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已提前熏了香,百合香香氣飽滿,初春時節,寒意消融時候,最是相宜。


    雖說是喝茶落腳的廂房,裏頭的規格卻不低,便連鼓凳上都墊著上好的狐裘,即使天再暖上幾分,也不覺熱。


    金翠兒給二人烹好茶擺上點心,再躬身一拜,問道:“客家貴姓?店裏頭好將二位挑的衣裳送至府上。”


    “永銘侯府蕭公子。”尹南安搶先一步,拿手指了指蕭北宸,替他作了答。


    蕭北宸拿眼角覷她:我會不認賬?


    尹南安不卑不亢用眼神迴擊:保險起見!


    金翠兒聽罷,眼中喜色摻著懼色,麵上也愈發恭敬。


    她不敢怠慢,忙辭了二人,急急退出廂房,去催掌櫃快些挑衣裳。


    尹南安拿眼四下掃了掃,問道:“真是要選衣裳?”


    “不然?”蕭北宸眼神落在跟前的茶碗上,悠悠道,“你想如何?”


    尹南安搖搖頭,帶上些壯士斷腕奉陪到底的釋然,道:“二公子這般,總讓我覺得有陰謀。”


    她眉頭一挑,拿含笑的眼尾去挑釁蕭北宸。


    蕭北宸垂眸勾了下唇角,道:“那日宮裏頭的事情我派人查了,這次算補償你。”


    “那二公子可真是個大好人!”


    尹南安冷言冷語,卻是卸下了些許防備。


    她一路上出了些汗,這會口渴得緊,伸手便要端桌上的茶喝。


    蕭北宸伸手蓋住茶碗,一副禪師作定的模樣,道:“莫急,待會會有人來換上好茶。”


    尹南安歎息,真是朱門酒肉臭。


    “那日在宮中,那傅卿姑娘,真被溱貴妃罰了?”她心中本有疑問,既然蕭北宸派人查過了,她自是要問清楚,但提及那位傅卿姑娘,她心下還是虛的很。


    她眸光探進蕭北宸眼裏,卻並未看到預料中的怒意。


    蕭北宸隻是無甚表情地點了點頭。


    “可...”尹南安欲言又止,可那日她並未見過那傅卿姑娘。但她又不能輕易出賣宮中那位公子,躊躇再三,還是噤了聲。


    她垂下眸子,擱在膝上的手指輕輕絞著。


    “可那日救下你的,是位公子?”蕭北宸側過臉來,眼中的星芒難得有了絲笑意,“那是玄璟,宮中八皇子。”


    尹南安嘴張合幾次,終是一句話都沒能接上來。


    原來他是位身份尊貴的皇子。


    可蕭北宸能查出來的事,宮中那位溱貴妃會查不出?若是這事敗露了,那位八皇子同傅卿姑娘可會再次受到牽連?


    她有一肚子的疑惑,不知從何問起,鎖緊的眉頭久久解不開。


    “玄璟倒是挺願為你考慮,將傅卿請出來為你遮掩。”蕭北宸沒待她開口問,主動說道。


    尹南安心下百感交集,或許是自己心裏作祟,蕭北宸那句“請出來為你遮掩”,似是藏著對玄璟和她的不滿。


    她憶起蕭芷說過的那些蕭北宸同傅卿的往事,心下一陣淒涼,眼前的天地似也晦暗了幾分。


    尹南安不願再說話,不知怎地,上一瞬還滿腹好奇,這一瞬卻是消散了個幹淨。


    她再度垂下眸子,眼中落寞難掩。


    若是那位傅卿姑娘,他定是不願讓她來牽製玄陽。或許當年的他,也試了很多的法子護她。嫁進宮去,或許是能保全她的最好方法。


    還有宮中那位八皇子,為了護她名聲,才尋來傅姑娘幫忙。那人身份如此尊貴,卻願意這般幫她,她又有何可以迴報?


    虧欠夾雜著落寞,攪得她心煩意亂。


    蕭北宸探眸凝了眼尹南安,嘴唇輕啟,道:“這事是玄璟告知於我的。”


    尹南安瞪圓了眼,蕭北宸的言下之意,便是這事已經了了,並不會再節外生枝。


    而另一層,八皇子願意將這事告知蕭北宸,定是對他極為信任。


    尹南安隻覺腦子裏有萬般思緒,麻亂難理。


    “咚咚咚。”


    清脆的三聲,門被叩響。


    店掌櫃聲音殷勤:“爺,衣裳備好了。”


    “嗯。”蕭北宸聲音低沉地應了聲。


    掌櫃得了令,喜嗬嗬推開門,後頭跟著七八個侍從,金翠兒也在。


    掌櫃迎到蕭北宸跟前,臉上堆的笑將五官都擠到了一處,


    “二爺,您先挑著,若是還不夠,小的再去莊子上給您取。”他快速掃了眼桌上的茶水點心,扭頭對金翠兒道,“茶水點心都涼了,還不給二爺換新的。”


    尹南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一陣忙活,屋內擺著四個三尺長的木施,此刻都掛滿了各種款式的衣裳。


    “這是雲錦提花綢,這是軟煙羅,那是浣花錦,那頭是重蓮綾。款式都是......”


    店掌櫃舉著胳膊指著木施,認真給二人介紹。迴眸瞄向二人,見一個滿目疑惑,一個已不耐煩地冷了臉。


    “爺。”店掌櫃尷尬清了清嗓子,“可用留兩個丫頭差遣?”


    “不用。”蕭北宸絲毫沒有猶豫。


    店掌櫃忙識趣帶著侍從們退了下去。


    尹南安支楞著胳膊撐著腦袋,瞧著一屋子的漂亮又繁瑣的衣裳發呆,一種太監逛青樓的無力感席卷全身。


    她哀歎一聲,埋怨地望向蕭北宸。


    對麵的男子卻是一臉悠然自得,他耐心地掃了茶沫,細細品起茶來。


    屋外的走廊上,傳來一對男女壓低著嗓門的對話聲。


    男人道:“你說你鬧歸鬧,你在外頭能不能收斂些?哪有人家家裏頭納妾侍,還穿正牌娘子的喜服!”


    女人道:“我不依,都是黃花大閨女,一輩子都隻嫁一人,為何我就不能穿正紅的喜服?”


    男人的聲音壓得更低,怒氣卻絲毫不減:“我的姑奶奶,你要喜服,我買給你便成。你跟人家爭什麽?你可知她那夫婿是誰?”


    女人撒嬌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委屈道:“那套喜服原本就是我先瞧上的!”


    男子無奈,拖著女子又往前走了幾步,催促道:“你消停些吧姑奶奶,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你同我一道去賠個不是,把這事兒給了了!”


    屋裏頭聽牆角的尹南安用詢問地眼神望向蕭北宸,誇張的唇語詢問道:“鄒老三?”


    蕭北宸放下手中的茶碗,頷首。


    尹南安將身子又往房門的方向傾了傾,聽牆角,她是專業的。


    蕭北宸瞧著她這副模樣,唇角下意識勾了勾,又很快恢複如常。


    屋外頭,鄒老三已將那女子拖到了房門外,壓低的聲音裏帶上威脅:“她那準夫婿可是蕭家大公子,是我姑母的大兒子!今兒這頭你若是不願低,就迴你的寨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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