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香樓此刻的客家並不多,偶爾有一兩個商客打扮模樣的,來小樓聽曲兒。


    尹南安沉著臉邁進去,沒好氣地逮住一個龜公,道:“叫你們楊媽媽來見我。”


    她徑直往包房處走,這是她第二次來,已經是熟門熟路。


    這人,小龜公是認得的,他隻當尹南安是來送銀兩的,便遣了個清秀的小丫頭跟著照應,自己則去請楊媽媽。


    包房內,小丫頭揭開香爐火蓋,點了香,又殷勤地為尹南安斟茶。


    尹南安垂著眸子不吱聲,她將手隨意伸進一旁的棋盒,撥弄著內裏的黑色棋子,棋子冰涼,發出清脆細響。


    “小公子,今日來得可真早。”楊媽媽嬌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尹南安安靜坐著,未轉身也不搭話。


    楊媽媽仍記得這人的怪癖,不敢輕佻觸碰,隻拉出椅子,不遠不近地坐下。


    “楊媽媽,我今日來,是有事同楊媽媽商議。”尹南安語氣低沉。


    楊媽媽眉頭皺起,今日應是來送銀子的,有事商量,那便是同銀子有關。


    “鶯鶯姑娘,我怕是無福消受了。”尹南安看了楊媽媽一眼,眼神裏是落寞。


    “為何?”楊媽媽本想著她會討價還價,沒成想,是直接退貨的,她不解傾身詢問。


    “哎,”尹南安輕歎一口氣,欲言又止,“實不相瞞,我確實是有苦衷,隻能道是我同鶯鶯姑娘無緣。”


    楊媽媽擰了眉。


    “這位小公子,我樓裏花了多少心血,您這般出爾反爾,我們的損失,誰來承擔?”


    尹南安躊躇一瞬,道:“之前給你們的銀兩,我不會要迴去。”


    她又頓了頓,“另外,上次那位老員外,他不足一千兩的部分,我可以補上。”


    老員外出價七百五十兩,加上她上次已經給出的五十兩,她還需再補給積香樓二百兩。


    楊媽媽見她態度誠懇,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往尹南安身側靠了靠,好奇試探,問道:


    “小公子,能否透露一下,你這是為何?”


    楊媽媽知曉這位公子是極重視命理算術,此番又願意多花這些錢,絕不會是無端生事。


    尹南安搖頭苦笑,“不可道。楊媽媽派人給那老員外遞個話,若是他願意,明日我再將剩下的銀子差人補齊。”


    楊媽媽眼中的疑惑更甚,她朝著身旁的小丫頭耳語兩句,小丫頭便小跑著出了包房。


    沒過多久,小丫頭又推門進來,她將五十兩銀子放至楊媽媽麵前。


    楊媽媽將銀子往尹南安麵前推了推,“還望公子能多透露兩句。”


    尹南安眼眸未抬,絲毫不在乎桌上的銀子。


    她喃喃,道:“我不缺這個。”


    半晌,她歎了口氣,又道:“楊媽媽若是得空,也可找人算算,寧可信其有。”


    趙嬤嬤忙活了一個下午,迴府的時候,統共帶迴來八塊料子。料子上的繡紋各有特色,有的繁雜富貴,有些婉約利落,都是各府上近些時候愛用的喜服料子。


    她尋了門子幫忙,一道將布料搬進尹南安院中。


    半道走著,便遇著正要出門的蕭旭。


    “你是哪個院上的?”蕭旭瞥見了正紅的料子,皺了眉。母親這是已替他定好日子了?


    “迴大公子,奴婢是暖雲閣的。”趙嬤嬤停了步子,躬身迴話。


    蕭旭步子一滯,伸手撚了撚布角。


    “是尹姑娘讓你置辦的?”


    趙嬤嬤點頭應是。


    蕭旭身子頓了頓,沉著臉甩袖離開。


    楊媽媽自尹南安走後,就有些坐立不安。天色漸暗時,積香樓便燈火通明,熱鬧起來。


    派出去的探子迴來時,楊媽媽的眉頭擰的更緊了,她聲音也失了平日裏的嬌媚,問道。


    “你說,他身後一直有暗衛跟著?”


    “是,而且...”探子的言語變得躲閃,“暗衛先發現了我,才暴露出自己。我...”


    楊媽媽捏著娟帕的手揮了揮,待探子退下,才扶著桌子坐下去。


    她查不到尹南安的身份,這讓她對尹南安下午留的話更加起疑。


    積香樓的夜晚,忙碌又冗長。


    直至子時,楊媽媽才躺下。可躺下沒多久,房外吵吵嚷嚷的聲音,便將她從不深的睡夢中吵醒。


    她疲乏得厲害,半依在床榻上,側著耳朵靜靜聽了會,似乎是有人吵鬧。


    不多時,便有小丫頭來敲響了房門。


    她喚人進屋,攏了攏自己的被角,依舊不願起身,悠悠問道:


    “發生何事了?”


    幹她這個行當的,客家間有些小摩擦,甚至是和姑娘們有些小口角,都是再正常不過的。


    小丫頭將事情的始末說了說,楊媽媽便帶著微怒掀了被子下榻。


    她一腳踩進鞋裏,也來不及整理發髻,套了件對襟長衫就踱步出了房門。


    積香樓的院裏,已圍了好些人,有今夜留宿的客家,也有積香樓的姐兒小廝。


    見楊媽媽來了,眾人散了散,吵鬧的聲音也稍小了些。


    院中地上,橫躺著一個衣著散亂的老者,老者翻著白眼,出氣比進氣多地輕喘著。


    他不是旁人,正是前幾日差點競得花魁的老員外。


    楊媽媽沉著臉,撥開跪倚在老員外身旁哭哭唧唧的清吟小班,蹲下身子查看。


    “可去找郎中了?”院中傾灑著朦朧月光,模糊了楊媽媽的麵容,卻將一張臉映得愈發陰沉。


    “已經去請了。”一個小廝探出腦袋,恭敬迴道。


    “楊媽媽,這可不關我的事兒,這老頭兒自己丟了物件,偏要與我頂針,說是我拿的,我也是氣不過。”人群中一個披著墨綠錦衣,鬆垮係著腰帶的男子拎著嗓子道。


    “清兒姑娘今日是侍奉朱員外的,怎得你又偷摸到人家房裏了?”另有人叫喧著,為老員外說話。


    “是啊,你偷摸到人家房裏,就怪不得人朱員外了。”又有聲音從人群裏傳出。


    一時間,人群又嘈雜起來。


    楊媽媽手中的帕子已被擰得皺巴,她仰了仰頭,又不願得罪任何一個客家,隻能壓著火氣溫聲勸慰道:


    “姑娘們,帶著各位爺去前廳喝幾杯,酒水算積香樓的。”


    妓館雖有規矩,姐兒每晚隻能接一位客家,但這規矩一直是名存實亡,畢竟妓館這樣的地方,本就亂的很,是最守不住規矩的。


    但若是真為這事較真起來,積香樓也少不得被牽連,畢竟有頭臉的人家出來尋樂子就圖個清靜。


    她狠狠擰了一把唯唯諾諾站著的姐兒,從牙縫裏惡狠狠擠出幾個字來。


    “賤東西,瞧你幹的好事!”


    這姐兒本就嚇得慌了神,被楊媽媽這一罵,眼淚便啪嗒啪嗒止不住。


    “楊媽媽,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了。”


    楊媽媽沒耐心地覷了她一眼,厲聲道:“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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