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處山林,原本不是什麽秘地。地處寬闊,四周雖有山林,卻也低矮,並非高山險峻,從前常有人進山打獵,或是樵夫打個柴什麽的,不是什麽人跡罕至之地。


    然而這半年來,此地卻漸漸人煙絕跡。


    有那老獵手不信邪的要進山,卻從沒人能進得去。明明離山腳還有好大一段路要走,看著也隻是平地,可不論使了什麽法子,都過不去。來人從哪裏來的,走了好半晌迴頭一看,竟還在原地。有經驗的老人便說,這是遇著鬼打牆了,要人避讓著走,莫要與鬼靈爭道。


    世人多信鬼神,再加上此地奇異,漸漸的便都信了。和尚道士喊著降妖除魔來此地逛上兩圈,便搖著頭迴了各自的道觀寺廟,再也沒冒過頭——多少高僧在此處折了道行尚且不知。


    不過,隻要繞過此處,上山還是使得的,隻是無人敢冒險。那僥幸上山之人迴家這麽一說,被族中長輩關了一整個月,又是除魔又是灑靈水的鬧騰不休,好好的人都折騰的傻了,再不敢提上山之事。


    這等奇事自然傳到了宸帝耳中,派人查探了一番,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宸帝轉念一想,那山林詭異之處似乎隻是近日才開始,恰恰又是藍家錦甯“失蹤”的那個時候,心底有了想法,便幹脆將這事推到一邊,置之不理。


    誰知道那丫頭搞什麽鬼?阿常那裏是什麽都問不出來,沒見靖王府和固國公府兩家差些就上演十大酷刑了麽?他這個“外人”還是不要多話插手的好,日後說起來,還有個迴護的功勞。


    這片如今人跡罕至的曠野之上,驀然便憑空出現兩個人影來。一個眉目俊朗的年輕男子,錦衣華服一看便知身份高貴,此刻那恍若雕刻般的麵龐上寫滿焦急之色,卻不知何故止步不前。他身旁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兩頰蒼白無血色,仔細看去,他兩股微微打顫,分明站立有些不穩。若非那青年一手抓著他,隻怕就要軟到。


    韓真子大口喘著粗氣,胸口發悶,心神難定。喉頭一陣劇痛,差些吐出一口精血來,不禁大為失色,慌忙提氣凝神,將那精血咽迴腹中,才覺好受些。


    目光有些閃爍不定的看向身旁的世子爺,都說天道酬勤,他娘都是騙人的吧?


    “你這身子,也太弱了些。”許是他目光如炬,讓年輕的世子爺有些不好意思。隻見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瓶來,隨手塞進他手中,一邊說道:“把這個吃了大概能好些。”


    “我無事……”韓真子搖搖頭,就要推卻,卻聞見一陣丹藥的香味沁入鼻尖。低頭一看,卻是阿常已經拔了那玉瓶的軟木塞。


    那藥香濃鬱,一聞就知道是上好的養氣丹。隻是這等丹丸,這俗世怎會有?


    阿常朝他淡淡笑了笑:“吃一顆就好了。”


    韓真子渾身一震,這才想起,他如此狼狽的差些吐血,不就是此子害的?片刻前還在固國公府前廳吃茶,等著通知這位世子,哪曉得身後突然被一提一拉,駭得他剛要出手,睜眼卻已經到了曠野之上。流轉的真氣在胸口激蕩,已經是得了內傷。


    這麽一想著,麵色便怪異起來。除卻還未壓下去的血氣,卻是內心的驚駭難平了。


    這等縮地成寸之術,便是他也不敢輕易使用,可這年輕的世子,卻還帶著他一個大活人呢


    方才明白,為何師尊會待那二人如此平和,並隱隱有敬重之感。


    韓真子麵色複雜的看了眼手中的玉瓶,還是依言取了一顆出來,丟入口中。


    阿常已經鬆手放開了他,見他服了藥,才輕舒口氣道:“你且調息,我……”


    話沒說完,卻自己停住了。隻見他輕輕一伸手,便解開了師尊布下的幻陣,露出一座平凡的木屋來。韓真子眼睛一閉便坐下調息,心中道,這兩個年輕人都是怪胎,年紀輕輕,隨手便能解開元嬰修士布下的陣法,這等通天的手段,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隻怪他眼拙,當他們是流落在外的修士,沒瞧出不凡來。


    再看,卻是抱守心神,再不去管那躊躇的青年。


    木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樂山道人緩步而出,她自家布下的陣法被破,自然知道是有人來了。推門一看,可不是那高深莫測的梁樂祥?小蘿莉狀的老嫗卻隻能心中歎服,麵上笑道:“道友來了。”


    阿常僵硬的點了點頭,看向那少女模樣的道人:“她……醒了麽?”


    樂山道人點了點頭,讓開了道:“你進來看看吧”


    阿常提步,卻忽然覺得腳下似有千斤重量,徐徐往前,卻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踱到門前。


    室內一片明亮,這晴天白日裏,窗門又大開著,微風徐徐吹過。


    皮膚白皙的少女坐在案前,背對著門。他一眼看去,隻能瞧見纖瘦卻挺拔的脊背,以及披散垂落的滿地青絲。她身上穿著純白的道袍,映襯的整個人越發細瘦不堪。一卷尺素攤開在案上,白色袍袖滑落,露出纖細白皙的小臂,纖長的五指以端正的姿態握住一支狼毫,正在白紙上細細的寫著什麽。


    阿常癡癡的望著那少女,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勾的心頭忽然湧動起一陣莫名的悲傷。


    “既然來了,又為何不進來?”少女的手顫了顫,筆尖低落濃鬱的墨團,冰冷的聲音流瀉而出,猶如兵戈交錯。她放下筆,轉過身來,神情清冷異常。


    他想問,你好些了麽?他想問,你想起來了麽?他想問,你還記得我麽?


    卻完全吐不出一個字來。


    她還在這裏,她還在他的眼前,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不是發過誓言,隻要她安好,他便是墜入十八層地獄,也無怨無悔的麽?


    淡淡的陽光散落在她的肩頭,背著光的麵龐,隱隱生出一種茸茸之感。他看到她忽然輕輕的笑起來,笑的那樣好看而溫柔:“傻子,在想什麽呢?”


    淚,滑落下來。


    樂山小蘿莉站在門口,見那少女溫柔而笑,那男子卻目含珠淚,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荒唐之感。她歎了口氣,緩緩替他們帶上了門,走向那盤膝而坐的她的弟子,在他身旁落座。


    “師尊?”韓真子張開眼睛,轉頭看向身旁,有些不知所措。


    “虎子,你可知道,這世間情為何物?”小蘿莉笑盈盈的看著他,問道。


    多少年不曾聽師尊喚他俗名的韓真子驀然臉上一紅,搖頭道:“弟子不知。”


    小蘿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忽然將可愛的頭顱靠在他肩上,輕聲道:“你也是個傻子。”


    韓真子立時僵硬的手足無措,不敢動彈。


    屋內,藍錦甯笑盈盈的注視著流淚的梁樂祥,站起了身。


    他啞然道:“你都想起來了。”是肯定,而非問句。或許是因為淚珠影響,鼻音厚重。


    藍錦甯笑道:“是,都想起來了。”


    “那你……”


    “我是誰,你又是誰,我都知道了。”藍錦甯美目流轉,說不出的動人。她隻是笑著,蓮步輕移的走近他,卻又在他身前停住。她嬌笑著,吐氣如蘭:“你騙得我好苦。”


    話音未落,一記掌摑已經落在他的臉頰之上,清脆的“啪”一聲想起,聽的人有些牙酸。那力道大的,即便是他,也要側過臉去,立時麵上便多了巴掌大的紅痕。


    對一個男人來說,被女人掌摑,隻怕是一件羞辱非常的事情,哪怕,這是他的女人。


    梁樂祥眼裏卻沒有半點惱怒之色,他隻是轉迴頭繼續看著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心底。


    他說:“對不起。”


    那模樣,說不清的欣慰,卻又無端的糾結。


    “啪”,又一聲,聽的門外的那一對師徒都糾結起來,麵麵相覷。


    她笑著道:“這樣對稱就好看了。”


    梁樂祥半晌無言的注視著她,忽然似乎想明白了什麽似的,欣喜道:“你……你不怨我”


    真是個傻子。


    藍錦甯吸吸鼻頭,害的她險些都哭了。想她堂堂地府的白無常,卻被這個傻蛋騙得團團轉,還對他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了這麽多年。


    “都是你不好,”藍錦甯忽然投入他懷中,放聲大哭起來:“為什麽不早些叫我想起來,為什麽不勸我,為什麽不攔我,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卻隻是傻傻的抱著她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縱容著她哭泣。uu看書 w.uukansu.om


    為什麽心裏會這樣歡喜,會這樣高興?


    好半天,她哭累了,抽抽噎噎的起了身,順手捶了他一記:“你倒是說話啊,莫非真傻了?”


    她揚眉瞪眼,就像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他笑了笑,拉著她的手,在簡陋的木床上坐下:“你聽我和你慢慢說啊”


    藍錦甯哼了一聲,還是乖乖的坐好,眼睛瞪的又圓又大,等著他解釋。


    “你那時……魂魄不全,雖然投了胎,卻又是橫死,神魂不穩,我和閻羅他們,哪裏敢輕易替你修補……”


    少女“哼”了聲,道:“那你為何要裝模作樣,還騙我說是什麽白無常……”


    “怕你想起些什麽,要吃苦頭……你失了魂,性子憊懶了許多,我們才無奈哄你還陽……”


    “還知道哄了我?你還跟來做什麽?”橫眉豎目的樣子。


    這才是她呢阿常眉開眼笑的解釋:“自是放不下你……”


    “作死啦,放手,這可不是你家”


    “葉兒……”


    “葉兒你個頭,本小姐叫藍錦甯,藍錦甯聽見了沒?”


    “可是,葉兒……”


    “你逼我說的啊,花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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