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博望侯張朝天迴到府上,便直奔老七的住處,劈頭蓋臉就質問道:“你在報紙上瞎嚷嚷什麽?那種事也是能公開來講的麽?”


    張自在光著塗了藥的屁股蛋子,正憤憤難平,當即反駁道:“關你什麽事?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


    “豎子!找死!”


    張朝天勃然大怒,衝過來就一巴掌唿在兒子臉上。


    張自在捂著臉懵了一會兒,竟不再反駁,趴在炕上,一聲不吭。


    “你自作主張捅破了天,此事如何收場?連薑雲逸都要死保趙國公,你卻敢把王振東往死裏逼?”


    “你以為自己做得很對?便是陛下與那薑雲逸也不會同意你這樣做,隻賞你十板子那是看在薑雲逸麵子上從輕發落。”


    “你以為你得罪的就隻是一個東郡太守?河內侯那一係的人,以及做過東郡、河內乃至其他濱河重鎮太守的都會視你為生死大敵!”


    “你一個小小報紙丞,就敢去撩公卿,以後還怎麽做官?”


    次日一大早,四夫子聯名上書,請誅兗州水患首惡,以正視聽,洛都震動。


    姬無殤留中不發,並未給出迴應。


    薑雲逸也是第二天才看到昨日的報紙,當即無奈地閉上眼睛。


    “明相,報紙丞那邊...”


    荊無病不無擔憂地提出問題,薑雲逸閉著眼睛,緩緩搖頭道:“陛下當不至過於為難他,此事的關鍵在於如何收場。本公原本隻是等著陛下罷他的官,現在罷官已然解決不了問題了,可若殺人,眼下長遠皆有大害。”


    王振東荼毒二十萬百姓,當然死有餘辜。


    先前薑雲逸對東郡不聞不問,不是他沒辦法拿捏王振東,而是已經放棄他了,留給皇帝隨意處置。


    皇帝隻要找到合理借口,就可以殺人。這是獨屬於皇帝的特權。但皇帝若總是不斷找借口殺臣子,也會被臣子視為寇仇的。


    更何況,如今不是皇帝動了殺心,而是張自在自作主張弄崩了局勢。人盡皆知,大周日報是薑雲逸的地盤,不管他事先知不知情,這筆賬都要記到他頭上。這件事變成他要殺王振東,性質已然變了。


    先前與趙國公已經談過了,朝堂政爭惡化,演變成不死不休,社稷就完了。


    “東郡太守王振東乃河內侯族叔,昔年曾與河內侯父親爭過爵位,在朝中影響力頗深,曾任太常寺卿。”


    荊無病提醒了一句,便安靜侍立一側,靜候明相長考。


    良久,薑雲逸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抓起一張麻紙,提起筆,蘸上墨,一揮而就。


    黃昏,皇宮。


    姬無殤站在天下堪輿圖前,久久無言。


    身後禦桌上,疊著兩大摞奏書,朝堂公卿紛紛上書彈劾王振東,處罰建議最輕的是貶為縣丞,主流意見是直接罷官或迫其主動致仕。


    “陛下,明相奏書。”


    姬無殤也不迴頭。


    趙博文自覺念道:“臣薑雲逸彈劾東郡太守王振東,為上郡守而不盡責,守土不力,致使二十萬百姓流離失所,請罷其官,貶為庶民,子孫三代不得錄用!東郡尉牛金喜不思賑災,縱兵殘民,釀出民變,請發鎮北關充作先登!東郡郡屬秩比六百石及以上文武官員就地免職!秩五百石及以下官員降秩一等,三年考功不入甲等!”


    姬無殤閉上眼睛,毫不遲疑地道:“準奏!”


    不是生命不平等,而是地位不平等。越重要位置上的人出問題引發的動蕩越大,越底層的人出問題影響越小,這是階級社會永遠也無法消除的鴻溝。


    至於子孫三代不得錄用,對其子孫公平麽?好像也不公,但也是必要的。犯了大錯的高官是不能給他任何複辟可能的,棺材板必須釘嚴實了,直至三代之後,煙消雲散。


    享受了地位帶來的免死金牌的同時,理所當然要承受禍及子孫的代價。


    兩種不公對衝,形成動態平衡。


    很快,薑雲逸上書彈劾東郡太守、郡尉的事情在洛都傳開,原本就喧囂的洛都輿論場再次激起千層浪。


    朝廷公卿盡皆沉默,但讀書人卻是群情洶洶,仍是心中意難平。


    顏府。


    顏真清聽到消息,當即大怒:“豎子,竟還要保那十惡不赦之徒,下次再來,必唾其麵!”


    啪!


    顏行之一巴掌唿在兒子後腦勺上,斥道:“你個沒用的書呆子!”


    顏真清懵了好幾息,才麵色漲紅,當即惱羞成怒:“爹!那王振東和牛金喜罪大惡極,死有餘辜,那薑雲逸竟還要保他們,這不是助紂為虐又是什麽?”


    這一場忽然而起的滔天風波,竟是沒有贏家,天下全輸。


    薑雲逸上書與皇帝共擔了輿論壓力,對王振東和牛金喜及東郡官員的重處對世家造成了巨大衝擊,牛金喜本身屬武官序列,對武將方麵也產生了不小的震動。而清高的讀書人們的訴求也未得到滿足。


    隻有遭災的老百姓依舊在各處艱難地掙紮求生,沒有絲毫改變,這場關於他們命運的爭議,似乎和他們並沒有直接關係一般。


    滎陽縣衙。


    薑雲逸上書之後,便冷聲吩咐道:“無病,告訴那些家夥,不想死就用心賑災,本公現在沒工夫跟他們扯皮。”


    隻吩咐了這一句,便伏案開始書寫,竟是罕見的長篇大論。


    六月二十五日。


    水患首惡引發的爭議仍甚囂塵上,大周日報再度發行。


    已經搬出濮陽侯府並宣布與張朝天斷絕父子關係的張自在忍著屁股上的傷痛,一點未耽擱辦報。


    顏府,顏行之再次看到今日的大周日報。


    本以為此事已經告一段落,待掃了一眼頭版頭條,一整版竟隻有一篇長文,登時目露驚異之色。


    關於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壹: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


    署名:大周日報評論員。


    文章開宗明義,闡明了真理必誕生於實踐,並在實踐中得到升華,真理與實踐在相互促進中推動曆史向前進步。


    僅從書本中是讀不出真理的,自以為讀出來的也隻是偽真理,沒有任何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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