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諭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是自己沒睡醒,昨天晚上還好好的呢…今天怎麽可能就?


    可眼前的養啟平麵色悲切,神色不似作假,夏諭隻得壓住心中不安與幽鬱,套上一席白衣往孟貜營帳飛奔。


    一路上夏諭心髒怦怦直跳,心中的不安怎麽也壓不住。


    待見到帳內家臣無不悲切,兄長伏在老爹身上無聲哭泣的一幕,夏諭的心跳停了一瞬,就這麽怔在了原地,隨後大腦一陣陣的抽痛,昔日混沌痛苦的迴憶襲來。


    顧不上思考,夏諭忍著腦中越來越強烈的撕裂感,踉蹌著走向父親所在的榻上。


    每邁一步,腦海中的撕裂感就越發清晰,等到夏諭走到孟貜身前,他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


    看到父親安靜的麵容,夏諭顫抖著伸出手撫摸著父親的臉龐,入手一片冰冷。


    昨夜父愛委婉、丁寧周至,他隻道是尋常,不成想卻是……


    忽得,夏諭腦海中嗡鳴一聲,頭皮發涼,難以忍受的劇痛襲來,一眼前陣天旋地轉,刹那間意識渙散。


    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少年直勾勾的倒在地上,雙耳流血不止。


    “閱弟!!!”


    “君子!!!”


    “少孟!!”


    孟何忌迅速上前將二弟摟在懷中,心髒狂跳、輕探懷中人鼻息,見還有唿吸,心中稍安。


    現在孟氏上下二三十萬人都在自己身上,他必須冷靜。環顧一周,這位孟氏嫡長子冷漠的神情、銳利的眼神讓眾人下意識迴避目光。


    孟何忌眼角濕潤,冷聲道:“劉安!”


    “在。”一人應聲而出。


    “吩咐下去,命眾人不必急切,緩緩拔營迴瑕邑。”


    “唯!”


    “孟野!你親自去季氏,告訴季執政,田獵已經結束,我孟氏先行一步。”


    “唯!”


    劉安與孟野是孟何忌這些年的培養的心腹之一,值此關頭,帳內家臣他能完全信任的不多。


    “養司馬上前。”


    “君子。”


    見養啟平近前,孟何忌抱著夏諭麵色悲切:“養司馬跟在父親身邊數十年,忠心不二,是我孟氏肱骨之臣。父親在時,常言司馬乃是他的左膀右臂。值此危急存亡之際,孟氏上下,都要仰仗養司馬了。”


    故主新喪在前,聽得此言,養啟平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君子言重了…臣必不負孟氏。”


    聞言,孟何忌默默從懷中掏出調兵符令交到養啟平手中,鄭重道:“速去瑕邑調一千甲兵按原路前來接應,以備不測。”


    瑕邑是孟氏在控製魯都曲阜的重要據點,這些年來孟氏賺得盆滿缽滿,瑕邑中的甲士一增再增,如今已有近三千魯甲。甲兵之多,魯公為之側目。


    “唯!”養啟平接令而出,飛馬往瑕邑而去。


    孟何忌又看向眾人,道:“為了安全,隻得委屈諸位與何忌先暫時待在營中了。”


    大致安排完,孟何忌摟著弟弟身心俱疲,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多了 。


    ………


    九月十,孟氏獵隊歸曲阜,孟貜入殮。


    九月十一,瑕邑內外盡皆縞素,孟氏宗主,魯國大司空,上卿孟貜去世的消息傳遍曲阜。


    此消息一出,得益於孟氏多年經營的好名聲,曲阜國人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自發前來瑕邑吊唁之人絡繹不絕。


    各大家族宗主亦是親至孟家吊喪,魯公姬稠也派了使者前來吊唁。


    不知哪裏傳出的消息,孟氏麒麟孟閱悲傷過度,至今昏迷不醒。


    國人聞之,越發同情孟氏境遇。


    九月十二,孟家。


    夏諭平躺在榻上,徐徐睜開眼睛,雙眼無神,神色呆滯,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


    往日記憶浮現在腦海中,混亂而又無序:


    陽光孤兒院下的歪脖子樹……


    秦大校園內的小樹林長椅……


    大興二中六班講台的左右位……


    郕城祖宅的雙生子……


    瑕邑孟家幸福童年……


    獵區營帳之外熟悉的身影……是阿父。


    眼前重影消逝,眸中恢複清明,熟悉撕裂再次傳來,夏諭猛得起身,抱住頭痛苦的嘶吼著。


    薑雅原本伏在少年身上小憩,這般動靜很快就弄醒了她。


    見少年終於醒了,薑雅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怔住了。夏諭抱著頭,痛苦難受的模樣深深刺痛了她。


    心疼的將少年摟入懷中,薑雅柔聲輕語,輕輕撫摸著脊背,安撫其情緒。


    薑雅心中難受:再怎麽聰慧多謀,可閱弟弟畢竟還是個孩子,喪父對十二歲的少年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夏諭靠著溫暖柔軟的懷抱,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清香,安定之下疼痛漸漸褪去,好一陣才緩了過來。


    輕輕推開麗人,夏諭腦中疼痛緩緩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虛弱感。他一連昏迷三日,每日隻能被強喂一點流食,身子自然虛弱無比。


    “姐姐,阿父他如何了?”


    “上卿他…停靈在大堂,夫人他們正在守靈。”


    聽到這話,夏諭麵色又灰敗了幾分,起身掙紮著下了床,可他現在正是最虛弱的時候,渾身無力,一個踉蹌竟差點摔倒。


    崔雅大驚,趕忙上前攙扶住少年,為其披上衣服,關切道:“姐姐扶你去吧。”


    “好。”


    二人出了屋子,一路上孟氏宅邸內空曠無比,唯獨大堂內外擠滿了人。


    站在大堂外,孟氏子弟、女眷的哭聲不絕於耳,聽得夏諭一陣恍惚。


    拒絕了崔雅的攙扶,夏諭定了定神,邁著步子緩緩進了大堂,入目皆白。


    棺樞前,孟何忌跪在最前方,南宮泉跪在其身側,二人身後跪滿了家臣與家族子弟、內眷。


    北宮伯玉神情憔悴,見夏諭來此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其餘人盡皆跪在地上俯首哭泣,也沒有注意到有人來了。


    夏諭就這麽來到孟何忌身側,靜靜跪在其身邊,眼淚無聲流下。


    孟何忌也注意到了身側的同胞兄弟,見其麵色蒼白,精神萎靡,心中難受不已。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弟弟這個模樣,仿佛丟了魂一般。


    其實孟何忌自己狀態也很差,比夏諭好不了多少。這幾天雖有家臣幫襯,可大事都要他來拿主意。各家前來吊唁之人也都是他在應付,跪了兩天一夜也隻進了些水米。


    南宮泉的狀態也是如此,但她並沒有像身後眾人那樣大哭,隻是紅腫著雙眼,怔怔的看著孟貜的棺槨。


    並非是她想流淚,而是她的眼淚前兩日已流的差不多了。夫君暴斃,幼子昏迷不醒,南宮泉的天都塌了。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可想到兩個孩子還未加冠,剛剛喪父,若是自己再故去,他們可怎麽辦?


    何忌和閱兒需要母親的幫助,她必須堅強。


    此時此刻,南宮泉見二子終於醒了,心中稍安。


    其餘眾人仍是跪著哭泣,並未因來人而有什麽不同。


    到了晚上,家臣與家族子弟紛紛離去,隻留孟氏嫡係繼續守靈。


    跪了一下午,腦海中時不時隱隱作痛,夏諭又一次在昏迷的邊緣徘徊。好在南宮泉提前安排了吃食,夏諭能恢複些體力。


    得益於儒家禮製還未廣傳與天下,三人不必依禮“三日隻許飲水,七日可食稀粥”,否則以夏諭現在的狀態,估計要危及性命。


    南宮泉吃了幾口便沒胃口了,放下碗筷,先關切是關切了夏諭一番,而後又輕聲寬慰著孟何忌。


    有了母親的安慰,夏諭和孟何忌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了,兄弟倆相擁而泣。


    依周禮,孟貜死後是不可以立即下葬的,需得有人先為其守靈,然後再送去孟氏宗廟所在地郕城安葬。


    好在孟氏子弟不必如後世那般三年不得食葷娛樂,數年內不得婚嫁。不過,幾個月的克己抑欲還是要的。


    若是天子崩,依周禮,天下人是要服“三年之喪”的。可如今禮樂大崩,洛陽兩王並立,估計除了孔子也幾個人肯為天子守靈。


    七天的守靈期很快就過了,孟氏殯葬隊伍數千人出了瑕邑浩浩蕩蕩往祖地郕城而去。隨行之人不止孟氏家臣、子弟與家兵,更有大量的女婢奴隸。


    孟貜入葬的時候,除了大量的貴金屬、禮器、漆器之外,眾多奴隸與婢女也在陪葬之列。孟宗主生前最喜歡的那兩隊樂妓就在其中。


    夏諭覺得自己變了,變得冷漠了,近百人在自己麵前被活埋,他竟能冷眼視之。


    可能是父親的死帶來的打擊,又或者夏諭心中深處本就冷血。其人眼中,除了親友,其他人的生死並沒有多重要。


    隨著力士揮臂填土,墓坑下,奴隸絕望的悲鳴、女婢的哭泣聲不斷傳入眾人耳中。


    夏諭本在思念亡父,奴婢的悲鳴聲不禁讓他想起昔日與孔子有言誓罷此惡政。如今為父身後事計,他卻隻能坐視這等野蠻血腥之事發生,不禁悲愧交加,逃也似的掩麵而走。


    這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君子至孝,不忍見天人永隔的仁人之舉。


    孟宗主入了土,眾人將其牌位供入宗廟,以香火奉之。又在郕城為其守靈數日,有些事情已經拖不下去了。


    由於孟貜是突然暴斃,生前並未指定繼承人,宗主之位的歸屬該定個日子議一議了。


    宗主人選隻有孟何忌與孟閱(夏諭)兩人,孟何忌乃是孟貜的嫡長子,依周禮自當繼任孟氏宗主。支持孟何忌繼位之人以各宗族老為主,應者甚眾。


    夏諭作為嫡次子,法理上自然不占優勢。可他年少成名,在魯國的聲望太高,支持者也不少。


    眼見著一場鬥爭將起,季氏、叔孫氏以及魯國大小家族早早派了人前來吃瓜。


    畢竟大家族繼承時內部大打出手的例子不可勝數,更不要說兄弟相爭、叔侄相爭本就是三桓的老傳統。


    拿現存的兩位宗主舉例,“好聖孫”季意如被隔輩傳位,可是殺了不少人的。叔孫氏上上代嫡係更是死的死逃得逃,才輪到庶出的“老好人”叔孫婼繼位宗主。


    這兩位都不是什麽善茬。


    這次孟氏的好戲,大家表示很期待。


    隻是各家族的吃瓜群眾注定要失望了。


    當日,孟氏族老、各小宗宗主齊聚一堂,見證宗主繼位。兩位正主孟何忌和夏諭也早早就到了。


    宗主之位的歸屬,夏諭選擇直接棄權。生怕眾人不同意,夏諭苦笑著解釋道:“閱年少體弱,昔日先父故去又染腦疾,腦中時常作痛,恐天不予壽,如此病體實難當大任。兄長仁愛國人,行事有方,族中歎服,誠宜繼宗主大位。”


    此話一出,眾人瞬間炸開了鍋。


    孟何忌難以置信道:“閱弟萬不可拿此事開玩笑。”


    眾人也是將信將疑,雖說孟年昏迷是有先例的,可命不久矣是不是太過了。


    孟閱畢竟是孟氏麒麟,少孟之名天下皆知,若真是早夭短命之相,那對孟氏的打擊可就太大了。


    夏諭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得腦癱,自他蘇醒過後係統一直裝死,怎麽叫都不迴應。他自己也隱隱有些猜測……但願他想多了。


    見大家都不相信,夏諭決定驗證一番自己的猜測。按照之前剛蘇醒時的記憶場景,夏諭迴憶著前世的點點滴滴,細細理清碎片化的記憶,隻是這次腦海中並未產生撕裂感。


    正當他束手無策的時候,夏諭清俊的麵容瞬間扭曲,熟悉的撕裂感再次傳來,緊接著耳中微潤,鮮血緩緩流出。


    腦海中也傳來係統無奈的聲音:“宿主,你要是這麽急著投胎,統子下次就不救你了。”


    “不裝死了?”


    夏諭迷迷糊糊的問了一句,隨後直勾勾的往地上倒去。


    孟何忌見狀大驚,好在他眼疾手快、動作迅速,離夏諭又不遠,再次及時上前抱住了二弟。


    不過,夏諭還是暈了。


    這……霎時間,孟氏眾人對某人得了腦疾的事情深信不疑。


    不少人心中同情惋惜的同時,孟氏宗主之位也再無二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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