安,國君何故反耶?”


    國君何故反耶?


    孟何忌神情劇震,心中細細琢磨這句話,久久無言……


    ~~~~~~~


    “安敢如此輕我!季氏欲反耶!”


    魯宮之中,魯公怒容難止,將手中書簡狠狠扔到地上發出“嘣”的一聲,銳利目光掃過堂下諸家宗主,無人敢與之對視。


    近幾個月,不少小家族投靠到他麾下,更有一幫國中忠義之士奔走國野之間,為他引導輿情,占據大義。


    名、位俱全,勢力大增,有了底氣的魯公一改昔日唯唯諾諾的性子,行事越發霸道,尤其是事關季氏的時候。


    老實人忍了一輩子,人近老年,終於爆發了。


    就在前幾日,季氏宗主季意如和郈家宗主鬥坤,兩個人相互作弊。季意如先在雞翅膀上撒辛辣調料迷了對方鬥坤的眼睛打贏了。郈氏宗主不服氣給鬥坤爪子上裝銅鉤當外骨骼。結果肯定是外骨骼更勝一籌。


    季意如輸了後玩不起,以勢壓人,逼郈氏奉上錢糧土地“認錯”。郈氏已經投靠了國君並與諸多小家族聯盟,郈氏宗主哪能受的了這個委屈?與其反唇相譏。


    “如此肆意妄為,你眼中可有君上?”


    “國中諸事,皆我為之,何勞君上?”


    季氏一番言論被郈氏宗主捅到魯公麵前,新仇舊恨一起算,剛剛雄起的姬稠自然受不了這等侮辱。當即便以商議對吳戰爭的善後事務為由,召季意如進宮,欲控製其人。


    這邊,季意如得知魯公召見,初時不以為意,畢竟姬稠被他拿捏了半輩子,可麾下家臣陽虎卻是勸道:“近來國中紛擾,公室不寧,國君素來怠倦國事,何以突然問及對吳善後之事?況三桓共同理政,今君上獨召宗主一人入宮,其中曲詭,不可不察。”


    “宗主身負季氏祭祀重擔……”


    陽虎分析完利害,季意如一下子就警覺起來,權衡之後,選擇稱病拒絕了魯公的相召,但他對此事也沒有多認真。


    魯宮內,季意如的拒絕讓魯公一幹人等大驚,以為季氏已經察覺。隻剩下一臂的臧賜袖口空空,其人麵容白淨陰沉,當即出班惡狠狠道:“季氏已然警覺,宜封鎖國都、速囚季意如,若待季氏聯絡孟、叔孫二家,三桓合力則萬事休矣!”


    郈昭伯也出言附和,舉棋不定的魯公終於下定決心,出動宮甲會同兩家私兵向季氏在曲阜的宅邸而去。


    季氏在曲阜的家宅距離魯宮並不遠,魯公姬稠親率兩千餘眾奔襲之。一路穿過繁華的大街,往來國人不知發生何事,見亂軍過界,嚇得四處奔逃,城中頓時混亂不堪。


    由於事發突然,魯公來的果斷,一眾季氏家族成員反應不及,被困於府宅之中,無法溝通外郭族兵。幸好季意如府中仍有了數百私兵在側,能保證短時間的安全。


    但季意如畢竟防範不足,且雙方兵力差距巨大,府門防禦很快告急,被動之下爬上屋頂。見下方數千人排列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盡,季意如心中一凝,隨即向陣前的魯昭公唿喊道:


    “國君此來,所求何物?”


    欺壓了自己一輩子的權臣被逼入絕境,魯公興奮的麵色潮紅,幾欲高潮,但他還是耐著性子不發一言。隻是手扶劍柄,冷冷的盯著屋頂上的季意如。


    季意如默然片刻,又道:“君上可否以臣為使,往奔齊晉?”


    說是出使齊晉,實際上就是流亡國外的委婉說法。作為政治人物,魯公姬稠自然聽得出其中含義。


    但他並不準備給季意如活命的機會,冷聲道:“季氏謀逆,陰害公室,罪不容赦。”


    聽到這,季意如長歎一聲:“您是一定要取我的性命嗎?”


    魯公的再次默以對,郈昭伯更是叫囂道:“必殺季意如!”


    “殺!!!”


    隨著一聲令下,魯公一方加大了攻勢,千餘兵徒魚貫而入,季氏兵少,陽虎率眾護著季意如且戰且退,很快就被逼入絕境。


    亂軍越圍越近,局勢危如累卵,季意如卻是對著左右笑語道:“斯兒坐陣費都,輔臣皆在,此戰季意如或許將身首異處,但季氏絕不亡!”


    說完,季意如神情一肅絲毫不見慌亂之色,拔劍環顧之下:“諸位跟隨我南征北戰,親曆戎旅,今亂軍在前,可願隨我死戰共生死?”


    他十四便繼承宗主之位,十六便敢率軍討伐東夷,二十便能專國家權柄,攝政十載,這場“叛亂”還不足以讓他方寸大亂!束手就擒!


    “願與宗主共生死!!!”聚集在季意如身邊的家臣無論文武,皆是拔劍高聲應和道。


    “哈哈哈……隨我殺!”季意如大笑一聲,隨即帶頭衝鋒,家臣兵徒士氣大振,跟著主君唿嘯而去。


    季氏一群人士氣正盛,衝鋒不畏死,一時間魯公一方被打的節節敗退。


    見此,魯公姬稠心中羞憤,當即下令全軍壓上,郈氏宗主更是親至衝鋒。在巨大人數差距下,季氏很快不敵,不多時便隻剩下不到百人還圍在季意如身邊。


    “季意如,你也有今……”郈氏宗主率兵圍攏季氏眾人,嘲諷的話還未未言盡,突然遠處飛來一支流矢,正中其人脖頸,郈氏宗主當場倒地氣絕。


    “咚咚咚—”


    遠處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聲音不大但一陣一陣的宛若踏在人心上,讓在場之人不由得心慌。


    戰車上,孟何忌放下強弓目光冰冷,身後是閱弟幫他精挑細選、訓練的一千甲士。這一千人軍容齊整,矛戈森森,望之讓人心驚。


    待孟氏大隊人馬行至魯公等人身後數十米處,臧賜方才匆忙組織防禦。隻是倉促之間組織起來的陣型雜亂不說,兵徒臉上也都帶著懼色,與精銳的孟氏甲兵相比,高下立判。


    見此,孟何忌心中微歎:此等烏合之眾如何能成事?君上此番作亂謀逆實在草率。


    他孟氏的“陪都”瑕邑就在曲阜近郊,在閱弟的提醒建議下,他已決定與季氏共懲“作亂者”。為了應對突發狀況,他早早便加強了瑕邑的武裝力量,同時於都內廣立耳目,一有風吹草動便率軍疾至。


    如今可算是趕上了。


    隨著孟何忌一聲令下,一千甲兵持盾立戈,穩步推進,齊步聲宛若雷震給人極大的心理壓力。雙方稍稍接觸交戰,魯公一方便是大潰,軍陣不存,混亂不堪。


    孟何忌乘勢掩殺,而後高聲道:“臧、郈兩家逆賊劫持君上,欲顛覆國家,作亂國中。現郈伯已被吾正法!除臧賜外,餘者棄兵戈歸正者,不論其罪!”


    隨著命令下達,魯公一方的兵徒紛紛丟矛棄劍,隻是少數魯甲侍衛在魯公周圍。


    見到這一幕,被圍的季意如先是大喜旋即便神色複雜起來。而立於亂軍之中魯公自覺大勢已去,先勝後敗人生大起大落。


    魯公百感交集之下忽得輕笑一聲,而便如被點了笑穴一般,怎麽也止不住,直到笑出眼淚才麵容癲狂道:“哈哈哈!好一個孟氏!孟貜庸碌之輩,上天何其眷顧?何其眷顧啊!!!”


    “嗬嗬嗬…昊天無眼,何薄於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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